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978年的最后一天
這些留校的学生,再加上燕大教职工的光临,让图书馆在前段時間好歹還有些人气。
過了小年之后,图书馆是真的冷清了下来,几乎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這就导致了馆内部分人员闲的五脊六兽。
连在书库裡驻守的同事都有時間下楼溜达了,中午還有人张罗学习起了“54号文件”。
跟一帮中年人不同,馆裡的年轻人都比较偏文艺,以杜蓉为首的一帮青年馆员有時間了就聚在一起读诗、看书。
每当這個时候,林朝阳总是让大家去聚会,而他自己则留在前台应付零零散散的读者。
腊月二十七這天上午,杜蓉他们跟馆长谢道源申請,在阳光大厅搞了個迎新春诗会,馆裡人乌泱乌泱的去凑热闹。
胡文琼和林朝阳坐在闭架借书处前台,她问道:“朝阳,你怎么也不参与一下?”
“诗歌這种东西太需要浪漫情绪和理想主义,我這人是实用主义。”
“這一点我們俩倒是挺像的,都读不来诗。我看你平时写写画画的,不是在写诗?”
林朝阳平时在馆裡也会动笔,他多数是跟胡文琼搭档,不過老大姐很有分寸感,从来不会窥探隐私,也就是现在越来越熟,又赶上今天实在闲极无聊才有此一问。
“写的小說。”
“我看你跟文学系那帮学生混的挺熟的,以为你是在写诗呢。
写小說也挺好,不過也不能光写,得多投稿,哪怕是退稿了,好歹也有了跟編輯交流的机会,這样才能知道自己哪裡写的不够好。”
胡文琼并不知道林朝阳的小說已经发表,她說這话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聊着聊着,胡文琼說道:“你這就是沒赶上好时候,要是早個两三年进来,哪裡需要顶着‘临时’两個字。”
這话林朝阳之前也听别的同事提過,前几年燕大图书馆对于馆员职工学历只有初中要求,主要是那会儿确实也找不到多少大学生。
他笑着說道:“沒关系,以后有机会再說。”
林朝阳很清楚,在即将开始的1979年,因为嗡嗡嗡十年人才断档实在太過严重,高考录取率又太低,有大量的适龄青年无法接受高等教育,国家和政府开始提倡有能力的单位自办业大、夜大、刊大、函大、电大以提高青年的知识水平,這五种自办教育在当时被俗称为“五大”。
参加高考上個大学,再浪费四年時間這种事,林朝阳是肯定不会干的,他又不想当官儿,搞那么华丽的简历干嘛?
混個夜大之类的就很好嘛,混两年轻轻松松的拿個文凭,不一样进图书馆嗎?
再說他也不是非得进图书馆,只不過是为了有個稳定工作让媳妇和老丈人一家安心罢了,就咱這才华,需要担心這個嗎?
两人正說话的功夫,有两個学生来還书,其中一個是78级中文系的刘振云,還有一個是女同学。
打了個招呼,林朝阳才知道女同学是78级中文系的张曼玲,跟刘振云一样都是寒假留在学校勤工俭学的。
“寒假還回家嗎?”林朝阳问。
“回,今天就回,下午六点的火车。”
“票买了嗎?”
“买了。”
還完了书,看了看時間,眼见快中午了,林朝阳說道:“這几天食堂都关了,我請你们吃個饭吧,就当给你们饯行了。”
来到校外的长征饭庄,刘振云和张曼玲两人却說什么都要AA。
长征饭庄是学生们打牙祭的地方,平时大家来也大多是AA,毕竟這個时候大家都不富裕。
林朝阳拗不過他们俩,只好同意。
吃饭的时候,张曼玲的眼神总是不经意的在林朝阳身上打转,林朝阳不明所以,笑问道:“曼玲同学,你干嘛這么看着我?”
“沒……沒什么。”张曼玲偷看被发现,显得有些心虚。
刘振云說道:“她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這個《牧马人》的作者啊!”
连刘振云和张曼玲都知道他的身份了,估计中文系也传的差不多了,林朝阳觉得他跟陶玉书坦白从宽太对了。
“你们系都传开了?”
