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終章
總歸都是些好消息,各地漸漸恢復,通向長安的陸路水路也再度通暢,進貢的東西和先前當然沒得比,但至少都上來了,喂煤球時片一條長得不太好的鮮魚,也不算太奢侈。
煤球愛喫這口鮮活的,喂其它野貓倒也不必,還是按以前的法子,廚房裏找些實在入不得口的邊角料,搓成肉丸,在火上略略燎出焦香,放在清寧宮前的空地上,能讓那羣貓爭着把頭壓到盤子上,喫飽了就原地一躺,翻出毛絨絨的肚皮讓謝忘之摸。
貓太多,謝忘之摸不過來,信手在每隻貓頭上搓了幾下,起身退開幾步,遙遙地看着清寧宮。
按她的意思,清寧宮整修過,依舊不多放宮人,但周圍瘋長的草木能折的都折了。聽聞靖穆皇后生前愛折薔薇,謝忘之就讓人闢了花圃出來,廣栽幷州薔薇和長安牡丹。如今正是薔薇花期,牡丹的花期也還掛着個尾巴,一個開得極盛,另一個姑且還能看,簇擁着清寧宮,風過時花枝搖曳,典雅的香氣拂面而來,和當年的鬼影幢幢截然不同。
謝忘之無端地笑了一下,稍稍提起裙襬,擡腿往正殿走。
畢竟是曾經的皇后居所,除了十二歲那年追着煤球誤闖的那一回,她再沒進去過,這會兒進殿還有點莫名的心思,看着沿路像是熟悉又像是陌生的擺設和風景,總覺得是隔着六年的時間回看。
這條路不長,她安然地邁進外殿,走了兩步,迎面看見的就是用以分割內外的屏風。這屏風沒換過,繪的是花鳥魚蟲,做底的絹帛保養得再好也微微泛黃,和邊上用作裝飾的香爐一起昭示着歲月飛渡。
但這些東西又是不動的,現下是這麼放置,十二年前乃至七十年前也是如此,清寧宮由諸多宮人來往的皇后居所變作只有野貓拜訪的廢殿,屏風書卷桌椅燈座卻是不變的。謝忘之看着那扇精心繪製的屏風,總覺得好像下一瞬就要有人轉出,或許是那位在史書上以諡號稱呼的皇后,或許是一身青衣的少年,姿容冷麗,擡眼時眼瞳裏流轉着細細的金屑。
她又笑了一下。
天色不早,不好逗留太久,謝忘之最後看了屏風一眼,轉身要走。
腿還沒邁開,臂彎上忽然傳來一股往反方向拉扯的力氣,且還不小,扯得她往後踉蹌幾步,猛地跌進個懷抱裏。抓她的顯然是個男人,比她高了大半個頭,手臂橫過腰腹,隔着兩層衣衫都能感覺到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輕而易舉把她整個人鉗制住,讓她動彈不得。謝忘之霎時緊張起來,忍不住大口呼吸,入鼻全是薰在衣領上的淡香,略微的苦,仔細嗅嗅又好像有些不明顯的甜。
她開口想叫,鉗制着她的人卻預料到,另一隻手擡起,先是帶着薄繭的食指指腹緩緩撫過臉頰,再和剩下的幾根手指一同稍稍擡起她的下頜,像是強迫她擡頭,讓她不能順利發聲,又像是刻意欣賞這具纖細的身體和這張光華照人的臉。
他用拇指輕柔地撫摩過謝忘之的嘴脣,忽然低頭,在她耳朵上抿了一下,聲音分明壓的低低的,卻怎麼聽都有種調戲的味道:“小娘子敢獨闖,是自恃美貌,覺得我不敢動你,還是故意送上門來讓我喫?”
好歹認識這麼久,要還認不出來,那就是傻,謝忘之緊繃的身子一鬆,手肘往後一錘,半是羞惱半是無奈:“……長生!”
“是我。”李齊慎硬生生捱了這一下,剛好錘在他腰腹處,錘得他悶哼一聲,但他不介意,只放下扳着謝忘之下頜的手,轉而也放到她腹部,從背後環着女孩。他乾脆低頭,把臉埋進她肩頸交界的位置,深吸一口猶如桃花的香氣,悶悶地說,“我回來了。”
“你怎麼……”
“回來得匆忙,軍中還在整理。”李齊慎知道她要問什麼,“故而沒讓人通報。”
“……回來就好。”剛纔那一下確實驚險,謝忘之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但李齊慎這人確實胡來,早就習慣了,何況又攢了一個多月的思念,還有什麼不能原諒他的。她垂下眼簾,溫聲說,“我很想你。”
“我也是。”李齊慎閉上眼睛,“別動,讓我抱會兒。”
他收攏手臂,把懷裏的女孩抱得更緊,謝忘之則乖乖站着,放任身後的男人從背後抱她。隔着薄薄的衣衫相貼,即使背對着,她也能感覺到李齊慎胸口隨着呼吸的起伏,平穩均勻。隱約還有心跳,一下一下,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他的,又或者是兩人的心跳重合,糾纏得不分彼此。
闊別月餘,這個人終於回來了,雖然嚇了她一回,但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居然是抱一會兒,黏得像是隻外出闖蕩後歸家的小貓。
謝忘之輕輕一嘆,憑着感覺擡手,在李齊慎柔順的髮絲上摸了摸:“好了嗎?”
