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路上
眼看快到卢沟桥了,车子开上桥后更颠更晃了,历经八百多年的桥面上全是大坑小洼,沒個平整的地方,车子开在上面一蹦一蹦的。大家都不說话了,看着乾隆皇帝御笔题字的燕京八景之一--《卢沟晓月》,数也数不清楚的桥栏杆上的石狮子,看着远处静悄悄流淌下来的几股清泉,感觉不到它曾是气势磅礴、咆哮着流向北京,给北京带来无尽水源的永定河,感觉不到他就是在北京城头顶上的一條悬河,倒像是在我們脚下温顺而平静的几股清水而已,只知道他的上游在河北怀来县的官厅水库。延庆县唯一一條河流----妫河就注入到官厅水库内。谁能想到就在這個车厢内,有一個孩子十年后会在妫河边上一個叫宝林寺的小村子裡,为北京市委派的工作队的一名干部在那裡对头待了一年多。
汽车缓缓往西南开,经過良乡,看见了良乡塔,一列火车开過来,我們和它并行开着,绿色的车厢,宽敞的窗户,十几节连在一起的车厢像一條长龙,在火车头的牵引下向前奔驰,很快就把我們的车队远远抛开。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见在铁轨上行驶着的火车。“這火车车厢裡面什么样?能睡觉嗎?可以吃饭嗎?還得自己带水吧?我要是能坐一回该有多好呀!”我自己心裡嘀咕着。谁能想得到,就在往后不到一年半的時間,火车裡面是什么样子我都清楚了,因为我坐着它参加了1967年“春交会”即“第二十一届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
车子终于开到房山县城了。低矮的城墙、不开眼的城墙垛子、可以开进汽车的城门洞,看来快到了。“通知书不是說的我們去房山嗎?怎么還进城呀?”同学们嚷嚷着,每個人的脸上都是一副诧异的表情。汽车接着向西北方向开,全是土路了,坑连着坑,洼接着洼,把我們颠起来、跑下去、左右摇晃,不拽着车帮就无法坐稳,這可苦坏了坐在中间的同学们。终于看到了一片围墙,裡面還有大高烟囱,這回总该是到了吧!有围墙還有大门,怎么還有解放军站岗?大家又失望了。后来才知道這是坦克研究院(保密单位),跟我們根本挨不着边。再往前走,看到路边有好些铁丝網,同学们再也兴奋不起来了。有人小声說“咱们学校不会是在這铁丝網裡吧?”汽车沿着铁丝網开了一小会,過了一座小桥后有一個豁口,汽车一转弯开进去了,道路变得平坦多了,汽车也不颠也不晃了,路两旁长着好多茂盛的梨树,硕大的树冠,虬髯般的树杈,墨绿的树叶,中间挂着金黄色漏摘的大鸭梨。在一排排梨树中间的空地上种着萝卜,翠绿色的萝卜缨整齐的排列在经過修整的土地上,让果园的空地更显得生机盎然。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在树林间飞来飞去,有几個带着草帽的大人在树间劳作着,树林深处隐约看见不少排房和院落,路边隔不远就立着一個电线杆,上面還有高压线,那边還有变压器(因为我哥哥是电工,所以我认识变压器)。這裡是学校嗎?分明是個工厂嗎?我心裡嘀咕着。车开到了路的尽头,停在了一個大礼堂的前边。
好大的礼堂呀!南边有一個门,旁边各有一扇大窗户,东西两侧各有两扇门,得有十几扇窗户,都涂着绿色的油漆,房顶是個人字形,铺满了水泥瓦,北头的东侧還有一個大锅炉房。“到了,下车吧,先别拿行李”老师对我們喊着。我們跳下了车,在老师的指引下进入了礼堂。看来是我高估了這座建筑,其实就是個大食堂,沒有舞台、沒有灯光、沒有靠背椅、更沒有卫生间。大家从南门进来,远远看到北头有一片白墙,中间有十几個小窗口,那是卖饭的地方,裡面一定就是做饭的地方。几十张方桌整齐的排列,每個方桌四周是4條板凳,高高的房顶沒有顶棚,裸露着房梁、房脊、椽子,抬眼便见不少鸟儿在木头中间筑巢,随意飞来飞去,靠南门处放了7台两個方桌拼成的长案,每個长案的四周放着三個铁腿,有一個光板后背的椅子。显然饭点已過,礼堂或者叫做食堂裡只有我們這些刚下车的学生和准备接待我們的师傅。有一位师傅走過来对我們說:“你们十個人坐一個长案,待会开饭。”我們听话的依次坐在椅子上,此时筷子已经有人给放在桌子上了,一会儿功夫,有好几位师傅从那些小窗口的旁边的小门裡端着长方形的托盘来到我們面前,每個托盘裡放着6碗打卤面,依次放到我們面前的桌子上。