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作者:未知 櫟城警局—— 慕林走出審訊室的大門,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一口灌了下去。 直到那點微熱燙到了五臟六腑,他才覺得舒坦了不少,緊皺的眉心也不覺舒緩了下來。 “叮鈴鈴”,電話鈴聲不期而至,在深夜空曠的警局中尤爲響亮,刺耳。 慕林猶豫片刻,還是接起了電話:“喂,你好,這裏是櫟城警局,爲您……” 他的走官話還沒有說完,電話那頭的人就火急火燎地打斷了他的話,語無倫次地說道:“慕隊,聖心,上帝……” 一聽到“上帝”這個日思夜想的關鍵詞,慕林好不容易平坦的眉毛又如小山丘般鼓起。 他愣了愣,聽出這是賀安的聲音,想起對方被派到梁家搜查,梁盈口中的“地下室”了。 聽他激動的聲音,估計是在梁家發現了重要的線索。 思及此處,慕林的語氣不禁緩和了不少,低聲問道:“賀安,你先冷靜一下,慢慢說,你們在梁家的地下室找到了什麼?” 賀安在聽到慕林的聲音之後,其實已經冷靜了下來,甚至還考慮了許多關於這幅畫的其他意思。 “我們在地下室找到了一副和當初在島上看到的那副畫,上面的顏色也是用血塗抹的,畫框上刻着兩個字:‘上帝’。” 他頓了頓,咬了咬牙,還是把自己認爲最有可能的結果說出口了:“畫上畫着的是聖心孤兒院以前的圖像,我對這個地方沒有認錯的可能,我懷疑梁陽可能會選擇在這個地方自殺。” 賀安疲憊閉上了眼睛,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慕林的回答,自己說的那般荒謬,慕林會相信嗎? 他伸出手,捏了捏鼻樑,剛纔說那通話時,似乎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才支撐着自己說完。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地方,畢竟,這是他開始的起點,也是終點。 所幸慕林沒有質疑他的猜想,而是聲音平穩的吩咐道:“好的,我會帶隊去聖心孤兒院的舊址,你們就在……” “慕隊,半個小時之後,我們在聖心孤兒院的紀念碑前見面,”賀安不由分說的的打斷了慕林的話,斟酌片刻,近乎懇求的輕聲說道:“要是有可能的話,能不能請您將賀延一同帶上。” 要是沒有他,我可能會崩潰。 慕林停了停,“好。” 得到了他的應允,賀安似用盡了力氣,突然從靠着的牆上一點點的滑落下去,直至落到地面。 他沒有時間休息,看了一眼手錶,已經九點半了。 賀安抹了一把臉,魂不守舍的站起身,步伐平穩的走了出去,邊走邊吩咐道:“警局臨時有情況,我先回去一趟,你們先在這裏搜查吧。” “好的!” 賀安走出了地下室的大門,直至關上了樓梯間的門,他才虛脫的靠着牆,低低的喘着氣。 他一擡頭,竟看到自己眼前站着一個女人,被簇擁在一片花海中,面容清秀,笑容燦爛。 賀安一驚,無法磨滅的記憶突如其來,將自己席捲了。 他感到了一陣心悸,恐懼包圍了自己,手也不自覺的發顫。 賀安喘着粗氣,扶着牆,跌跌撞撞的跑去打開了燈,冷汗沁滿了額頭。 他再擡起頭,才發現自己看到的女人只是牆上掛着的一副畫。 賀安這才發現這只是虛驚一場。 他知道自己還沒準備好重溫曾經的那場噩夢,哪怕只是接近那個地方。 “賀哥,怎麼了嗎?”似乎是聽到了外面乒乒乓乓的一陣響聲,同事不由關切的問道。 隔着一層密不透風的門,賀安聽得不太真切,只能感受到耳旁喧囂而又不存在,只是自己臆想出的風聲。 電話突然響起,風聲戛然而止。 賀安慌亂的拿出手機,聯繫人寫着兩個明晃晃的名字,“賀延”,卻讓他無比安心。 賀安笑了,真好,自己總能在感到恐懼時,得到那人心有靈犀的安慰,哪怕他並不知情。 賀安帶着笑意,柔聲說道:“喂,小延……” 賀延的聲音中透着焦急,“喂,賀安,你現在到那裏了嗎?” 賀安走出大門,走到馬路上,街上五光十色,光鮮亮麗,似乎從未被陰霾籠罩過。 他擡起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才說道:“還沒有,現在正在去的路上。” 賀延的聲音詭異的不見了,過了片刻,才怒氣衝衝的響了起來:“你瘋了嗎?你病還沒好,你就着急着想舊疾復發,還不快給我回去。” 賀安沒有做聲,打開窗,似乎對這番話充耳不聞,任憑賀延在耳邊歇斯底里地命令自己回去。 賀延的聲音逐漸低沉,只有幾句翻來覆去的話仍在耳邊迴響,像是餘音繞樑一般,賀安無論如何也聽不夠。 