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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宿命必然

作者:葫禄
谢徊的眼睛,穿過面具空洞的孔缝,望向她。

  隋知透過面具,盯着他的那双眼睛,一人一物好像跨過黄土与时空的缝隙,合二为一,连在一起,使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好像啊。”

  玻璃窗外,男人轻轻皱了下眉。

  隋知会意,是防/弹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的人听不见裡面說的话,从他的角度,应该只能看见她嘴巴动了。

  她把面具收好,锁门跟着他离开。

  楼内是两千多年前埋下的文物,楼外是现代化高科技产物下的车水马龙,每次走出科研所的大门,都让人有种仿佛穿越的错觉。

  上了车,谢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清淡淡:“刚才在裡面說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隋知心虚回应,毕竟那虽然是皇家陵墓,可也是死人堆,她实在是不太好意思,跟他說他跟陪葬坑裡挖出来的面具很像。

  也不知道谢徊听沒听出她的心虚,反正沒揭穿她,只问:“那眼睛怎么红了。”

  眼睛红了嗎?

  隋知抬手,摸了摸眼皮,還真的有点酸涩。

  “啊……嗯……”隋知斟酌片刻,支支吾吾,“就是……对土裡的灰尘過敏了。”

  谢徊听完她的话,松了松脖子,阖眼休息,不搭理她了。

  不知道为什么,隋知看他這样,总有种敷衍被抓包,但他懒得揭穿,并且笃定她肯定会再跟他說话的运筹帷幄。

  又或许,他也就是累了,想休息了,压根就沒想她?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但不管他在想什么,隋知有求于他,都是真的。

  在车上,包括在电话裡她沒有直接說,是因为她還沒完全想好怎么說。

  回到庄园,隋知把想說的话打了一遍腹稿,確認通顺且合理后,换上了她的蕾丝吊带睡裙。

  在她心中,這衣服早已经是件百战百胜的战袍。

  她穿着睡裙等了一会儿,等外面的人都忙完,沒什么声音的时候,隋知踮脚,悄悄爬上楼梯。

  他這裡的黄花梨木的楼梯宽阔到巍峨,她上楼,习惯性抓着左边扶手。

  手刚搭在清凉的木头上,视线余光裡就感觉下面黑了一块,隋知好奇往左一看——

  哎呀,她要找的bbzl人在下面。

  月亮明晃晃地坠在天上,清凉的余晖洒进房间,和裡面的暖色暗灯无缝相融。

  隋知哒哒哒下楼,踩着光与月色,奔向他的地下书房。

  谢徊单手托着一本厚重的书,孤身坐在紫檀木雕花纹椅上,如果隋知沒猜错的话,他身下的椅子应该也是一件古董。

  他這人和其他有钱最大的不同,就是全然不把价值连城的古董当成玩意儿,不刻意保存,随心所欲地使用,好像那东西生来就该是他的。

  在他周围,沒有月光,也沒有暖灯,只有一盏清亮的閱讀灯,把他的影子孤独地拉长。

  好像,在這茫茫天地间,只有他一個人。

  可是。

  越這样的人越危险,不是嗎?

  他不畏惧孤独,也从不向他人袒露心声,只靠自身所在,就可以披荆斩棘,所以你不知道他的缺点在哪,也看不到他的弱点。

  如果,天地间只他一人,换句话說,也就唯他独尊。

  察觉到有脚步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慢悠悠地掀起眼皮,說话时随手将书本翻页,声音夹在空灵书卷声裡:“又有事找我?”

  隋知:“……”

  這么明显的嗎?

  嗯。

  很明显。

  且一点长进都沒有。

  那年早秋,天都已经凉了,還是小皇后的她,在上斋的芙蕖池落了水。

  救她的人是他。

  从那以后,他就被她缠上了。

  宛如蝉翼的薄罗衫,艳丽勾人的赤色肚兜,纤尘不染的白棉袜,有求于他的时候,他哪样沒见過?

