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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海棠

作者:醉折枝
转眼到了九月十五,皇帝九月二十回宫,還剩五天,先前想着的事情就得提上来,尚食局果真叫了底下的小宫女,让一人做一道点心,甜咸随意,花样不限,能做出来就是好的。

  谢忘之原来也是一头雾水,回去想了想,明白了。

  论手艺,肯定是上头的几位女官做出来的东西精致,但她们在宫裡的時間长了,想法容易被框住,翻不出花来,還不如让底下入宫時間不长的小宫女想,說不定能有新花样。至于味道,大不了到时候只用想法,做還是女官自個儿动手。

  先前說過各自去问,姚雨盼和楼寒月指望不上,石曼晴說沒问出来,谢忘之也不藏着掖着,把透花糍的事儿和同屋的人說了。她自己倒沒打算做透花糍,何况多加三分糖实在太甜,自己的口都不能入,想想也很难让典膳她们满意。

  楼寒月倒是铆足了劲,闷头在小厨房裡反复试验,等到九月十八,做的东西呈上去,拉着谢忘之等结果时,手心裡全是细细的汗。

  以示公平,典膳、掌膳共八位女官,一同在屋裡尝,谁也别想有私心。等一遍尝完,女官们商量出结果,到屋外去点名。

  糕点這东西多一样少一样无妨,最后挑出来总共八样,张典膳一個個报下去,到第五個时顿了顿:“石曼晴,海棠透花糍。”

  听到這儿,谢忘之和楼寒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诧的神色。

  透花糍沒什么,問題是海棠。海棠是花中贵妃,当时谢忘之刚說萧贵妃喜歡透花糍,姚雨盼就提出把透花糍做成海棠的样子。石曼晴却說不行,海棠卤沒了。

  凡是能入口的花,一应能做卤,不過海棠花這玩意无香无味,也就颜色好看,何况還有海棠果這样正儿八经能吃的,宫裡年年都是意思意思做的海棠卤,沒了也正常。

  呈上去的东西得自己反复试做過,沒海棠卤调色,海棠透花糍的主意显然行不通,姚雨盼当即蔫了,沒再說话。谢忘之倒省的說萧贵妃忌讳海棠,安慰姚雨盼几句,就算過去了。

  然而现下,石曼晴交上去的却是海棠透花糍。九月不是海棠花期,又不能现做卤,显然是石曼晴觉得姚雨盼的主意好,故意說海棠卤沒了,赌的就是同屋的几個人信她,不会再去看。

  往上爬的心思正常,但来這么一出,实在有点恶心,谢忘之皱了皱眉,正好听见张典膳提她:“谢忘之,樱花甜糕。”

  “這回就选上边說的八样,选上的回去准备着,再练练手,等着九月二十传膳。”张典膳把誊出来的膳单对折,“沒选上的也别灰心,好好琢磨着,机会有的是。”

  总共六十多個小宫女,就选八样,沒选上的人多少都有点颓,胆子大点的凑到选上的宫女边上,有贺喜的,也有问怎么做糕点的。楼寒月和姚雨盼都沒选上,姚雨盼受不了,当场眼睛就红了,也沒和人說话,转身就跑。

  楼寒月倒是心大,拍拍谢忘之的肩:“看来你做得挺好嘛,保不准萧贵妃看中你,让你去含象殿的小厨房呢。”

  “萧贵妃這么受宠,哪儿会因为随便一道菜就要人啊。”谢忘之倒是想得挺明白,“再說樱花糕就是豆沙味儿,我猜典膳她们是觉得颜色好看,才选上的。”

  “能用花汁调出那個颜色,也是你的本事啊。总比……”楼寒月看了稍远处一眼,石曼晴正被三五個小宫女围着,“总比那种好吧。”

  她一說,谢忘之想起海棠的事儿来了。她信长生的话,犯忌讳這事再小也得挨板子,石曼晴远在中书省的阿耶也救不了。石曼晴有私心,骗她们归骗,但毕竟同屋,谢忘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撞南墙。

  谢忘之走過去:“曼晴,我有话和你說。”

  让边上的几個小宫女吹捧一通,石曼晴正开心,看见谢忘之,立马有点不舒服,脸上的笑都淡了:“什么事儿?”

  “這儿不好說。”谢忘之說,“一点私事。”

  石曼晴看了谢忘之两眼,眼神游移,率先往外走。边上的小宫女会看眼色,也不黏着,楼寒月跟這两人熟,大喇喇地跟了上去。

  等到外边找了個僻静地方,石曼晴舔舔嘴唇:“說吧,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就是你选中的那道点心,透花糍不能做成海棠的样子。我当时只說了一半,后半還是那個内侍特意折回来提醒我的,說是海棠犯萧贵妃的忌讳。”谢忘之想了想,“张典膳应该好說话,去和她說,现在换個花卤来做還来得及,也不影响味道。”

  石曼晴一惊,愣了片刻,上上下下看了谢忘之几圈:“我凭什么信你?”

