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马术
李齐慎像是沒听见,不慌不乱,控着马往前走。星月楼大归大,但再大也就這么一截,天德军兀自前行,李齐慎的马走過栏杆角正对的地方,渐渐往前,一点点往另一個角正对的位置走。
谢忘之知道他听不见,但她忍不住,避开身边的郎君和娘子,李齐慎往前行,她也在二楼跟着往栏杆角的位置走,一声声喊着“郡王”。她不敢用小字叫他,生怕给他惹什么麻烦,只能混在楼下的那些女孩裡,把经年的思念全部喊出来。
可惜李齐慎沒听见,或者听见了也分辨不出来,他继续往前,一直到了另一侧栏杆角正对的位置附近。
過了這個位置,就是真的听不见了,谢忘之才不管同来的人诧异的目光,扶着栏杆,看着马上意气风发的小将军。
“……你回来啦。”她无声地說,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淌下,“真好。”
她流着眼泪,面上却是笑的,万千思绪全在脸上,两行泪流得惊心动魄,连一心想着郑涵元的杜二郎都看得愣了一瞬,只想把谢忘之搂进怀裡细细安抚。
郑涵元哪儿能感觉不到這些郎君在看谁,再看看谢忘之,心头一阵火起,旋即又有些微妙的快意。
出身长安谢氏如何,美貌动长安又如何,像底下的民女一样追着雁阳郡王跑,還不是连個眼神都拿不到。
郑涵元觉得舒服点,刚想开口意思意思安慰一下谢忘之,底下忽然一阵哗然。
李齐慎止步了。他抬头,恰好看向星月楼的二层,看向栏杆角上垂泪的女孩。
姿容冷丽的小将军坐在马上,单手握着缰绳,抬头注视栏杆后的女孩。风吹起他的发梢,李齐慎的视线越過星月楼的栏杆和纱幔,准确地落在谢忘之身上,隔着经年的时光,再度和她相逢。
先前谢忘之說的话他当然沒听见,但他无端地开口,說的话居然像是回应:“我回来了。”
隔得太远,他声音不大,谢忘之听不清,也读不出唇语,但她笑了一下,眼泪恰巧划過尖尖的下颌,砸在栏杆上。
风声猎猎,一眼如同千年。
李齐慎顿了顿,忽然一勒缰绳,控着战马,另一只手在马鬃上摸了一把,发了個什么指令。
战马接收到,前蹄高高扬起,有要踏人的气势,落地时却换了路数,居然往后退了两步。
這是仪仗队裡用的马步,仪仗用的马喂养得和寻常马不同,表演时身披璎珞笼头,若是退两步,接着接下来的动作会格外漂亮。但李齐慎控着的是匹战马,矫健高大,這两步反倒吓得围观的民众吓了一跳,他身后的步兵也乱了一瞬。
“去,做什么仪仗的架势,讨谁家小娘子欢心呢!”李容津察觉到身后不太对,一勒缰绳,手裡的马鞭作势要抽過去,看着气势汹汹,面上却带着笑。
李齐慎也朗声笑起来,最后看了谢忘之一眼,旋即控住身下的战马,刹那间神色肃穆,眉眼冷峻如同大雪后的山岭:“列队!”
他一稳住,后边的将士当即重新列队,短短一瞬,又是先前庄严肃穆整齐划一的队列,风猎猎地吹過来,天德军的旗被吹开,上边的字样清晰明了。
看着军队再度前行,谢忘之知道李齐慎是认出她了,心裡一松,才反应過来在星月楼上来這么一下不太好。她抬手擦擦眼泪,朝着边上的人笑笑,带着三分歉意:“先前失礼,惊扰诸位了。”
“不要紧,怎么哭了呢。”让那双犹带水雾的眼睛一看,孙远道心裡霎时一软一热,恨不得往外冒泡泡,“谢娘子這是被风迷了眼睛?不如我……”
“不必,多谢。”他倒是想帮谢忘之擦擦眼泪,可惜谢忘之不解风情,往边上一避,拿自己的袖子胡乱擦了两把,“我不要紧。”
“真不要紧吧?”郑涵元不知道李齐慎和谢忘之先前的事儿,但刚才一下,她也够恼的,偏偏得端着荥阳郑氏的架子,不能讥讽谢忘之。她刮了谢忘之一眼,语气裡透出三分不悦,“眼泪能流成這模样,恐怕眼睛伤得严重,還是找個医馆看看吧。”
這话听着是关心,语气却讥诮,温七娘觉得不对,拿手肘一捅郑涵元,面上含笑:“哎,忘之……要不要紧啊?要不然我陪你去,眼睛可是要紧地方呢。”
“无妨,多谢挂念。”谢忘之满心只有李齐慎,先前复杂的心思全让重逢的欣喜冲淡了,哪儿還管得了郑涵元,“不過我是得回去找医女看看,先告退了。”
說完,她也不管這些人怎么想,兀自转身往屋裡走,沒一会儿就顺着楼梯下去了。