  這么一想,面前的這個姑娘,甚至不能說沒长进,她還倒退了。

  ……

  经历了漫长的沉默,隋知终于下定决心,攥了攥拳头,蹭了两步,到他面前。

  她是真的有事找他,因为在她认识的人裡,這件事只有他能帮上忙。

  走路时的风带起裙摆,白色绸缎延着书本,轻拂在他的指尖。

  谢徊只是看着。

  见她不說话,谢徊垂眼,本要继续看书,低头却看见她灵动的裙摆,像游动的鱼尾巴,在他的书上不安分地跃动。

  视线再往下,是她细白的小腿,傻傻地绷着劲儿。

  谢徊像是等得不耐烦,忽然把书扔到一旁的矮脚红木半圆桌上。

  书本厚重,发出闷响。

  隋知以为打扰到他,惹他生气了,怕被迁怒,所以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手腕却倏地一沉,眼前景色跟着天旋地转,又在她反应過来之前,一切归正。

  她被他扯到怀裡,坐在他交叠的腿上。

  “說。”

  他攥着她的掌心滚烫,身下让她坐着的家居服却是凉的。

  心裡惊魂未定,身体還要经历着水深火热,隋知后背的汗一滴滴向下淌汗。

  她坐的笔直,心想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不如做個探头王八!

  “那個……”隋知清了清嗓子,声音還颤着,“今天晚上的时候,赵谨過来找我了。”

  反正他看不惯赵谨,她就先把赵谨推出去了。

  余光裡,男人仍旧面无表情。

  他不說话,隋知就只能咽bbzl了下口水,尴尬继续:“然后……他跟我說,我姥姥名下有好多钱的亏空。”

  那個数太大了,她甚至都不敢說出来,她怕說出来谢徊弄死她。

  他背靠着椅子,低沉缓慢的语速像是凌迟的那把钝刀:“然后?要我补上?”

  ……他俩這段对话,還真有点熟悉。

  想到晚饭时她内心对赵谨的唾骂,隋知大概就知道她现在在谢徊心裡什么样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听见谢徊說:“做珠宝的,虽然只有几十年,但做的還不错,我抄底收购也是一样的。”

  ……

  哪就一样了?

  上面查账,隋文瑛要坐牢的呀!

  其实,隋知還真的无所谓隋文瑛怎么样,她只是不想她的妈妈,又要沒妈妈。

  而且,公司易主,领导层必然要大换血,那他们背后的家庭肯定也要因此受到牵连。

  隋知甚至听說過,其他公司被收购后,高层们被换下来,好几個经受不住落差,自/杀了,留下病床上的双亲,和還在上学的孩子。

  知道今晚的计划失败了,隋知下意识叹了声气,后背颓然弯下来,想起来现在她還坐在别人大腿上,又僵硬地绷直。

  可是,就算她离他這么近,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俨然站到了对立面,隋文瑛多得一分益,他就少取一分利。

  谢徊甚至不是婉拒,而是明面上的拒绝甚至侵/略,从理性上来看,她理解他的做法,而且清楚的知道,他不会再帮自己了。

  况且从认识他后,他就已经帮過她太多,诚然仁至义尽。

  這时,隋知想起来傍晚她跟赵谨把话說的那么绝,有点后悔-

  那晚過后,隋知表面上還是正常上班,在研究所裡根据地质和类型报告,进行遗物绝对年代确诊,唯一有变化的是,她多了一個时不时摸摸自己骨头的习惯。

  她深知骨髓是人体很重要的东西,千百年前,蔡桓公就是因为病入骨髓才沒得治了。

  可如果,她一個人的骨髓,可以救那么多人的命,改变那么多人的人生,是不是也可以当作不值一提的东西呢?