大家都看着,谁也不敢动筷子,旁边還有女同学,我們家兄弟五個,我上的初中也是男校,這還是我第一次和女同学一起吃饭呀!所有的面都上齐了,潘老师发话“都别楞着了,赶紧吃吧!”這還是我今生第一次吃不是我妈做的打卤面,沒想到会這么好吃,带肉皮的大肥肉片,黑色的木耳、黄色的鸡蛋、鲜甜的黄花,還有略带腥味的鹿角菜,粘稠的卤汁浇在那么多的面條上,挑一筷子往嘴裡一填,滑溜溜的往喉咙裡面钻,吮一口肥肉片,滋得满嘴流油,真是太香了!沒几口一碗面就吃沒了。“谁的不够吃請举手”老师傅喊道。我毫不犹豫的把手举起来,于是又一碗打卤面端到了我面前,心裡想着太好吃了,吃慢点、再吃慢点,但還是很快就吃完了。“谁還不够?”周围沒有人举手了,我也不好意思举了,其实真想吃呀!后来才知道一碗面要收4两面票和一角六分钱,两碗可就是8两面票三角两分钱。我這還沒怎么吃就快吃了一斤粮食了。我們每個月是有定量的,是32.5斤。只能吃40%的白面,也就是說一個月只许吃13斤白面。妈呀!沒法算了,以后可怎么办呀!吃饱后(吃饱了嗎?),同学们三三两两走出食堂,用充满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向南望去就是我們刚刚开過来的梨树林;往东看就是梨树林外的铁丝網,下面就是小河,小河对面還是铁丝網,铁丝網后面有不少房子,显然有人住,還有一個篮球场,裡面還有人打篮球呢;往西看有几個石头砌得的院墙,裡头什么样就不得而知了;再往远就是小山丘了,上面长满了蒿草、酸枣树,眼睛好的還能隐约看见树上的略显红色的大大小小的酸枣;再往远处有沒有铁丝網就不知道了。看来這個学校是既沒有围墙也沒有楼房,公共厕所在各個小院裡。“咱们就在這呀!這叫什么学校呢?也看不到别的学生呀?”同学们小声聊着。他们可真了不起,才认识几個钟头就都熟络了。沒人跟我聊天,我也不会跟别人聊天,我只觉得這儿挺好,肯定不会学什么高中课程,什么数理化!只要不让我念书,干什么都行。
站在食堂外看到西边有几個院落,這裡的房子真叫怪。故宫的房子是红墙黄瓦、王府的房子是黑墙绿瓦、大户人家的房子是青砖到顶、老百姓的房子是碎砖头抹灰;而這的房子都是不规则的大小石头砌起来,平平的房顶则是石板压着,石板上還压上一個又一個小石墩,跟排着队的小坟头一样。为什么沒有砖房呢?這小石墩又是干什么用的呢?后来在這裡经過了一個冬天才知道它的作用。這裡是山区,风大的情形是我們這些在城裡长大的孩子所想象不到的,刮起风来,有些年久失修的房子房顶上的石板被刮下来。满天飞。所以压這些小石墩是必不可少的。
“大家集合,我們分一下小组。”老师招呼着我們。同学们在车边站好,听潘老师念着名字。一共7個组,男生3個组、女生4個组。男生组十個是高中毕业的,二十個是初中毕业的;女生组十個是高中毕业的,三十個是初中毕业的;我被分到了2组。大家扛着行李顺着汽车开来的路向南走去,走到头之后往西,只见到比在食堂那边院落更矮小的房子,一溜可能有10间的样子,石头打底,中间是土坯,顶上压着石板,也有好些小坟头的房子,房子前二十几米的地方是一個男左女右的公共厕所,房子外边有铁丝網,铁丝網外边就是燕山山脉啦!這就是我們的宿舍。2组、3组分到了两间屋,共走一個门。进门后只见中间墙边放着四個水桶、两副扁担,左右各十张木板床,靠墙五张靠窗五张。在两边的床头中间各有两條好像排水沟一样的凹槽,每张床上放着写有名字的纸條。我找到写有“李光宇”三個字的床后就把行李放好了。我左边的同学叫冯长木,是個大高個,比我大好几岁,右边的同学叫殷京乐,长得挺秀气。我打开防潮纸铺在床上,殷京乐就问我:“你们家是不是开卷烟厂的呀?”我說道:“我爸是蹬三轮的。”“那你怎么会有這么多烟盒的纸呢?”“我爸怕這裡的條件不好,会睡在地下,为防潮才给我带的。谁知道這裡這么好的條件。我从小都沒睡過木板床呢!這晚上翻身掉地下可怎么办?”“掉地下我們找你!”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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