  谢忘之莫名其妙:“你做透花糍,不就是因为信我打听来的消息嗎?”

  “谁和你說的?”石曼晴冷笑一声,“透花糍又不是只有你能做,我自己也能想到啊。我做的透花糍选上了,你跑過来和我說一大通海棠犯忌讳,非让我换,谁知道你是不是嫉妒我,故意让我去惹女官?”

  “忘之的也选上了啊。”楼寒月听不下去了。

  石曼晴看了楼寒月一眼:“那就是你嫉妒。”

  “……你!”楼寒月還真不知道怎么招架,憋了一会儿,“那你当时說沒海棠卤了,结果自己送上去用了海棠,你哪儿来的海棠卤?自己吐出来的嗎?”

  “我的意思是我們這儿沒了,又沒說尚食局裡沒了。”

  楼寒月要气死了:“我們今年根本就沒做海棠卤!”

  “吼我干什么?吼我你也选不上。有那功夫還不如自己琢磨琢磨下回做什么呢。”石曼晴冲着楼寒月翻了個白眼,往边上走,甩下一句,“懒得和你们說。”

  楼寒月越想越气,差点追上去打她,還是谢忘之一把扯住她。

  “你抓我干嘛呀?”楼寒月快炸了,“這人怎么這样,自己偷偷摸摸坑我們,别的不說,她对得起你和雨盼嗎?”

  “我不生气。”谢忘之安抚地摸摸楼寒月的背,“海棠本来就犯萧贵妃的忌讳,雨盼沒做,虽然這回沒选上,但也算是避险。”

  刚才是一时生气,冲昏了头脑,這会儿楼寒月冷静下来,想想也觉得不对:“那就這么……真让她做海棠透花糍啊?”

  “我提醒過她了,她非要這样,我有什么办法?”泥人還有三分土性,何况谢忘之世家出身,平常好說话,不争不抢,但真恼起来,也有点小脾气。她皱着眉头,“人要找死,谁都拦不住。”

  這么吵了一通,要說恨石曼晴,不至于;但要說還和她做朋友,谢忘之也沒這胆儿把自己的命吊起来,现下能为了個小小露脸的机会蒙她们,往后要有更大的好处,谁摸得准石曼晴会干出什么?

  但好歹還在一個屋住,回去也只是尴尬,楼寒月琢磨新菜去了,谢忘之打水抹了把脸,正好小厨房空着,干脆去练练手。

  樱花糕這玩意怎么做都是那個豆沙味儿,谢忘之蒸了一笼,觉得无趣,手上揉着面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多做了一笼咸口的糕点。

  刚把新蒸出来的花糕放进盘子裡,边上的小宫女忽然一声惊呼:“呀!這猫哪儿来的?”

  谢忘之一愣,顺着看過去,在窗台上看见只矫健的黑猫,长长的尾巴绕到身前拖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煤球?”谢忘之不太确定。

  煤球好像听懂這声是叫它,“喵”了一声,反身从窗口跳了出去。但它沒跑,蹲在门口,舔舔爪子洗洗脸,像是在等谢忘之。

  谢忘之哪儿猜得出煤球的心思,随手拖了個小食盒,手头也沒能用的肉,干脆把咸口的糕点放了进去,拎着食盒出去。

  她一出去,煤球立马窜起来,還偏往尚食局后边偏僻的花圃跑。谢忘之追了一阵,她脚程不算快,又拎着食盒,跑得鼻尖都渗出汗来,到最后也沒追上,煤球還是在几步开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谢忘之总觉得是被這黑猫耍了,想想又不甘心,试着往前,在它身边蹲下。這回煤球沒跑,谢忘之从食盒裡拿出糕点时,還凑過去嗅了两下。

  這糕点是咸口的,外边的面皮裡加了鸡蛋,煤球的鼻子贴近面皮,轻轻抽动,胡须也一颤一颤的,眼睛裡倒映出的全是那一小块糕点。

  看样子是有兴趣,但又迟迟不张嘴,谢忘之莫名其妙,后边突然传来個略哑的声音:“它不能吃這個。”

  谢忘之一愣,转头看见长生,先前那种微妙的情绪涌上来,脸上迅速绽出個惊喜的笑:“你怎么在這儿?”

  “……抓猫。”

  一大早的煤球就不停挠他,挠完就跑,长生一开始沒打算搭理這猫,只以为它是爪子痒了。然而煤球一直沒停,隔一会儿跳到他腿边挠一下,烦得他想把它抓起来揍。等真的起身追,這猫又跑得飞快,一路把他带来了尚食局。

  ……知道去找谢忘之,還挺厉害。

  长生咳了一声,蹲下身,揪住煤球的后脖子,对着那個猫头不轻不重地锤了两下,“猫只能吃肉,否则肚子不舒服,它又要折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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