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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恪衡

作者:醉折枝
一回天德军城,李殊檀第一件事是原样扶梁贞莲下马,再叫人找了医女来给這位生来体弱胆子還小的表妹看看,免得出去玩了一趟沒玩成,再把她吓回病榻上,落下什么病根。

  至于第二件事,自然是去缠李齐慎。到草原上三年,李齐慎比十五岁时高了一截,李殊檀才十二,還不到窜一窜的时候,都沒长到他胸口,和他說话只能仰着头,走几步就往上蹦一下。

  “阿兄,阿兄……阿兄!”她背着手,面对着李齐慎,他往前走,她就只能倒退,退几步,蹦几下,“阿兄!你真不和我阿耶說吧?你答应我了?答应我了哦?答应了哦!”

  李齐慎忍住把她按进地裡的冲动,信手把手裡的枪递给守门的士兵,解了披风:“我本来答应了,但你再說一句……”

  “我這就走!阿兄再见!”李殊檀何其上道,沒等他說完,转身就跑,夸赞的声音倒是顶着早春的风飘過来,“阿兄最强,阿兄天下第一!谢谢阿兄!”

  李齐慎沒忍住,撩开帘子进门时笑了一下。

  天德军城特意筑了城墙,城裡建了汉人样式的屋子,帘内是李容津平常议事的地方,并不如长安城裡的风尚,不讲究精巧,布置简单得堪称粗陋,自有草原上大开大合的意思。

  李齐慎无所谓,径自到李容津面前站定,也不說李殊檀的事,就一句话:“叔父,我回来了。”

  “辛苦。伽罗這臭脾气,自己出去就算了,還拐着妙心……啧,早晚揍她。”他不說,李容津也知道怎么回事,拍拍桌子,“来,坐。沒受伤吧?”

  “沒。”李齐慎知道李容津就是嘴上說說,万万舍不得揍李殊檀,不多掺和家事,一撩下摆,在李容津对面坐下,“是突厥人,看打扮像是偏西的那一支,总共五六個,都是三十岁上下的男子。”

  五六個壮年男子,妙龄的小娘子落到手裡,会遭受什么不言而喻,听到這裡,李容津的手一紧,顿了顿才缓過来,抬手揉了揉眉心:“這回多亏你在。”

  “应该的。”李齐慎理所应当,“伽罗是堂妹,我自然要护着她。”

  “好小子,叔父沒看错人。”李容津笑笑,“那几個人怎么处理的?”

  突厥人常年在划定的边界游荡,偶尔還主动挑衅,遇上肯定打起来,李容津以为会听见“打了一顿”“赶走了”之类的答案,却听见李齐慎清清淡淡的一句:“杀了。”

  李容津一惊:“全部?”

  “全部。”李齐慎丝毫不觉得哪儿不对,“若是求财,這個年纪的男人,有手有脚,如今又是早春,草场复苏,做点什么都不至于饿死,何苦折腾两個小娘子;若是求色,”

  他顿了顿,露出個稍嫌恶意的笑,眼瞳裡的碎金刹那明灭,“死了活该。”

  道理是這個道理,看着李齐慎的神情,李容津却总觉得哪儿有問題,但他暂且說不出来,只叹了口气,摆摆手:“不行,你的心性還是太野,得收收。”

  李齐慎不置可否,笑笑,沒說话。

  “算啦,我也不多叨叨,显得我這人烦。”心野也不是坏事,李容津摸摸下巴,“不過那死人你是怎么处理的?万一让他们族人看见,恐怕又要不太平。”

  “不会。”

  “哦?”李容津来了点兴趣,“怎么個不会法?”

  李齐慎看向叔父,忽然又笑了一下。他生得好,平常一张冷丽的脸,笑起来总有点讥讽的意思,這一笑却笑出三分天真,眼睛亮晶晶的,简直让人想摸摸他的头。

  他說:“是狼咬死的人,吃的人,关我們什么事?”

  李容津稍稍一顿,旋即明了,伸手重重拍向侄子:“好啊,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狼王你都敢招惹!”

  “不是招惹,互利而已。”李齐慎硬生生挨了這一下,“狼群要吃的,我要看不见尸体,岂不正好?”

  李容津看了他一会儿,又用力拍了一下,忽而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老了,搞不懂你。敢和狼谋利……算了。”

  李齐慎知道李容津這是不计较的意思,笑着换了话题:“這回叔父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哦,对,是有事儿。”李容津也想起来了,一拍大腿,忽然整整领口,正襟危坐,“你听我說。”

  李齐慎被他弄得有点紧张,赶紧也理理衣裳,正坐起来:“叔父請說。”

  “要是我沒记错,你今年……十七還是十八?再過两三年就该行冠礼了,但草原上不兴這個,我估摸着你也沒法那么快回长安城……”李齐慎還沒给反应,李容津兀自苦恼起来,眉头紧皱,挠挠下巴,“啧,這可怎么办……”

  李齐慎心說完了,叔父這是真老了。草原上的年轻人一向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什么事儿都明儿再說,李容津都开始考虑三年后的事儿了,這可真要命,李齐慎想了想,委婉地說:“叔父,還有三年呢,现在考虑這個……早了点?”

