第四十九章
谢简给她打過几次电话,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打来,一开始问她的行踪,她冷淡以对;后来改成了普通的问候晚安,她的态度也沒好到哪裡去,敷衍了事匆匆挂掉甚至有时候刻意忽略,跟在结婚期间的他如出一辙。与此同时,隔着发烫的手机,秦苒好像能读出他的情绪。虽然每次的对话只有简短的几句,他的焦虑却表现得很明显。后来她倦了,說:“让我冷静一下吧。你也是。”
因为她的明显拒绝和抗拒,谢简沒再打电话来。于是生活又沉寂了一段時間。
秦苒最近的日子被工作和一些琐碎小事给填满,很少有時間想起那些烦心事,但平淡如水的现状总是持续不了多久。她的人生就好比一辆在坑坑洼洼的路上缓慢行走的老牛车,总是会磕绊住,然后停滞不前。
之前程蔚时說要請她吃饭,她原本以为只是個玩笑,即便他当真,也不会记得太久。可等杂志社忙過這段時間后,他竟然把這件事還放在心上。等放周末的前一天,程蔚时主动找到她,又把吃饭這件事提了一遍。
“真的要和我這個已婚妇女共餐?”秦苒收拾好桌上的废纸,准备下班,见他一脸局促,說,“這样吧,這個周末我和几個朋友要去外面烧烤,就在郊外那個玫瑰庄园裡,你也一起来。”
程蔚时眨了眨眼:“玫瑰庄园?”
“我前……我丈夫名下的一個庄园,现在沒营业了,很漂亮的。”秦苒差点說漏嘴,心虚地干笑了两声,“怎么样?”
“可以啊。”程蔚时笑了笑,试探性地问了句“谢先生也会来么”。
秦苒收敛起笑容:“他平常很忙,应该不会来。”末了又說,“带上你女朋友来也行,多点人热闹些。”
“女朋友沒有,不過我一定来,到时候联系。”
程蔚时前脚刚离开,顾怀蕊就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错啊秦苒,這么快就有小鲜肉追求了。”
秦苒:“胡說八道什么?人家是为了答谢我,說要請我吃饭。我带他也有一两個月了,還不许人家尊重下前辈啊?”
“我說,你這离婚后……”顾怀蕊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桃花挺多的啊。那個方骏一直在跟你聊天吧,我看你俩互动不少。你那前夫有沒有气死?来来来,跟我仔细說說,你们到底是個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就连秦苒自己也理不清。這剪不断理還乱的,真是比她上大学时搞的课设還麻烦。
她叹了口气:“……无心插柳柳成荫。”
這天吃完晚饭,秦苒下楼去遛狗。天气逐渐暖和起来,饭后散步的人也越来越多。一路上,邻裡的大爷大妈旧识见到她,基本都会過来聊两句。大多数都是问她最近怎么回来住了,還有旁敲侧击问谢简的,多少都是想沾点儿不着边际的光。有個大妈问她:“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是不是和老公闹矛盾了?”
秦苒讪笑:“他最近忙着出差,家裡房子住着冷清,就過来住几天。”
大妈“哟”一声:“那你真是不嫌累,来来回回的。什么时候考虑要孩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
三姑。”那人又想问些什么,好在牵着的拉布拉多使劲儿往前奔,她敷衍地笑了笑,說這狗可能要方便了我先走了啊王姨。
终于来到一处清静点儿的地方,秦苒舒了口气,找到椅子坐下来。
這几天的温度刚刚好,有春天到来的迹象,夕阳的余晖把整座城市笼罩得严严实实。穿了一件灰色针织衫的秦苒正仰头望天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此时几声狗吠将她的思绪从远处拉回来。
她应声朝对面看過去,只见谢简立在那棵黄桷树下,手裡提着一個便当盒。他也穿了一件样式差不多的灰色外套,和她的一对比,像是刻意穿的情侣装。這样尴尬的巧合让秦苒心裡升腾起一股微妙的情绪,她无声地别過头,沒有理会他的打算。
在树下静立了片刻,谢简朝她走過去。踩着落叶而发出的细微脚步声她真是记得该死的清晰。他的一切,不管是說话方式還是气息吞吐,甚至连那些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的小细节,都深入骨髓般印在她的脑海裡,成了永远都摘不掉的一颗恶性肿瘤。她想起他锁骨处的一颗小痣,很长一段時間来,秦苒都认为那是他最性感的地方。他越靠近,她便條件反射般地调动起關於他的种种。
秦苒无奈地想,暗恋一個人久了,连身体都会给出最诚实的反应。
凳子是长凳,两個人坐绰绰有余。他沉默地挨着她坐下,两人对面是嵌了一颗大红夕阳的高山。太阳落坡的速度很快,周围的云在它消失后,残留的一点绯红被灰黑所覆盖。
他终于开口:“吃饭了么?”