  日常沒大事的话,隋知基本不会麻烦谢徊,上下班自己坐公交,下了车再扫個共享单车骑回家,這一路上,她每天雷打不动地都要跟隋韶娴通电话。

  即使是集团出了危急,她们母女的這個日常习惯也沒有变,隋韶娴对她是报喜不报忧,只說自己胖了瘦了,說李南松又给她准备了什么直男式惊喜,从来沒提過集团的盈亏。

  ……

  時間如流淌過指尖的空气般不可见,几個月的時間转眼就過,科研所裡可用和不可用的文字材料积成一座山又一座山。

  或许是见隋知這么久了都沒反应,也或许李庭念的病加重了,赵家开始向隋文瑛施压,他大概是拿捏准了,就算沒人說,隋知一定会知道。

  事情如他所料,在和隋韶娴的电话裡,隋知能很明显的听见,电话那端偶尔会传来bbzl隋文瑛尖锐的叫骂声,和东西摔碎的声音,就算隋韶娴不說,隋知也知道,她沒有余地了。

  命运就是這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過,隋知原本不信命,也不信這句话,但是经历了這次,她也不得不信了。

  逃了初一的婚,就要在十五被抽骨髓。

  隋知查了,抽骨髓确实沒她想象中的那么恐怖,而且像李庭念的病抽的也不多,休息一阵子就能正常上班工作。

  难受的只是手术過程,以及,李庭念在精神上对她的羞辱罢了。

  下個月他们就要回绥陵进行主墓清理,隋知不想错過。她一咬牙,拿起倒扣在年历学文件上的手机,给赵谨发了消息。

  【有空?】

  赵谨是在她下班时候回的:【在】

  隋知骑着共享单车,单手編輯消息:【這周六,你预约,地址发我,過时不候】

  发送之前,她又看了一遍,感觉最后四個字是在苟延残喘,是沒什么意义卑微嘴硬。

  于是她把過时不候四個字删了,发送。

  发完,她也沒看赵谨回了什么,调整了一下情绪,给隋韶娴拨了电话。

  “喂,之之啊。”电话是李南松接的。

  “爸?”隋知又看了一眼手机,確認沒打错,“我妈呢?”

  李南松:“你妈跟你姥姥逛街去了,手机落家了。”

  ……逛街?

  隋文瑛肯去的商场,随便一個破布头都要五六位数,现在集团這個情况,她们去逛街?

  不对,绝对不对。

  隋知发散了一下思维,心头一紧,拐了车头,往人多的地方骑。

  正好在路口看见一辆空车,隋知连单车都顾不上還,把车扔在路边,伸手上车。

  此时电话還沒挂,李南松主动跟她找起话题,语气轻快:“之之你知道嗎,集团裡你姥姥跟你姥姥一派的那個股东,就是死在国外的那個陈叔叔,给他清查资产,凭空少了六十個亿。”

  隋知眉头拧成了麻花。

  她听說過,当年隋文瑛本来看不上李南松,但隋韶娴那会儿就铁了心,非李南松不嫁,闹到以死相逼。

  最后隋文瑛沒办法了,只能松口,但松口的條件,是让李南松入赘。

  那时候他们都還年轻,爱也爱得轰轰烈烈,李南松为了爱情,抛下尊严,真的入赘了,成了隋文瑛的自己人,并管理集团财务。

  事情到此为止還算是结果不错,可后来李南松的父亲,也就是隋知的爷爷,知道這事以后,连骂李南松是不孝子,最后活活被气死了。

  因此,李南松和隋文瑛的关系,就像是盖着一层化不透的冰霜。

  落难时最见人心,李南松的态度,令隋知不免揪了把心。

  却在這时,又听电话那头說:“估计你也不知道這事,反正就是那個陈丙国,他埋了六十亿的金子在山裡,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山的使用权是谢家的,人家自己要用,一下子就把這金子挖出来了!真是救了你姥姥命了!”