  “不早了不早了,按规矩,行了冠礼,就该成婚了。成婚你知道嗎?成婚,要紧事儿,不能老虎逼到脚后跟,你才想起来有這回事儿。”

  李齐慎沉默一下,小心翼翼:“我听叔父的意思,女人是老虎?”

  “女人可不就是老虎!”当年出的事惨烈,但也過去了,伤心归伤心,真提起来,李容津也不避讳,扭头给李齐慎看耳朵,“這耳朵,看见沒?当年全让你叔母扭的,差点给我拧下来。”

  “……那是您不行。”李齐慎小声地說。

  可惜李容津耳力好:“兔崽子,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行。”李齐慎迅速换說法。

  “年轻人不能說自己不行!”

  李齐慎:“……”

  他放弃了:“行,那叔父提前想着,不妨說出来我听听?”

  這么扯了一会儿,李容津面上原本带着笑意,正儿八经要說话,那点笑意却淡了不少。他顿了顿:“你来丰州三年,皇子沦落到這個地步,沒吃沒喝,连身漂亮衣裳都沒有,我也不当你的面骂你阿耶。”

  “我又不是小娘子,要什么漂亮衣裳?”李齐慎笑笑。

  “丰州就這么大,东西也就這么多,說着酒肉管够,其实還是靠天气吃饭,我也請不来什么人,办不起什么大宴。”赶在李齐慎开口前,李容津先开口,声音低沉,“叔父老了,沒那個心力,送不了你什么东西,想来想去,還是提前给你想了個字。”

  当朝其实不怎么讲究冠礼,行不行、怎么行都无妨,但李齐慎读過书,知道這古礼有多重。在這之后,意味着他已成人,从今往后要走自己的路。

  替人行冠礼的往往是父亲,别說李承儆远在长安城指望不上,就是在眼前,也沒什么用,现下李容津提出替他起字,背后的意思不言而明。

  李齐慎心裡蓦地一软,轻声說:“多谢叔父。”

  “我這人从小跟着阿耶,只会打仗,沒读過什么书,想得脑袋都要想破,這几天抓着那几個文职的,我看老王老高要把我活剥了。所以這字起得大概不怎么样,你爱用就用,不爱用也算了,将来回长安城再换。”李容津换了口气,說,“就叫恪衡,你看怎么样?”

  谨慎恭俭曰恪,平正均匀曰衡。确实是好寓意,合了名的含义,再有李容津前面的话,就是让他收敛心性,算是长辈的祝福。

  “我也沒读過什么书,觉得挺好。”李齐慎沉默很久,忽然笑了一下,“好,就叫這個。”

  长安城,谢府。

  “……娘子,娘子?”想到院门外边侯着的人,绿珠一阵烦扰,但毕竟是府裡的郎君,她一個侍女,不能不传话。绿珠忍了一会儿,耐着性子,“三郎君又来了,在外边等您,您要不要见一见?”

  “不见。”提起谢晔之,谢忘之也烦,自顾自换了绣线,“你去传话吧,就說我這几日身子懒,只想歇息,让他不必再来。若是他为难你,你再回来告诉我,我再亲自出去教训他。”

  “是。”有這么一句,绿珠底气也足起来,行了一礼,转身往院子外边走。

  谢忘之往荷包上扎了一针,看着上边描出的黑猫纹样,忽然沒了兴致,收了针线,把荷包往小筐裡一放。反倒是原本蹲在边上的煤球觉得荷包好玩,它聪明,从来不碰针线,只伸爪子拍荷包,一下一下,好像玩個绣球。

  煤球有分寸,谢忘之随它去,沒伸手格,只往矮榻上一躺,想到院外边的人,越想越烦。

  她今年十五岁,长安谢氏是何等的世家,自然把家裡娘子的笄礼当回事,請了大半個长安城的世家权贵观礼,连长宁公主都来了。本来是件喜事,大家借故乐呵乐呵,攀点关系就完了,偏偏有人把主意打到了谢忘之身上。

  笄礼第二日,就有试探着上门提亲的,甚至還有心急的郎君亲自前来,明裡暗裡,就想着一亲芳泽。以谢忘之的出身,拒绝也沒什么,世家贵女及笄后留几年再出嫁也无妨。

  可惜她排行第三的庶兄,此刻正在门外站着的谢晔之,一心想拿妹妹的婚事换個前程,三天两头找由头叫她出去,见的就是那帮垂涎谢忘之美貌或者家世的郎君。

  谢忘之想起来就恼,眉头紧皱,正烦着,绿珠回来了。

  “娘子,大郎君也来了。”绿珠觉得院门外的情形有些微妙,“您见嗎?”

  作者有话要說:此时的长生還不知道,等他回长安,追在忘之身后的人已经排了這——————————么长(。)

  q:那么請问這位朋友,你打算怎么办呢?

  长生:战!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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