“嗯。”
“這几天暖和起来了,但也不要少穿衣服,春天也是流感易发的季节。”
“谢谢提醒。”
他将便当盒打开:“我做了点炸牛奶。想着你以前在家经常做,就试了试,味道還不错。”
秦苒闷声问:“你专门来一趟,就是来送這個的?”
“不是。”他酝酿了几秒,說,“這几天沒给你打电话,一直心神不宁,晚上也睡不好。我想,再這样下去,我可能就办法认真工作了。”
秦苒拿過他手裡的便当盒,往嘴裡送了一個,又扔了一個给趴在地上的豆豆。她瞥了他一眼,发现他仍旧维持着刚才的表情,沒有一丝恼怒的迹象。
這样挑战他的权威和尊严還落得這么无趣的下场,秦苒只觉得不可思议。他的确是改变了许多。
“怎么样?”他竟然认真地询问她的看法。
“差点火候。”她将便当盒盖好,還给他,“而且炸的時間太短了。”
他点点头:“下次会好点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准备回去了,正打算跟他道别,他却抢先一步开口:“我能留下来么?”
——
看了会儿电视,秦苒去厨房洗水果。房子老式,不比得那边的厨房大,容两個人都略显拥挤。
她刚拧开水龙头,身后就贴上来一具温热的男性躯体。
电视发出的嘈杂声音和哗哗的水声逐渐远去,低沉的喘息和口齿交缠的声音愈发清晰。狭窄的厨房,发黄的墙壁,老旧的房顶和年代久远沾满油烟的报纸,逐渐融成五颜六色的万花筒,不停地坠落、碰击、翻滚、迸发,最后归于平静。
十一点多的时候,秦苒洗完澡出来,见他正在电视柜前翻着碟片。
“要看什么?”她问,“那些都很久之前的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放。我房间裡有电脑,去电脑上看吧。”
他沒应声,過了会儿拿着一张碟片說:“终于找到了。”
她一脸疑惑地擦着头发,坐到沙发上去。
“谢谢你让我留下来。”片头开始播的时候,谢简正垂着眸替她擦发根。
秦苒直直地看着电视画面上出现“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几個字,淡声道:“都是成年人了,這种事你应该懂。”
他手上的动作有一瞬凝滞,而后迅速恢复:“嗯。”
至尊宝出来的时候,她偏過头问他:“怎么想着看這部片子?”
他沒答。
這部一开始上映时冷冷清清的喜剧片,到现在已经成了一代人心中的经典。之前电影院重映时,秦苒一個人去看了两场。第一场她准备和他一起,那时他正在外面出差;第二场她买好了票,正准备开口,当晚两人却因为一点小事闹了不愉快,打起了冷战。
当年的朱茵真是美得灵动,周星驰也风华正茂。即便看了无数次,秦苒仍旧被裡面的某些细节所打动,甚至看笑了好几次。
只是,她沒有再哭。
当城墙上的两人终于吻在一起,孙悟空被别人說“那個人好怪啊,他好像一條狗哎”时,秦苒打了個呵欠,枕着沙发伸了個懒腰。余光瞟见一旁谢简一脸严肃的表情时,她心裡一动,伸出手去推了推他的肩膀,說:“去关了吧,该休息了。”
他转過头看向她,眼裡涌动着不甘:“我记得你以前看到那段时都会哭。”
“哪段?”
他的喉结滚了滚,念出那段台词。
“原来你记得這么清楚。”她笑了笑,說,“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哭吧,其实我是为紫霞感到不值。站在女人的角度,至尊宝用所谓的爱情谎言骗了她,罪无可赦。女人都是记仇的,有的仇能记一辈子。”
他怔住,一時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觉得胸口酸涩难耐。
——
秦苒的床很窄,两個人躺下来几乎是肉贴肉。加上谢简腿长,姿势不能太過随意,连动一下都是灾难。
她睁着眼睛数绵羊,刚才的睡意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一扫而空,心裡涌起一股烦躁来。他也是同样的状态,最后两人默契地又做了一次运动,企图耗完体力来获取一個好的睡眠。
途中,床板承受不起摇晃,“嘎吱”地叫了一声。窗帘被晚风撩起来,月光透进来,秦苒歪過头看着窗外,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仿佛,她還在上学,他還是她触不可及的暗恋对象。
她想,如果他们有一個冲动而青涩的青春就好了。他们应该会像大多数情侣一样,趁着家裡沒人时,偷偷尝禁果;床板会因为摇晃而发出奇怪的声音,窗外的细微响声都会让他们尴尬不已;蝉鸣的夏天,紧紧相拥的躯体却不嫌热。他们会互相传小纸條,偷偷背着家长和老师在小树林接吻;因为对方和异性說话而莫名吃醋,生气冷战后以某种惊喜的方式和好。他们会在高考毕业那天疯狂地在小旅馆裡做*爱,一起规划着美好的未来,累极后相拥而眠……
结束之后,他拥着她问:“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我們读书时能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你能早点喜歡上我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