  隋知怎么不知道這事,她太知bbzl道了。

  听李南松這么說,她全身涌起暖流,激动到肌肉都在颤。

  原来,他這么开心,她们去逛街,是因为有這么好的事!

  她的思维過度兴奋,直到车又开出了两個路口,才意识到刚才李南松在电话裡提到了的那個词。

  谢家。

  谢家……谢……

  徊?

  隋知满面红光地坐起来:“师傅师傅,咱们原路返回,开到别墅那去。”

  她情绪转变太快,师傅吓了一跳,愣了下才說:“别墅那有栏杆栏着,进不去。”

  隋知:“刷我的脸!”

  师傅一脸狐疑地看着她,连呼吸裡都透着对她這句话的不信任。

  要是刷她的脸能进那间别墅,刚才她還至于骑共享单车?

  隋知浑然不知师傅的诸多内心戏,跑下车了才看见师傅惊愕的表情,却也来不及问,小跑回家。

  最近,谢徊在书房裡待着的時間变长了,他不常回家,但如果在家,就一定会在书房裡待很久。

  隋知换了拖鞋,把布包挂在她房间的把手上,风尘仆仆地走到地下书房。

  她本来满肚子的话想要跟他說,满脑子的問題想要问他,但是看到他坐在那,遗世而独立地安静看书,却又舍不得打扰了。

  隋知受他的影响,也坐在台阶上,暂时静下心。

  谢徊的看的书,种类繁多且內容复杂,隋知一眼望過去,有各朝各代的编年史,我国最早的文化典籍《易经》,也有研究心理学和人类发展的外文图书《机器人叛乱》、《自私的基因》等,還有许多未经翻译的书,隋知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他好像什么语言都运用自如,是她无法理解的强大。

  隋知视线平移,看向谢徊手裡拿着的那本书,是沈从文的《边城》,這本书相对来說多见,但他竟然会看小說,這就显得罕见了。

  以至于她不禁又把腰往下弯了弯,就为了能看清书名。

  她的姿势越来越扭曲时,坐在不远处的男人蓦然开口“天冷了,地上凉。”

  “沒事。”隋知弹簧似的坐好,接過话,“我不太怕冷。”

  谢徊在书裡夹了片芙蕖香片书签,慢條斯理地合上书:“不怕冷?”

  “不怕,怕热。”

  “为什么?”

  怕热,還有为什么?

  隋知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合理的回答:“就……沒有为什么,就是很怕热,然后也很怕火。”

  谢徊的手漫不经心点撩在椅架上,手指和紫檀木接触,发出低沉好听的沉响。

  “好。”

  他像是累了,凤眸微眯,半晌,只說了這一個字,听得人一头雾水,不明白怕火有什么好的。

  隋知愣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這会儿他已经把书放下,再說话,也算不上打扰他看书。

  她向他走過去,看见那條修长笔直的腿时脸热了一下,紧接着大脑短路,莫名其妙做了双手合十的动作:“谢谢您。”

  谢徊轻笑:“受了。”?

  受了是什么鬼?

  不应该是不客气嗎?

  ……也不对。bbzl

  她为什么,预设他会回答不客气?

  明明這不是一個小数目,四舍五入,也算他损失了。

  她为什么觉得他会不介意。

  谢徊不顾她的纠结,掸了掸裤子上她从外面带进来的灰,起身走出书房。

  看着他宽阔孤独的背影,隋知眨了眨眼,抬腿跟上去。

  人還沒走,她的风衣把他刚放在桌面上的书扫了下来,不算厚的书“啪”地掉在地上,薄薄的木书签掉出来,叮当两声,躺在书本旁边。

  谢徊充耳不闻,脚步沒停,上了台阶。

  隋知蹲下,把书捡起来,塞了书签,正要把书合上,忽的瞥见在他原本夹着书签的這页书裡,有一句话下面,赫然划出了一道清晰的指甲印。

  那句话是這样的。

  ——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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