最後,賀安才說道:“小延,你在啊。” 男人說的柔情萬丈,繾綣得讓人無論如何也無法狠下心,繼續訓斥對方。 賀延輕輕的“哦”了一聲,面色如常地掛斷了電話,伸手揉了揉通紅的耳垂,走出樓梯間。 “賀延,你快點。” 被迫留下等着死活要給賀安先打個電話,不然絕對不走的賀延的陳清,一見賀延走出警局,急忙招呼他上車。 賀延彎腰,坐到了汽車的後座上。 半個小時之後,當二人到達聖心孤兒院舊址時,就望到早已到達的同事戒備森嚴地將這片不大的墓地圍了起來。 賀安和慕林兩個人正光明正大地站在墓碑前,吞雲吐霧。 賀延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賀安抽菸了,他們剛剛搬到一起的第一年,賀延對他的煙癮是敢怒而不敢言。 賀延嗅覺比常人更加靈敏,又因爲職業原因,常年泡在手術室中,鼻間縈繞的都是藥劑味,對煙味也就更爲敏感。 賀安倒是很快就發覺了這一點,在他面前從不吸菸,甚至會特地躲着他,掐滅煙之後,自覺收好菸灰缸,打開窗戶通風。 賀安有時候也很驚奇,賀延和他是如何糾纏上的。 就憑那少年時,不經意的一面之緣,就能讓這位賀家上位年紀最小的家主對自己念念不忘那麼多年? 賀延想不通。 幸好,他也不是一個慣糾結的,許多事情弄不清楚,乾脆就順其自然了。 賀安似乎有所察覺的擡起頭,望見賀延,脣角不自覺的帶上了溫和的笑意。 賀延遠遠的和他揮了揮手,並沒有過去的意思,而是冷着臉,隨着陳清向外勤埋伏的地方走去。 陳清:“賀安到底靠不靠譜?這麼偏遠的一個地方,也沒有商店,梁陽到底靠什麼才能在這地方生活這麼久?” 陳清穿過幾個崗哨,走到自己的位置,這裏恰好可以全方位觀察墓地,又不易被發現。 賀延:“暫且看看,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估計也不想來這裏。” 慕林掐滅了煙,看着嫋嫋的煙霧隨着空氣而飄走,突然說道:“能確定嗎?” 賀安咬着煙,滿不在乎地說道:“不確定,反正是躲在這附近,也有可能是死了,也有可能活着,不過,估計離死也不遠了。” 慕林皺眉,卻沒有對賀安不負責任的話提出異議。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賀安現在的情緒遠不如表面上的風平浪靜,彷彿一股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點端倪。 還未等慕林琢磨出這點情緒的來源,賀安卻將煙熄了,走了幾步,沒有見到垃圾桶,乾脆就用手夾着菸屁股,向陳清和賀延躲藏的地方走去。 慕林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四周,遲疑片刻,走向了佈防的一處地方。 他也說不清,爲什麼這麼相信賀安的一時猜測,大概是自己始終對夥伴保留的信任吧。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大半個外勤組和刑偵組全員守在這片墓地半個小時,愣是沒看到一個活物的影子。 陳清撫了撫自己手臂上被風吹出的雞皮疙瘩,忍不住一抖。 他從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鬼,偏偏這是任務,自己也就不好表現出對大半夜到墓地這種明顯在靈異片中就是撞鬼的情節的抗拒。 陳清又低低地喟嘆幾聲,一擡頭,猛然看到一個人影出現在墓地。 他一身略顯破爛的衣服,白色的襯衫,西裝褲都或多或少得有一些磨損。 乍一看,確實像是鬼一般。 陳清嚇了一跳,嘴裏低聲念着七零八碎的大金剛經,拽着身旁的殷商的衣服,不敢動彈了。 殷商垂眸,看着揪着自己的警服的那雙手,抿着脣,沒有說話。 陳清哆哆嗦嗦地指着那人,說道:“有,有鬼啊。” 殷商不禁笑了,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神色卻突然嚴肅了。 他低下頭,從手機中調出了一張照片,暗自對比了一下,又拿起對講機,悄聲說道:“慕隊,嫌疑人出現了。” “小心一點,巡邏的人先包圍他可能的逃跑路線。陳清和殷商進行主要的抓捕。” “是。” 抓捕行動進行的極爲順利,常年縱身於商場與酒色之間的男人很快就落了下風,以極其憋屈的方式,被人按在了地上,銬上了手銬。 刑偵組的幾人迅速將來之不易的嫌疑人押送到了警局接受審問。 在梁家地下室的同伴很快就帶來了好消息:梁陽在地下室中的那間畫室被找到了,而且,幾位受害人的信息和指紋也被發現了。 