她兀自柔腸百結,李齊慎腦子裏的東西卻和她卻截然不同。二十歲的郎君,對着新婚不久就被迫別離的妻子,腦子裏還能有什麼,懷裏的女孩纖細柔軟,讓他抱着卻毫不設防,頸部修長,藏着一汪桃花香,讓人想一口咬下去,嚐嚐肌膚是不是也像桃花瓣一樣。
不過不能表現出來,否則以謝忘之的性子,恐怕要羞得跑掉。李齊慎舔過尖利的犬齒,暫且剋制住,鬆開她:“嗯。沒話和我說嗎?”
“當然有。”謝忘之轉身,“我聽過些從蜀州傳來的消息,辛苦了。”
那些消息都出自崔適的手,矯飾過的東西,沒什麼可多說的,李齊慎只輕輕搖頭:“還好。”
他是真無話可說,謝忘之卻以爲是怕她擔心,難免涌起點憂思,看着眼前的郎君,緩緩擡手,極盡輕柔放在他臉頰上,生怕不慎弄痛他。她擡眼,眼瞳裏滿滿地倒映出李齊慎,微微蹙眉,看眉眼是憂思難解,說出的話卻是調笑:“我本來想說你在蜀州餓瘦了,現在摸摸臉,好像又沒有。聽聞蜀州多美食,你揹着我偷喫什麼了?”
“在蜀州月餘,我可都餓着呢。”李齊慎順着她的話說,握住她的手背,臉頰在掌心裏蹭了蹭,微微垂眼時一臉滿足,像極了煤球喫飽魚膾翻出肚皮亂蹭時的神態,“有再多東西,我心念着的,還是長安城裏的桃花粥。”
入夏都快一個月了,哪兒還有什麼桃花,謝忘之微微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他是意有所指胡說八道。她想惱,偏偏眼前的郎君神色平靜,貼着她掌心時千般依戀萬般柔情,垂落的睫毛根根分明,每一下眨眼都觸在她心上。
謝忘之還有什麼話可說,只能摸摸他的臉,輕輕應聲:“嗯。”
李齊慎笑笑,鬆開她的手,順勢往前一靠,把女孩抵在一旁的桌上,頂着詫異的眼神,稍稍低頭,和她額頭相貼。謝忘之一驚,在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裏看見小小的自己,好像天上天下,李齊慎眼中只有她一人。
她忽然擡手,在他頸後攬住,順便把自己送上去,貼上他的嘴脣。
李齊慎萬萬沒想到她能這麼主動,扶住謝忘之的腰,和她同時閉上眼睛,繼續這個懷着思念與安撫的吻。
一吻了結,他沒捨得立刻分開,在謝忘之脣上最後廝磨一下,閉着眼貼了會兒額頭,才拉開距離。李齊慎依舊把她圈在自己和桌子之間,垂眼看着面上染着淡紅的女孩,笑吟吟地問她:“當年你追着煤球跑進來,在這兒遇見我,想沒想過,我們會像現在這樣?”
“……想過纔是見鬼了呢。”謝忘之有點羞,強迫自己看着李齊慎,“我不是說過嗎?我當時只覺得,能在廢殿裏,恐怕是那隻黑貓化身,搶了我的荷包,在這兒等着我呢。”
當時的場面太好笑,回想起來,李齊慎忍不住笑了一下,和她說話時倒是認真的:“我當時見你,看你身上的衣裳,知道你應當是宮人,但看你的模樣,又覺得怕是天女,見我孤身一人可憐,這才前來。”
隔了六年,謝忘之也沒法回頭去揪出當年那個十四歲的少年,問他究竟是不是這麼想的,她只是覺得有點難過。分明是皇子,本該受盡寵愛,卻孤獨地站在廢殿裏,窗外鬼影幢幢,見到敢和他說話的人都以爲是天人來遊。
“我不是天女,但我想,就算真是,”謝忘之笑笑,“也要爲你留下來的。”
李齊慎微微一笑,再度俯身,抱住這個女孩,抱住此生唯一所求。
日暮時的風吹過,殿外草木搖曳,薔薇和牡丹在窗上投出花影。最後的日光透過窗紙落在兩人身上,鍍出隱約的金邊,像是一幅剪影。
太陽一寸寸地沉沒,光最後晃動一下,倏忽熄滅。
作者有話要說:完啦,正文完結。到此爲止就可以了。前一本是盛世京華,這本是力挽狂瀾,我完成了我心裏的那點執念,守住了實際上不曾守住的長安。長生和忘之也無需更多,足夠了。
謝謝你們陪我到這裏,中途想過放棄想過砍大綱,終歸還是藉着你們的支持寫完了。想過,寫過,結束了,我沒有遺憾,也不再因此痛苦。有一說一,我給長生和忘之的感情不多,寫的時候偶爾自己都懷疑我這寫的是言情文嗎,雖然打的是女主視角,寫起來反倒更像是長生做主角。這是他的故事,是這個皇朝的故事,我寫出來的東西大概只有我腦補的感覺的70%,剩下30%大概這輩子也就只有我知道了。言有盡,意將窮,就這樣吧。
番外這個事情……就不要等了。據我的經驗來看,在正文完結後迅速補上,那就是有,如果戰線拖得很長……那肯定是沒有了。因爲時間越長,越不想寫嘛_(:3)∠)_感謝在2019-12-0812:12:40~2019-12-0818:07:01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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