孙远道目瞪口呆,真不知道谢忘之這是干什么,但喜歡归喜歡,喜歡的也不過是家世和那张漂亮過头的脸,真让他抛下這些世家权贵出身的郎君娘子,去追谢忘之,他又不乐意。他看看女孩消失的楼梯拐角,皱了皱眉,装作沒看见。
這模样落进郑涵元眼裡,自然是实打实的鄙夷,但她更烦谢忘之,想到先前李齐慎骤然停下的那一下,恼得想追上去打谢忘之几下。
“算了,看来她是有事,我們也别顾着。”郑涵元在心裡啐了一口,面上却不显,带了点笑,一捞披帛,转身进屋,“别浪费了,吃着吧,今儿算我請客。”
朱雀大街在长安城正中,正对着朱雀门,過了朱雀门就是皇城。孝谦皇帝时太极宫就成了实际上的离宫,之后历代皇帝盛年时都沒在太极宫住過,一直都在大明宫裡处理政务,李承儆也不例外。
按道理,李容津带来的這支亲兵应当进朱雀门,過皇城,在承天门处右转,经延喜门至丹凤街,再過丹凤门进大明宫。
然而眼看着要进朱雀门,门口守着的守卫都移开了交错的枪,李齐慎忽然一勒缰绳,控着战马往右转了個弯。
“你干什么?”李容津感觉他要脱队,“就要进皇城了,得先去拜见陛下。”
“再說吧,劳烦叔父替我挡着!”李齐慎已经策马右转,一路冲着安兴坊去。
李容津還沒反应過来,侄子已经连個背影都沒了,只听见隐隐的马蹄声,還越来越远。
他不傻,也年轻過,想想李齐慎先前突然退的那两步,就知道侄子是去找那個小相好了。李容津不知道该說李齐慎胆儿大,還是爱情這回事使人勇敢,居然连李承儆都敢不见。
副将临阵脱逃,朱雀门也不能不进,李容津憋了会儿,摇摇头:“死小子,长安城裡都敢纵马,看你怎么交罚金。”
他一勒缰绳,看着朱雀门,“列队,进皇城!”
“是!”后边的将士整齐划一地应声,骑兵自动补上李齐慎的位置,像是队裡压根沒這個人,继续往前走。
在星月楼裡心潮澎湃是一回事,到了安兴坊就是另一回事,谢忘之一贯不爱让马车送到谢府门口,和府上的车夫說了一声,让车夫先行,自己从巷口缓缓往谢府走。反正這條道就這么长,平常沒人来,遇不上什么坏人,也用不着侍女陪着。
不知怎么,她不想這么早回谢府,特地放慢脚步,走走停停。
今年天气正常,二月底正是开春时,风裡已经带了三分暖意七分花香,吹起谢忘之耳侧留出的两缕发丝。她无端在原地停了停,缓缓呼出一口气。
這口气還沒吐完,谢忘之突然听见了马蹄声,快而急,一听就是匹好马,且跑马的人心急得很。
安兴坊裡多世家宅邸,长安城裡纵马還得罚金,谢忘之心說哪家郎君胆儿這么大,谢府门口都敢乱来。听着马蹄越逼越近,响得像是要踏到身上,她本能地转身,恰好看见战马停在眼前。
马上的郎君看了她一瞬,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漂亮,轻铠下衣摆一瞬掀起一瞬回落,在空中划了個小小的圈,居然很有点潇洒落拓的意思。
两人之间隔得不远不近,恰巧有风,卷着新开的花吹過去,花瓣飘拂,划過李齐慎浅琥珀色的眼睛,在他眼瞳裡给对面的女孩描了個飞花妆。
谢忘之看着那张漂亮的脸,愣了一下:“你……你不是要去拜见陛下嗎?”
“是该去的,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要问你,就急匆匆地赶来了。”李齐慎扯着笼头,战马乖乖地站在他身边,连個响鼻都沒打。
“好啊。”谢忘之不知道他葫芦裡卖什么药,但也不介意,朝他笑笑,“你要问我什么?”
“丰州大漠草场,我寻遍了也找不到桃花。时下二月,我想问你,”李齐慎看着她,忽然一笑。他稍作停顿,再开口时语气裡藏着万千心绪,“长安城裡,可有桃花否?”
作者有话要說:长生真的究极浪漫,這方面无忧就属实8行(叹息)
哪個說长生不开窍的?头伸過来我给你加個buff。他不需要开窍啊,本身就攻击性很强(摊手)
顺便本章出场,工具马(喀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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