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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向日葵(三)

作者:少地瓜
柳新的病情开始迅速恶化。

  疼痛使他彻夜难眠。

  每当赵岩以为他足够消瘦时,他都会进一步干瘪。

  向日葵正式走向枯萎。

  赵岩感受到了巨大的悲痛。

  這种前所未有的感情像竖起的钢针,一排排用力刺入她的胸口,将心脏戳出无数细小的孔洞,呼吸间都在嗖嗖漏风,疼得要命。

  舍友们也感觉到了她的焦虑。

  “赵岩,工作太累的话就休息一段時間,我這裡還有点钱……”

  赵岩婉拒。

  她想见他。

  她偷偷去问主治医师,有沒有什么办法。医生却只是摇头。

  病情到了這個地步,柳新对所有有效药物都产生了极强的耐药性。

  “至少,至少不要让他這么痛苦。”

  赵岩恳求道。

  医生对這個长期兼职的女学生有印象,好意提醒說:“从职业角度来讲,我建议你不要投入過多的私人感情为好。”

  医护工作過程中见证的悲欢离合真的太多太多,从业者需要绝对强大的心脏

  如果太過感情用事,本人是很容易出問題的。

  赵岩脑中一声嗡鸣,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

  過多的……私人感情嗎?

  之前一直沒注意,现在回想起来,她对柳新的关注程度确实远超以往。

  她迫切地希望有奇迹发生,迫切地希望对方能够好起来。

  或许等好起来之后,他们将再无交集,但那又怎么样呢?

  毕竟,毕竟像我這样的人……

  日子飞速流逝,很快到了一年一度的招聘季。

  赵岩投了几份简历,晚上去医院兼职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已经极度虚弱的柳新问道:“怎么了?”

  赵岩反复叠着抹布,“我,我可能要去实习了。”

  有两家通知她准备面试呢。

  柳新怔了下,轻轻笑起来,“那很好啊。”

  “可是,”见他是這种反应,赵岩急了,“可是如果我去实习的话,就……”

  就不能兼职,不能再来照顾你了。

  柳新的眼神黯淡下去,“是呀……”

  一時間,谁也沒說话,病房中一片安静,越发显得消毒水味浓的吓人。

  见赵岩闷闷不乐,柳新却轻笑道:“以前那個抓住一切机会拼命往上爬的小石头去哪儿啦?”

  赵岩瞪了他一眼,“我又沒說不去……”

  “对嘛,工作是一辈子的事,千万不可以任性,”现在柳新說话已经很吃力了,但他還是努力让自己的每個字都发音清晰,“人生只有一次,不要让自己后悔。”

  赵岩辞掉了看护的工作,正式开始了实习工作。

  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骤然缩短,赵岩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实在顾不上去医院了。

  连续几天,主治医生過来查房时,总会发现柳新侧躺着,盯着门口看。

  每当门口有动静,他的眼睛就会骤然亮一下。

  可每次都会失望记。

  “在等那個女孩子嗎?”医生问。

  柳新沒出声。

  会厅的墙上挂满了画,都是绚烂到耀眼的朝霞。

  這都是以前的。

  柳新已经很久不画了,他拿不动笔了。

  “年轻人勇敢一点,”医生笑着鼓励道,“应该有电话吧?”

  原本他以为是一厢情愿,如今看来……

  只是,可惜了,造化弄人。

  柳新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裡泛起一点涟漪,最后一次用力看了眼门口,艰难地转過身,仰头看着天花板,声音飘忽道:“算了。還是不要打扰她了。”

  毕竟我這样的人……

  我是如此的狼狈,如此的不堪,又有什么资格說喜歡?

  偶尔赵岩挤出時間来医院,都会找個角落偷偷哭。

  等哭完了,才笑着去跟柳新說话,告诉他自己工作中遇到的有趣的事、困难的事。

  柳新每次都会认真听,可好几次都会中途昏睡過去。

  他太累了。

  有一次柳新醒過来,就看见赵岩正抓着自己的手哭。

  她拼命压抑着,可抽噎声還是一点点从喉咙裡漏出来,像寒冬挤进来的风。

  柳新想抬手摸摸她的头,却连动动手指头都难。

  他幽幽叹了声,“好想再看一眼朝霞啊。”

  “我明天带你去看。”赵岩抹着脸說。

  柳新本想說,你明天還要上班呀,還是回去吧。

  可這话在喉咙裡滚了几次,却始终說不出口。

  他偷偷告诉自己,就任性這一次,好不好?

  当晚,赵岩沒回去,又像很久以前那次一样,躺在沙发上。

  两人谁都沒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话。他们谁都沒哭。

  第二天清晨,赵岩又推着柳新去了公园。好轻啊,她想,就像推着一片叶子一样,只要一阵风刮過,轮椅上的人就会被吹走了。

  真讨厌,眼睛又好像进了沙子,酸酸涩涩,胀得发痛。

  入秋了,公园裡的树木染上金色,路上满是泛黄的落叶,踩上去,咔嚓一声就碎了。

  它们曾经那样富有生机,可此时,却脆弱得像一片纸。

  柳枝很长,偶尔被风一吹,還会轻轻摆动。

  柳新忽然道:“柳新,柳色新……可惜呀,我大约是等不到明年的柳色新时了……”

  坐在返程的地铁上,赵岩泪流满面。

  她沒有发出一点声音,可眼泪却像秋雨一样,绵绵不绝。

  旁边的乘都忍不住猜测,這個年轻的姑娘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才会這样难過。

  她简直像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一样。

  那种沉重的绝望叫人不忍心看。

  旁边的阿姨掏出手帕递過来,柔声道:“姑娘,别难過,這世上啊,沒有過不去的坎儿。”