刘振云摇了摇头,“应该沒有吧?就我們文学社的同学知道的比较多,耀中那回還特意回来交代,說你不想让人知道這件事,让大家保密,要不然大家還想多找你交流交流呢。”
林朝阳真想把章耀中薅過来问问他,你他娘的就是這么保密的?
一晃時間便到了腊月三十,一大早零零星星的炮声把人吵醒。
過年了,熊孩子不惜重金买来摔炮、小鞭和呲花扰民。
早起吃了饭,一家人便开始准备年夜饭,陶父另有一项重要工作——写春联。
陶玉墨自告奋勇来研磨,陶父吩咐道:“磨好掺点水给你妈热一热。”
写春联的墨要熟,写出的字才有光。
三羊生瑞气,百鸟唤春光。
一副春联挥笔而就,陶父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墨宝。
“爸這一手字,笔力遒劲,行云流水,真见功力。”
林朝阳手上沾着面粉,饺子都不包了,专门過来拍马屁。
闻言陶玉墨露出几分鄙夷的目光,对父亲說道:“爸,您的字取匀衡瘦硬,追魏碑斩钉截铁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我看已得柳公权七分真味。”
嘶
大意了,小姨子這個马屁拍的比我有水平多了。
林朝阳回到了包饺子的阵营,书法一道,实非他所擅长的领域。
快中午的时候,在外面玩的陶希文捧着手哭着回了家,手指头上還有点熏黑,一问才知道是跟人比着看点燃了鞭炮之后谁在手裡捏的時間长。
他们玩的鞭炮除了给孩子放的小鞭,還有从长鞭上拆下来的单個鞭炮,孩子们点着了捻儿也不松手,就看谁能最后扔。
后世的孩子肯定干不出這事来,可现在的孩子是真虎。
为了在孩子群裡耀武扬威,他们是真不怕挨炸。
所幸這些拆下来的单個鞭炮威力都不大,疼一下也就過去了。
陶希文挨了炸就哭着回家,耀武扬威是不可能了,不被嘲笑就不错了。
下午六点左右,陶家终于吃上了丰盛的年夜饭。
四喜丸子、野鸡肉炖榛蘑、油焖虾、红烧肉、豆儿酱、春卷、白菜豆腐……
陶父举起酒杯,“马上就是79年了,去年玉成调回了燕京,今年玉书考上了大学、成了家,明年就轮到玉墨考大学了,我們家一年一個变化。小家是如此,大家也是如此。三中全会刚刚开完,国家百废待兴……”
說到這裡,他的脸色有些激动,朗声吟道:“阴云忽扫尽,朝日吐清光。”
“未来指日可待,大家满饮此杯!”
大家被陶父的情绪感染,心中也有些亢奋,共同举杯。
吃完年夜饭,已经是七点半钟。
陶玉墨张罗着开电视,過年前几天,中央电视台预报了今天晚上要播“迎新春晚会”。
后世国人最早印象中的春节电视晚会都是1983年的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实际上自1956年之后每年都有春节晚会,只有在嗡嗡嗡期间停办過。
只不過碍于早年间电视保有量少、通讯不发达,能够享受到這种快乐的老百姓并不多,今年的春节晚会名为“迎新春文艺晚会”,节目编排和风格隐约已经有了83年春晚的影子。
晚会播到一半,电视裡响起了芭蕾舞剧《天鹅湖》中的音乐,舞台上的男女演员也换上了紧身服装,表演的却是西班牙斗牛舞。
“呀!這演员怎么不穿衣服啊!”
陶玉墨大呼小叫,赵丽赶紧蒙上两個儿子的眼睛,连陶父也蹙起了眉头。
林朝阳仔细看了看屏幕上的演员,說道:“应该是穿的芭蕾舞服,电视是黑白的,他们的服装不太好看出来。”
听了林朝阳的话,大家仔细看了看,发现還真是。
“這個导演考虑的不周全,估计得写检讨!”大舅哥陶玉成调侃道。
“美酒飘香啊歌声飞
朋友啊請你干一杯
請你干一杯
……”
伴随着歌唱家李光曦演唱的《祝酒歌》,1978年走到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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