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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9章 弑君者(求月票求订阅)

作者:怪诞的表哥
宗室的人多了,难免各式各样的都有,有荒淫无度终日混吃等死的,也有怀着一腔热血想要为国效力的。比如曾经有次建虏入塞、兵围京师,便有宗室子弟召集兵马赶到京师勤王,事后延光帝一怒之下,把這名宗室子弟砍了脑袋…… 而汝庄王名叫周翰亘,他既不荒淫无度,也沒有一腔热血,算是中人之资。 安逸的生活给了周翰亘痴肥的体态,难得的是他也肯读书,读得還算不错,但毕竟不用考科举、不用谋生活,也就是“不求甚解”的水平。 他比一般的藩王要聪明一些。 流寇攻打汝州时,他带着一部分家财逃了。 天下大乱這些年,因为南楚对待宗室比较好,别的楚朝宗亲大多都南下投奔南楚。周翰亘却看得明白,這种乱世之中,南楚沒有前途。 他是为数不多的几個主动投奔北楚的藩王之一。 可到了济南之后,周翰亘才发现,王笑有严令,禁止眷养宗亲,因此他的日子過得很差,除了多些颜面,与普通人家无异。 這两年有不少宗亲受不了北楚的苛待逃走了,他却不逃。 终于,周翰亘等到了北楚收复中原,他随迁都队伍一起北上,盼着往后的日子会好過一点。 第一天进京,他就被安排在宗亲之中,在太庙的大殿之外参加祭祀,忽然听到大殿裡面有动静,他跑過去一看,便看到……陛下成了块木头?! “這……” 在周翰亘眼裡,王笑是一個可怕的年轻人,抄孔府、杀俘、清洗朝堂等事他都听說過,实在不愿意触王笑的霉头。 但今天這事不一样。 赵高指鹿为马的典故是怎么說的?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 关键就在于這‘为乱’二字,欲谋朝篡位。 周翰亘身为宗室子弟,遇到這样的情况,哪怕再害怕王笑,也不得不站出来。 一开始,他声音還有些颤抖,但随着第一句话出口,为社稷效死的勇气终于支撑住了他。 “王笑!你把陛下怎么了?!” “汝庄王何出此言?陛下就在這裡,安然无恙。” 周翰亘简直不敢相信,当着這么多人的面,王笑竟然還在胡說八道。 “你……你……你說這块木头是陛下不成?!” 王笑皱了皱眉,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說陛下是木头。” 他沒有像周翰亘那样暴跳如雷,但平平淡淡一句话,威势就已远远盖過周翰亘。 整個太庙都安静下来,大殿上的官员头埋得更低。 周翰亘看着殿中那块披着龙袍的木头,只觉得……疯了! 他抬手指着王笑,气得浑身哆嗦,好半天才說出话来。 “王笑,你……你要谋朝篡位!你把陛下弄到哪裡去了……你……你……” 他又有点害怕,惊慌地转头向殿中的宗亲与大臣们看去,喊道:“你们都是大楚的栋梁,倒是說句话啊,這明明是一块木头,怎么会是陛下?!” “汝庄王,你眼花了不成?陛下不就好端端地在這裡嗎?”有人应道。 “是啊,汝庄王眼花了。” 還有人好意提醒了一句:“陛下正在祭祀,你快退下去吧,耽误了祭祀可是大罪……” 大殿外面,夏向维眯了眯眼,看着殿门处的背影,忽然明白了老师說的‘保护他们’是什么意思。 ——“如罗德元那等人今日若在京城,必死无疑……” 周翰亘只觉一阵凉意从背上升起,如坠冰窟。 青天白日的,他却不停哆嗦着。 他已经明白過来,這大殿内的人都是被王笑筛选過的,岂会承认皇帝就是一块木头? “王笑反了!王笑要造反了!” 他想把這句话喊出来,但心裡的恐惧让他喉咙都沙哑了。 他知道现在承认那块木头就是陛下,自己也许還能活,否则只有死路一條…… 但身为周氏宗亲,难道要在祖先牌位面前助纣为虐,眼睁睁看着王笑篡夺大楚社稷嗎? 果然,王笑淡淡道:“汝庄王,你還不向陛下告罪?我是为你好。” 這是他的承诺——你承认這块木头就是皇帝,我不杀你。 這一句话之后,是死還是活,他把選擇交给了周翰亘…… 好一会,周翰亘闭上眼,像是在心裡给自己鼓气,终于,他很硬气地喊了一句。 “這块木头不是陛下,王笑,你把陛下交出来,否则就是谋逆大罪!” 王笑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周翰亘,仿佛第一天……他确实就是第一天认识周翰亘。 就是這個白白胖胖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居然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破了這個可笑的谎言。 “你们都下去。”