皕枯六章 其中定數
知皇長子此時正在慈寧宮,未得太后召見,他一名閣臣,不可輕易往彼宮中去,只能乾坐着,焦心地等,實在等不及時,便要福安續上三分又一杯水——已過午後多時,此時再飲濃茶,晚間必然無法儘快入睡,只能以此法,抿着淡而無味的茶打發時間。
直到杯中茶水索然無味,而一旁放着的整茶壺淨水也都見了底,皇長子仍遲遲未歸。
沈一貫想,不然就留書一封,明日一早再來告,可今日之事未畢,誰知往後一日又會添出哪些新的,剛欲起身又很快坐下。
焦急地望向殿門,福安本想自告奮勇言一聲要不就由他往慈寧宮中通報一聲,本無甚大事,只是沈一貫多個心眼,想着若此時往太后處去任何一人,必被問及是何人因何事尋皇長子。
是何人自不必多想,可因何事,牽扯就大了,一時半會兒說不清還則罷了,最關鍵之處在於如今此事重要的一環並未知其全貌——本是皇長子一側的何貴,似乎如今與鄭皇貴妃來往密切,且皇長子特意派與何貴親近之人盯梢鄭皇貴妃與今日暗樁萬磐的表現中判斷,何御廚其人定是有何值得留意之處。
否則皇長子直接將作爲隨行御廚的何貴派爲暗樁就可,何苦找來這廚子身邊的一名區區典簿擔此責任?
真真怪了,於是他在福安有去往慈寧宮的行動前,就特意提到不必刻意去尋殿下,自己在黃昏入暮前有充足時間,足以待到殿下返回延禧宮。
可話雖如此,表面上也多是灑脫,實際上心中仍是忐忑,秀女初選行將結束,此事支持皇長子一方諸事未定,而鄭皇貴妃卻已將封王之後或爲皇三子——未來太子的太子妃人選都告知於萬歲,這般時辰上的差距,此時再將事情不加緊些,待到她本人回宮,一些或將晚了。
而皇長子在慈寧宮中被問及紙上的秀女郭氏可合心意之時,心中仍不免爲翠娥擔心,但在祖母面前不敢再表露此時心中惋惜,只能由翠娥去了。
這一刻,眼前紙上的秀女是誰都無關緊要,既是得了皇后娘娘的默許,又由祖母欣然問到,或將與自己成婚之女姓甚名誰又有何關係。
尤其聽到這位秀女在之前幾近招辦的王妃預採選中同被選中,由皇長子看來,這就像是何汀有無法順利成爲妃嬪的定數一樣,這名郭氏註定要成爲妃嬪,不如就這麼遂了太后與皇后的願,也遂了秀女郭氏的願罷。
再次不經意地想到何汀,對這位曾有意在御花園“湊巧”遇見的何家長女,他亦有對翠娥相似的感情,雖無肌膚之親,但這般情愫更似兩人在一處特定境界之中的交流,僅是對談和眼神相交,就足以撫平相互之間的不安與困惑。
可在國本之爭勉強,只是這樣的交流不足以支撐太久,皇長子回想經歷過的一切,想到當初懵懂之時與翠娥發生的種種,心裏甚爲醒悟,此般種種皆爲太后之安排,而翠娥作爲慈寧宮宮女並無太多選擇,何汀則不可,她有極好的家境與尚食局掌膳的女官官位,不必“屈尊”與宮女至一個位置來衡量將來事。
而與何汀相互欣賞歸相互欣賞,需利用之時仍不得不利用,正如之後聽從太后提議,給翊坤宮鄭皇貴妃添一項“莫須有”之事時,何汀不免作爲暗裏遞來的刀子,用罷之後,棄入暗處。
後來這樣一件事,因國本之爭引發的種種動盪,不了了之,沒能傷到鄭皇貴妃的皮毛,甚至連知曉都要靠宮人提醒。
何汀被迫離宮,鄭皇貴妃還不如火燒建極之彼時,被民間風傳稱作“妖妃”那般“受損”,以至於可說是毫髮無傷。
皇長子回想到此處,又看到眼前展開着的秀女郭氏名冊、畫像,陷入猶豫之中。
“照開國太祖之意,凡入宮的宮女、妃嬪,身世、家境都需普通,可至如今這朝,倒是什麼商賈、大員家中的女眷,遑論長女、庶女、乃至僅有遠親關係之女,皆可入這秀女初選,別以爲我在宮中不問事多時,就連最近這初選的門道也不知了,多少大臣、內監爭着搶着要去做那監場,若非有油水可撈,誰人願意往那東郊行宮被關着十日?”
太后見到皇長子滿臉猶豫,輕拍了拍桌上的秀女名冊,做循循善誘狀,“洛兒你看這郭氏,長相伶俐,身形也好,最要緊的是出身平凡,家中定無甚人脈、銀兩可用作疏通的,因此此一項就長出他人許多,且我曾記得初初,要定王妃採選待選名冊時,那‘妖妃’對皇后親口說過,凡其中之人,都是直接由翊坤宮與坤寧宮主事監選,定無內幕在其中,我想她既敢說此話,必其中有七八分是真,因而如今這一名秀女郭氏,算得上符合太祖當初定下的規矩之人。”
皇后也在身邊附和,“若非說沒有比這郭氏好的,定是未必,只是如今這些紙張之中秀女人數足有數百人之多,總不能如今我們三人就在此慈寧宮中一人一人這麼選過來,故而此時既有太后覺得甚可,你亦無甚不滿意之處之秀女,就此定下又有何不可?”
她一邊說,一邊向太后討意下,太后頻頻點頭,較之前的一臉緊繃,舒展許多,“若這時就能定下,方纔你言你父皇這幾日似得清醒康健些,這郭氏之事,晚膳後,我就親去與他相談一二,也免得夜長夢多。”
“祖母說的是,只是兒臣不知將來幾何,如今草草定下這一女子郭氏,倘若,他日……兒臣未必成那太子……”
“住口!”太后打斷皇長子的話,“如今此般安排,爲的可不就是能將太子之位坐實才做的,如何有這般提前喪氣之考量?幾時將你教得如此優柔寡斷了?”
才平息沒片刻的精氣神,這時又回到之前焦躁的狀態,皇后與皇長子都不敢言語,皇后更是一直用眨眼暗示這一時無論如何都要聽太后一聲,勿要再自作主張,否則太子之位未定,還爲太后平添這許多心煩,爲將來之事更難發展。
皇長子不敢嘆氣,也不敢多做言語,只好舔舐了一下因長時間未用茶喝水而幹皺的嘴脣,默默地輕點了點頭,“兒臣靜聽母后與祖母安排……”
原本這一番話,只有此三人和留於身邊兩名主事,共五人知曉,可誰又記得還有一位在外散養的七公主,此時正在慈寧花園往慈寧宮正殿的路上,且已至殿外兩刻有餘,將殿內幾人方纔說的事聽了個真切。
小魚尾沒有驚擾任何一人,默默地繞過正殿,獨自一人向翊坤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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