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冰涼的水讓臉上灼熱的溫度降下去些,然而卻絲毫滅不了他心頭攢着的那團火。
他煩躁地撐在洗手檯上,靜靜望着鏡子中那個狼狽的自己,忽的回想起太宰治剛剛說的話。
太宰治說他當年認識工藤琉夏的時候她就長這樣。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長大了,他也變了,唯獨只有工藤琉夏容顏沒變,年齡甚至還越變越小。
從比他們年長的姐姐,變成現在穿着校服,需要他們反過來扮演家長應付老師的高中生學妹。
太宰治問他知不知道工藤琉夏當年和他在一起時幾歲?
還問他知不知道她當初爲什麼來到他身邊,又爲什麼離開?
是啊,爲什麼呢?
江戶川亂步想不通,覺得自己腦袋都疼了。
他生來就擁有能一眼看穿所有事情的能力。
真相和事實對他來說是這世間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然而當他真的想了解一個人,想知道一件事的真相時,眼前偏偏又像攢了團霧,什麼都看不到。
而他不僅看不到,甚至都不敢多問一句。
生怕自己問的多了,想窺伺的多了,工藤琉夏會反感,會像十年前那樣再次悄無聲息的離開自己。
爲此,他寧願裝聾作啞當一個傻子。
這樣至少還能陪在她身邊。
然而太宰治卻生生打碎了他天真的幻想。
江戶川亂步想起太宰治後面的話,神色越發的凝重。半晌,似乎下定決心,轉身走出洗手間。
是夜,細月如鉤。
工藤琉夏不知夢到什麼,不安的將身子蜷起來,額角也滲出涔涔冷汗。
夢裏,工藤琉夏看到自己正站在懸崖邊上,冷颼颼的風讓她露在外的肌膚生出細密的雞皮疙瘩。
她搓了搓胳膊,有些疑惑。
她不是好好的在家睡覺嗎,怎麼會出現在這?
還有,這又是哪兒?
她怎麼覺得……有點熟悉?
工藤琉夏怪異的四處張望着,倏地視線下移,注意到自己身上那件灰撲撲的斗篷大衣,還有那頭及腰黑色長髮,瞳孔漸漸放大。
她顫抖着抓起一縷頭髮,終於明白那股子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到底是怎麼來的了。
外貌無法改變,但爲了隱藏自己,她每結束一個身份,就會換一個髮型和髮色。
當年她詐死逃離港口黑手黨之後,爲告別“波多野結夏”,就把那頭黑長直剪成了齊耳短髮,並染成藍色。
可現在這是……
工藤琉夏眼皮一跳,緊張的觀察起了周圍的環境。
陡壁料峭,樹林蔥綠繁茂,不遠處還矗立着五棟拔地而起的黑色玻璃大廈。
這不正是她當年逃離港口黑手黨的地方嗎!
……所以太宰治呢?
她記得自己當時分明是和太宰治一起逃出港口黑手黨的啊。
念頭一出,她就聽到自己耳畔陡然響起道低沉沙啞的少年音。
“夏,別怪我。”
——是太宰!
工藤琉夏連忙轉過身,巧的是,少年也在同一時間背過身去。
因而她只來得及看到他小半張白到近乎病態的蒼白麪頰,以及消瘦頎長的背影。
風乍起,將少年肩上披着的那件黑大衣吹得獵獵作響,也帶起了工藤琉夏胸前鴉黑的發。
柔軟的發如藤蔓般糾纏上少年的大衣,然而卻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瞬間,被厚重的衣料無情拍下。
工藤琉夏覺得自己的心也隨之猛的揪了一下。
她突然失了聲,阻止太宰治離開的話像是哽在喉頭。
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越走越遠。最後,停在了她的對立面,停在了森鷗外的身邊。
森鷗外讚賞的拍拍太宰治的肩膀,接着低頭對他說了句什麼。
工藤琉夏沒聽到。
因爲在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面前好像樹起了一道屏障。
這道屏障將她和太宰治劃爲兩個世界,也將一切聲音隔絕在外。
工藤琉夏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於一個靜到讓人發慌的無聲世界裏。
她什麼都聽不到,只能定定看着太宰治的眼,定定看着那雙沒有一絲光亮透過的黑沉眼眸。
那雙眼眸的主人也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僅如此,還在朝她無聲說着些什麼。
可他到底在說什麼呢?
工藤琉夏眯眼盯着他的嘴脣,努力去辯解着。
須臾,一愣。
因爲她看到太宰治正在跟自己說“對不起”以及,“別怪我”。
他正在反反覆覆、不停無休的跟自己說“對不起,別怪我”。
原來剛剛耳邊那句極輕的“夏,別怪我”,不是她的錯覺。
可是……
工藤琉夏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收緊。
可是她和太宰治之間根本談不上誰對不起誰或者誰怪誰啊。
因爲她和他只是相互利用的關係罷了。
……
森鷗外似乎篤定工藤琉夏跟被阪田偷去的情報有關。
爲此,他讓太宰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從她嘴裏撬出那些事關港口黑手黨安危的情報的所在。
然而事實卻是,工藤琉夏真的不知道那勞神子情報的存在!