梁陽這個老狐狸可比蔣橋這個死腦筋識時務多了,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定,已經是一個月後,正好是這一年的除夕。 “嘖嘖,梁陽也太精了。哄騙那羣瘋狂想要證明自己的人成了他的階下囚,還以爲自己正在追求的是光榮的事業,只是暫時不被別人理解,又選擇了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島嶼安置他們。 “自己回到了櫟城,就爲了千方百計地爲我們弄出一個他早已出國的假象,實則是爲了確認我們和前輩一樣,認爲兇手已經遁逃,乾脆就把他作爲懸案,等着後輩的進展。時間一長,也就不了了之了。” 陳清寫下結案報告的最後一筆,不禁嘖嘖感嘆。 他們在地下室甚至發現了黃嘉在那裏寫的日記,其中就準確的提到了梁陽,這也成了指控梁陽的罪行的直接證據之一。 通知楊晴的那個人也找到了,不過就是警局的一個保安。 慕林直覺這件事沒那麼簡單,但是李彥冰卻阻止了他繼續往下查。 慕林就知道了,這件事估計也是當初的那個祕密所包含的內容之一,不得不遵從。 慕林神色複雜地盯着黃嘉的日記,合上了本子,走出警局。 “警官。”顧洵早已在門口等候他了,向他揮了揮手。 慕林的臉上也不禁帶上了笑意,快步向他走去。 顧洵牽住了他的手,笑着問道:“慕警官,有沒有興趣請你男朋友喫年夜飯。” 慕林反握住他的手,神情自然,“你家還是我家?” “警官家吧,我都沒去過。”顧洵說着,不自覺的帶上了一點撒嬌的意味。 兩人都在刻意避免提到當初顧洵說的那句“分手”,當他們都忘了。 感情上突然出現了變故,並不是那麼好解決的,就算你如何決定視而不見,但你就是知道,他一直橫在兩人之間。 這點變故如影隨形,只要你靠近他,甚至只是聽到或者看到他的名字,他的某個特徵,他都陰魂不散的出來提醒自己。 兩人都是不擅長吵架的類型,只好選擇默契地跳過這個問題。 顧洵倒是巴不得這樣,能賴在慕林身邊的時間最好再長一點,自己赴死的時候,遺憾就更少一點。 慕林將車開到了自己住的小區,輕車熟路地領着顧洵上門。 顧洵最開始也是開玩笑的一說,也沒想到會真的成真,就覺得自己生出了臨陣脫逃的意思。 領人回家,這不是一件會在情侶中正常出現的意思。 就像是兩人雖然也在這一個半月中,在顧洵的房子裏簡單的聚了聚,但慕林還是會在天亮之前離開,從不過夜。 雖也有保護顧洵的原因,但還是鄭重其事的意思居多。 帶着對方跨進自己的領域範圍,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件堪比結婚般意義重大的事情。 但顧洵握着慕林的手,無端就起了貪戀之心,實在是說不出自己想要回家,這般掃興的話。 他這般一踟躕,慕林早已打開了門,領着顧洵走進門。 慕老先生請來的保姆,王媽從廚房探出臉,不禁一怔,“先生……” 慕林這幾天回來得都很晚,王媽又是刻意和他錯開了時間。 任職快一年了,她也沒見過自己的東家幾面。 慕林向她點了點頭,顧洵從他身後探出頭,乖巧的喚了一句:“阿姨好。” 王媽自然也是對顧洵有幾分眼熟的,但也沒往炙手可熱的大明星身上想,只當是一個俊俏的小孩。 慕林:“您先回去吧,這裏我來就好了,祝您過一個好年。” “好的。”王媽在圍裙上抹了抹自己的手,直覺自己不應再看下去。 顧洵一怔,笑道:“警官還會做飯啊。” “嗯,家母去世的早,只好自己動手。” 慕林圍上圍裙,走進廚房。 顧洵獨身這麼多年,也沒想過學廚,乾脆就給他打下手,但沒一會兒就被嗔怪的慕林趕了出去。 也是,也沒人會想讓一個敲雞蛋都能將蛋殼混一半落到碗裏的人幫忙。 慕林手腳麻利,很快就做出了五菜一湯,端上了桌。 顧洵不挑食,好養,又有心給慕林排面,兩人在一起倒真的是做到了“空盤行動”。 顧洵沒有在別人家混喫混喝的習慣,只有夏普有時看不下去了,纔會給他打包晚飯。 此時,他倒是無師自通,自告奮勇提出洗碗,也是有模有樣。 顧洵躺在慕林家的沙發上,慕林坐在他旁邊,等着春晚開始。 慕林沉吟片刻,問道:“聽故事嗎?” 顧洵正愁不知道該說什麼,慕林主動提出這個建議,他連忙點了點頭。 慕林:“這個故事不算長,三年前……” ※※※※※※※※※※※※※※※※※※※※ 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第一章出現了一隻血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