皕八十章 淺嘗輒止
走到門口才發現無事發生,於是默默地讓裏頭打開店門,有這羣一看就知不是食客的人魚貫而入,待這些人坐定,就有了直到第二、第三日還在不停重複被問到的何禾入宮成爲王妃一事。
稍許有些區別的是,頭一日的午後,何汀總覺背後發涼,時有哆嗦——不是她妄信一些說法,此般感受確實就像有人在背後議論時纔有的。
而眼前之人都是因小妹何禾的事而來,應該無人顧及得到她,何汀便放棄一是相信那些本就是胡來的說法,忙着應付桂禾汀樓大堂裏的這些人。
與彼同時,正是太后命人將翠娥與皇長子找來,一同立在慈寧宮正殿裏的時候,說來也巧,談到的正是何汀。
在皇長子得知三弟竟藉着一次偶然出宮的機會,就似被鄭皇貴妃定下了成婚大事之後,他比太后與皇后更早想到,或許此時在宮中擁有與皇帝溝通便利的自己,若能尋得一位心儀之人,無論皇帝有多排斥他爲太子,但規矩、禮法乃至浙人一派,都將站在他一側予以支持,且這麼做,勝算極大,畢竟二十歲的皇子成婚,比起十五歲皇子草草定下大婚之事,傳出去更容易讓人信服。
又有沈一貫這種深諳朝堂之法,定能找到合適理由勸服一些支持皇三子的一派大臣,如此一來,只有後宮之中的內監與翊坤宮鄭皇貴妃還站在皇三子一側,阻力頓時小了很多,再加上太后的威嚴與皇后的協助,太子之位豈不如探囊取物。
原本這些話,他是向最早說給沈一貫聽的,但沈一貫早已出發前往東郊行宮,一來一去加上對話,怎麼也得數個時辰。該留給內閣大堂傳話的人的話都留了,也沒有什麼坐在一幫閣臣之中被噓寒問暖的必要,皇長子又快步從內閣大堂往延禧宮去——正想趁這空檔,在景陽宮門外待一會兒。
誰知才走在路上,就被慈寧宮派來的宮人截住了,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直喚皇長子殿下再回慈寧宮一趟,太后傳得緊。
皇長子滿心狐疑,好端端地才從裏頭出來,這才片刻不到,就又要自己回去,這是作何道理?
但想到太后可能是如今除沈一貫之外,最能給予幫助之人,皇長子雖念母心切,但腳步不由得還是跟着慈寧宮人往祖母那邊走去。
才踏進正殿,一個自己迴避多時不想親眼再見,此時卻正正背對着自己的背影映入眼簾,皇長子不想承認對這個背影有多熟悉或是有別的情感在其中,只是愣愣地定在門邊,直到太后不甚高興地將他叫到跟前纔行動。
他曾有一段時間無數次設想過終有一日還會得見的情形,如今卻意外地展現在面前,那個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且曾孕育過自己骨肉的女人,這時就站在距離自己身邊不足一臂的地方,眼神渙散,精神萎靡。
“祖母尋孫兒?”皇長子在見到翠娥的一刻就明白太后在作何打算,但他的意見很明確,曾經也因爭取過而遭到太后的嚴詞拒絕,所以此時無論太后談論關於此女的何事,他是斷然會拒絕的,不管將來如何。
翠娥懷有身孕之時,皇長子是頭一個知道的,那時雖說年紀懵懂尚小,但男女之事畢竟已經歷過之後,有些意識,心中那股本能般“爲父的衝動”難以言喻卻也甚爲激動,可隨之而來的是對於將來之事的恐懼——爲翠娥擔心的恐懼。
遑論從某個特定角度看待此事,就以整件事的全貌而觀,翠娥腹中的胎兒也實屬生不逢時——皇長子未能如願拿到太子之位,早先周密策劃的火燒建極殿一事,更是未能對翊坤宮、鄭皇貴妃和皇三子造成實質影響,反倒之後皇帝康復,得知此事經過更是火冒三丈,連太后、皇后的面子都不顧,更不用提訓斥罪魁禍首的“都人子”了。
之外,此時的翠娥與彼時的生母王恭妃相比,地位更加低弱——王恭妃再如何,也是被皇帝臨幸纔有了身孕;而翠娥此刻算什麼,一位沒能順利得到太子之位、甚至因爲年齡未至,連屬地都還未分封的皇子的王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懷着一個不被看好的皇子的後代,前路幾何還用多言什麼?
因此在太后明問暗迫的“提議”之下,皇長子幾乎沒有多想,就同意將翠娥腹中胎兒墮去。
他不敢直面翠娥,多因此般無故殺生的愧疚,這般愧疚隨着時間漸漸散去後,取而代之的是痛失胎兒又被深藏於慈寧宮暗處、早已神志崩塌、一心只想着曾經胎兒的翠娥——雖未真正失去理智,但確實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完全喪失信任與興趣。
在皇長子匆忙趕來前,翠娥已經表明自己不願參與太后所言之事,但豈由得她,太后明裏暗裏地告訴她不要輕易做決斷,將來日子還長,“命裏有時終須有”云云,翠娥一時也不再說話。
待皇長子進來,翠娥忽然念及舊情,內心開始有些許動搖,但以她對皇長子的瞭解,似乎已經知道最終結果。
在太后把欲做之事再次盡數告於皇長子後,他的迴應與翠娥所想完全相反,“回祖母,孫兒不願與宮女翠娥‘再續前緣’,翠娥曾與孫兒交好不假,但想必她亦有自己打算,否則方纔祖母所言就不盡是以孫兒所處之位言說了……”
不只是翠娥,連太后都沒想到幾刻前才爲太子之位急得無法的皇長子,聽聞如此周全之解決辦法,卻斷然拒絕,而其緣由竟是考量到了另一人翠娥。
皇長子內心固然還存有一些對翠娥的愧疚,更多的還是想到她與自己生母極爲相似之處,實難狠下心爲了固然重要的權謀,再深入毀其意志——成爲王妃固然是好事,可倘若自己奪嫡不成,這位王妃最終又會如何呢?
皇長子往下想了很多,但在急切想要結果的太后面前也只能淺嘗輒止,且除此之外,他茅塞頓開,心生一計,當下用隻言片語拼湊着說了出來。
太后、皇后之前卻也談到過同樣的法子,但從皇長子口中說出,兩人都驚了一驚,唯獨麻木的翠娥聽完之後,準備告退離開。
而何汀身後的惡寒,也是來自同一時間。
陽春入夏的天氣,脊背之上一陣陣涼意,和她在行宮那日與瑛兒對談之時,聽到皇長子之事時,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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