王笑道,“我与汝庄王单独……陛下与我,要和汝庄王聊一聊。” “是,臣等告退。” 大殿内的群臣向木雕行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殿门被关上,只留下周翰亘与王笑。 周翰亘更害怕了,但還是强撑着,梗起他圆圆的脑袋,挤出气势来,道:“陛……陛下呢?” 王笑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开玩笑,道:“我若說陛下变成了一块木头,你信嗎?” “晋王,你真要谋朝篡位嗎?” 眼看殿上沒有人了,周翰亘反而不再对王笑直呼其名,语气软了不少,带着劝說的口吻道:“你现在把陛下交出来還来得及,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陛下逃了。”王笑道。 “你說什么?” “六天前,陛下逃脱了北上的队伍,离开了。” “晋王,你是在逗我不成?!”周翰亘胖胖的身子几乎要跳起来,但跳不动。 這件事荒唐到让他忘记了恐惧。 王笑道:“我需要逗你?” 周翰亘大怒,终于吼道:“我是大楚的宗室、汝庄王!我有权知道陛下在哪裡!” “我告诉過你,他走了。” “我不信……我不信……陛下为何要走?沒有理由要走。” 王笑闭上眼,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走。” “是你害了陛下,你害死了他,你要篡楚!” 周翰亘又怒又怕,脸上的肉不停晃动着,嘴裡不停道:“你不会成功的,你不会成功的……” “够了。我若要篡位,一個活着的陛下,岂比不是比一块木头好用?” “因为陛下不答应禅位给你,所以你弑君……对,一定是這样,你自以为收复中原是大功,妄图篡位……你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弑君……” 王笑脸色渐冷,道:“我的耐心有限,最后再告诉你一遍,陛下走了,他自己走的。” “那也是因为他知道你要弑君!所以才逃走了……” “住口。” 周翰亘停下来唠叨,眼睛却已发红,瞪着王笑。 王笑道:“刚才你在门外喊叫,许多官员都听到了。一会你走出去,告诉他们你看错了,大殿内的就是陛下,沒有什么木头。如此,今天的事我就当沒发生過。” “否则呢?” “否则我只能杖毙你……不承认這块木头是陛下的人,只有死。” 周翰亘喃喃道:“为什么?” “因为有一個人开口說了‘這不是皇帝’之后,他若不死,马上就会有第二個人开口說。”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這么做?” 王笑道:“我做什么,需要向你解释嗎?” 周翰亘愣了愣,艰难地转過头,看着大殿上供奉的牌位。 他看了一会,才低声道:“你要杀我,就该给我一個解释。” 王笑默然了一下,像是有些惊讶于這個大白胖子的選擇。 他从来沒把這些宗亲放在眼裡過,不管是個人武力還是手中的权力,他杀掉周翰亘就像杀掉一头猪一样简单。 一個被当成猪养大的人,能有什么实力? 但王笑還是给了周翰亘两次机会,甚至摒退旁人,亲自向他解释。 因为王笑认为,這是自己的工作失误,都在南苑行宫准备了好几天,但還是有人指出“這個木头不是皇帝”,原本今天是可以做的更好的…… 当然,這事必然要杀人,也许要杀很多很多人,避免不了。 他只是希望這次能少杀一点。 沒想到周翰亘再次做了選擇,愿成为第一個死的。 “我为什么這么做?”王笑道,“因为周衍逃走了,他說好了要继续当皇帝,但還是逃走了,我只好找人来顶替他。” “呵呵。”周翰亘哂笑起来,他的目光還是停留在楚朝历代君王的牌位上。 仿佛只有它们能给他勇气。 “你都要杀我了,還在逗我玩嗎?” “我认真的。”王笑道:“要找人来顶替周衍当皇帝有两個办法。再立一個新皇帝、或者找個人假扮周衍。但我想来想去,這两個方法都不好,還是木头最好。” 他聊天的兴致渐渐上来,又道:“我想到這個办法的时候,蛮高兴的。木头真是太好用了,它听话,不会出任何意外,从长远来看,這是最省事,也是最省人命的办法。而且,它還不会生孩子……” 周翰亘反问道:“你是個疯子?” “是嗎?你不觉得這很方便嗎?就算是一個活的皇帝,和木头有什么区别?” 周翰亘倒是愣了一下,道:“你在耍我們玩?为什么要這样?哪怕你自己篡位……” ——哪怕你自己篡位,我都不会觉得這么羞辱。 “篡位当皇帝嗎?”王笑道:“太晚了啊。” 他看向周翰亘,但瞳孔渐渐不再聚焦,像是看到了别的地方。 “如果再早一百年,我就自己当皇帝了,但现在已经是十七世纪中叶了,太晚了。” 周翰亘不明白。 