當初她被阪田抓去當人質,真的是因爲“運氣”,而不是他倆提前狼狽爲奸,算計好以這種方式,在衆目睽睽之下公然交接情報!
可森鷗外不聽啊,太宰治也不大信。
太宰治在無數次洗腦式審問卻仍舊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後,於是就換了種思路。
他開始威脅工藤琉夏。
他威脅她如果不交出情報,就會對江戶川亂步下手。
也就是那一刻,工藤琉夏清楚的知道,即便她自己能從港口黑手黨全身而退,卻無法保證江戶川亂步今後會不會因此受到牽連。
若是普通人,或許還能跟江戶川亂步遠走高飛,遠離是非。
可工藤琉夏由於自身原因,根本不可能永遠陪在一個人身邊。
因此她纔會在第三階段,太宰治虛情假意的接近她的時候,非常配合的“陷”進去。
原先她以爲太宰治只是想用這種方式來套話。
出乎意料的,太宰治在接近她的過程中,對阪田的事只口不提。
當時她不明白,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
原來太宰治是想用背叛這種方式,徹底擊潰她的心防,讓她崩潰,進而輕易拿到他想要的情報。
彼時工藤琉夏才意識到太宰治的真正可怕之處,彼時她才意識到玩心之處的真正可怕之處。
可是……
工藤琉夏不着痕跡的瞄了一眼遠處高臺上藏匿狙擊手的位置。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是她所始料未及的,可眼下襬在她面前的,只有一個選擇。
——那就是死。
如果她不死,太宰治會繼續對對情報的事追查不休,到最後勢必還會牽扯到江戶川亂步身上。
如果她不死,太宰就會繼續渾渾噩噩的待在港口黑手黨,假以時日,成爲令整個橫濱,甚至是整個日本都深覺可怕的存在。
想到這,工藤琉夏不禁苦笑了一聲。
她到底還是心軟了。
她知道太宰治接近自己動機不純,可在相處過程中,少年偶爾透露的那種孤寂與絕望她太熟悉了。
因爲曾幾何時,她也曾如行屍走肉般,不知爲何而活。
她啊,到底不忍心太宰治走自己走過的彎路。
所以之後,她故意在太宰治勸她放棄的時候朝他臉上砸石子。
故意在擁有抗藥性的情況下,仍舊將計就計假裝中藥。
最後還故意藉着苦肉計,誘使太宰治走到自己身邊,然後拔出她藏在靴子裏的短劍。
不出她所料,對面的狙擊手見她對太宰治刀劍相向,當即果斷的扣下了扳機。
伴隨着“砰”的一聲巨響,工藤琉夏猛的睜開雙眼。
她喘息着捂住自己的胸口,瓷白肌膚上佈滿了細密的冷汗。
微涼的夜風順着沒關的窗戶吹進來,將她身上冷汗吹乾的同時,也帶走了體表的溫度。
冷熱交替中,工藤琉夏徹底清醒了過來。
她看着熟悉的臥室,鬆了口氣,低喃道:“怎麼又是這個夢啊……”
沒錯,這不是工藤琉夏第一次做這個夢。
自從當年胸口被開了一個血窟窿,她接連做了好幾個月噩夢,夢裏全是子彈打進她身體的那一幕。
現在她好不容易都快忘了那種痛到想死感覺,沒想到又因爲太宰治今天的反常舉動重新開始了。
得,反正就是存心不想讓她清靜唄。
工藤琉夏罵罵咧咧的揉着胸口坐了起來。
當初太宰治把她折磨得夠嗆,但是吧,她見他也是個沒爹疼、沒媽愛的小可憐,所以就本着人道主義精神,在離別前幫了他一把。
可她做這一切的說前提是以爲她這輩子都見不到太宰治了!
誰能想到現在她竟然又……
工藤琉夏一想到自己當年親手給自己挖了個坑,就覺得氣。
她越想越氣,最後氣到完全睡不着,索性就到陽臺上吹吹風。
涼風果然讓她煩躁的心情平靜了些許,然而很快,她在風中嗅到了一絲非常惱人的嗆鼻菸味。
他們家有人抽菸?
工藤琉夏疑惑又震驚的尋着煙味傳來的方向看去。
在她房間的右邊。
柯南和江戶川亂步都住左邊,右邊唯一住着的人……是太宰治?
工藤琉夏挑了挑眉。
她正爲白天沒看到太宰治繃帶下的祕密懊惱呢,現在又有個能抓到他把柄的機會,當即飛檐走壁,直接跳到太宰治陽臺的護欄上。
然而就在她剛想撥開陽臺邊上擺着的那盆高大綠植時,突然聽到綠植後面傳來江戶川亂步的聲音。
她聽到江戶川亂步用像是含了沙般低啞、成熟的嗓音說:
“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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