  赵岩盯着面前的手帕看了会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過不去的。

  這次的坎儿,真的過不去的。

  柳新死了。

  在跟赵岩看過朝霞后的第记三天,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赵岩沒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她只来得及匆匆赶去墓地,在他墓碑前摆上一束怒放的向日葵。

  墓碑上贴着照片,应该是柳新尚未病发的时候拍的。

  赵岩再次確認,他的确是個非常帅气的青年,一双温柔的眼睛像秋日午后的湖水,波光粼粼。

  “赵小姐?”神色憔悴的柳爸爸扶着妻子過来,远远就见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那裡,试探着叫了声。

  赵岩胡乱抹了把脸,“您好。”

  “真的是你,”柳爸爸道,“多谢你来看他。”

  他瞧着比以前憔悴多了,活像老了一二十岁。

  中年丧子,总是人生难以承受之痛。

  “以前,劳累你费心了。”柳妈妈朝赵岩鞠了個躬。

  “阿姨使不得!”赵岩慌忙扶,“我……两位多保重。”

  她不太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哭的样子,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为什么哭呢,非亲非故的,怪不好意思的。

  “赵小姐!”柳爸爸突然叫住她,“他留下了几样东西,我想,你会需要的。”

  是两张肖像画,画上的人正是赵岩。

  她笑着,自朝霞中走来。

  故事接近尾声,江澜停下来,端起桌上的果酒饮饮而尽。

  小饭馆裡鸦雀无声,沒有一個人說话,只是角落裡隐约传来几声啜泣。

  牧鱼扭头一看,那抑郁无常正偷偷抹眼角。

  還怪感性的。

  過了会儿,店内其他几個食长吁短叹起来。

  “真是……足够改编成电视剧的程度。”

  “要是编剧真這么写的话,老子非给他寄刀片!”

  众人故意說着话,缓和难過的气氛。

  這些事江澜本不知道。

  只是她善于观察,发现被自己看好的实习生苗子最近情绪有点不对劲,就在某天下班后约她出来谈心。

  一开始赵岩是不肯說的。

  可她憋得实在太久太久,悲伤遗憾后悔……种种诸如此类的情绪不断交织发酵,在她心裡慢慢膨胀成一個巨大的气球,简直要把人撑裂了。

  几杯酒下肚,赵岩呜呜哭起来,第一次把這段故事說给别人听。

  “我好后悔呀,后悔那天为什么沒有去看他……

  我好恨我自己,恨自己不够勇敢,不够果断……我還,我還沒有来得及跟他說喜歡……”

  江澜很心疼這個女孩子,想着虽然自己不能做什么,但如果能够帮她略微弥补一下遗憾也是好的。

  牧鱼明白了。

  当天晚上,他又和师无疑去了地府。

  那看守的小鬼還是百无聊赖的站在路边,像過去的无数個日日夜夜。

  時間对它们而言完全沒有任何意义。

  你瞧,多么荒唐呀。

  最渴望的時間的人,最留不住時間。

  而在最不需要時間的地方,時間却多如恒河之沙。

  见牧鱼来,它那灯泡似的大眼睛立刻流露出一点甜蜜的欢喜记,殷勤地凑上前,捻动手指喊着,“鱼爷!师爷!”

  牧鱼:“……噗!”

  后面那個称呼是什么鬼?

  师无疑:“……”

  你才是师爷,你全家都是师爷!

  牧鱼给了冥币,很顺利的找到柳新。

  他刚下来沒几個月,一审刚结束,正排号等待二审呢。

  小伙子恢复了以前的容貌,体体面面板板正正的,正蹲在路边给過往的鬼魂画像。

  见牧鱼和师无疑過来,柳新笑道:

  “两位,画像嗎?”

  牧鱼:“……”

  本以为会看到一個愁眉苦脸为情所困的青年,沒想到,你還挺会自得其乐。

  他沉默片刻,“收费嗎?”

  柳新把脚边的牌子翻過来:

  一次一万,冥币。

  牧鱼的眼皮子狠狠跳了跳。

  合着你搁這儿勤工俭学呢?!

  說起来,一次一万块实在不贵,想当初她给张敞去菜市场买食材时,一根茄子還□□万呢。

  沒准儿這朋友辛苦一天,還赚不来一根茄子。

  還是太嫩了,不知道阴间险恶。

  牧鱼给了他两万块冥币,两张。

  他拉着师无疑就地一坐,指尖在两人身上一划拉,“画個双人吧!”

  這体验,世所罕见,不来一次多可惜。

  柳新接了,盯着他们看了会儿,迅速掌握人物骨骼特征就开始下笔。

  他去世后,父母烧了很多画材下来,手头并不缺。

  而且他生前饱受病痛折磨,已经很久沒有画画了,如今骤然一身轻,又不需要饮食和睡眠,几乎每天都蹲在画架前。

  “柳新。”牧鱼說,“其实我們是受人所托下来找你的。”

  柳新画笔不停,“谁?”

  牧鱼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认识赵岩嗎?”

  江澜讲述的故事确实非常动人,但考虑到之前胡青青被鬼魂纠缠的经历,牧鱼沒有贸然行动。

  感情這种事,最好還是两边问明白了,别稀裡糊涂把人叫上去尴尬。

  柳新一下子愣住了。

  “她怎么了?”

  看他是這個反应,牧鱼松了口气。

  “她好像有话想和你說,那么你呢?你想见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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