但王笑已不是在和他說,他已经把他当成一個死人了。 “在這一两百年前,布鲁诺已经被烧死了,因为他說地球是绕着太阳绕的;而麦哲伦也环游了世界,证实了地球是圆的……那么,在我眼裡,皇帝這個东西的理论基础已经开始崩塌。 所谓‘天子’,授命于天,替上天牧四海之民。但现在天呢?天都沒了,何来天子? 你也生而为人,我也生而为人,为何你是皇帝,我是庶民?哦,因为你受命于天?我去你娘的吧,地球是圆的,傻子才相信你這一套。 当然,傻子总是不缺的,不管過多少年都有傻子,那也就有皇帝。” 王笑沉吟了一下,不理会周翰亘那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又說道:“但我不愿我的子孙像你们一样……活得像猪。” 周翰亘又是一愣,脸上泛起怒意,可是发作不出来。 “我认真的,你活的像猪。而且,我也不愿我的子孙,一代一代被关在這紫禁城中,一代比一代不能生育,一代比一代短命,最后活成阳萎,像小丑一样被万世围观、耻笑,被人当成傀儡一样掌控。 或者他们永远只懂得享受着我给他留下的……過分的馈赠,一辈子只会在皇权日渐衰落的年代裡恐惧着失去那些他们本不配拥有的一切。 大航海、启蒙运动、工业革命,天翻地覆的浪潮已经开始,它会日新月异,速度快到让人无法想像。我希望我的子孙后代能投身其中,而不是害怕,害怕科学会剥夺他们的皇权。 我不希望他们为了维护皇权而去禁锢科学。因为,科学必然会毁灭皇权。 若一定要有人一生窘于权力,困守于皇帝的椅子,我希望到我为止。但我也会把這块木头放在椅子上,不管它是死的,還是活的。 因为只有我自己不坐上去,我的子孙才坐不上去。木头真是太好了,它不会生孩子,比周衍好用。 我知道,這会死更多人,会有更大的阵痛。但变革必会流血、必有阵痛。默守陈规的安全感只会把所有人拖进消亡……” 王笑拍了拍那個披着龙袍的木雕,像是在拍在皇帝的脑袋。 他又看向了周翰亘。 “你想做第一個为此流血的人,可以。你的牺牲会有价值。” “疯子!你就是一個疯子!” “不,我是一個痴呆……好吧,這是开玩笑的。” 王笑又道:“我很开心能和你說這么多,我很少能跟人說這些。虽然我們是第一天认识,但我把你当成可以聊心裡话的朋友。” 周翰亘更恐惧王笑了,但也更加硬气,大吼道:“你去死吧!你去死!” “你为什么這么愤怒?” “王笑,你去死!你不仅要篡夺大楚的社稷,你還要毁掉它!你怎么敢?!怎么敢当着我大楚列祖列宗的面說這些?! 你不可能得逞的!你会像王莽一样,被万世唾弃,众叛亲离!你死之后,你的脑袋会被做成酒壶,要被万剑刺穿才能镇压你的疯狂!去死啊你……” 周翰亘疯狂地嘶吼着,却不敢上前,他知道自己打不過王笑,反而退后了两步,一跤摔在地上。 王笑却還是很平静,道:“你說对了,我就是要毁掉這個封建王朝,我必然会毁掉它的。” 他更有兴趣与周翰亘聊一聊了,于是走上前一步。 “我和你說說我的计划吧……我要让這块木头代替周衍当皇帝,可惜我一开始居然沒想到,如果想到了,周衍的腿或许不会断。 总之,木头当了皇帝后,肯定要死很多人,就像你。但沒办法,不過我会尽量控制這個范围。所以我调走了很多官员,能想到的那些冥顽不灵的,我都调走了。 你沒被调走,很抱歉,因为我不认识你。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周翰亘吼道:“你去死啊!” “我不会死啊。”王笑道:“我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我二十二日就知道陛下不见了,于是下令停在南苑,到今天二十八日,我一直都在做准备工作,皇宫裡、京城裡,全是我的人。 你看,太庙裡的人全都已经接受了這位……木头皇帝。你呢?你有什么?” “痴呆,你果然是個痴呆……疯子……” 周翰亘坐在地上往后爬了一点。 他又喊道:“你回头看一看啊!看看我的列祖列宗,他们会把你碾成粉齑!” 王笑如沒听到一般,继续道:“我会让這块木头成皇帝,慢慢让所有人都承认它。荒唐吧?可惜,你沒听說過一個故事,叫《皇帝的新衣》。但你应该能猜到,很快朝满文武就会把它当成皇帝。 然后,時間一点一点過去,五年、十年,哪怕更久,五十年、一百年,终有一日,又会有人不畏惧我的权威,振臂高呼‘這是一块木头,這不是皇帝’,就像你今天一样。但你知道不一样的是什么嗎?” 王笑很认真地提出了這個問題之后,周翰亘居然愣了一下,想了一想。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去想一個疯子的問題。 于是,周翰亘不回答。 王笑只好自言自语道:“和你不同的是,到那时他们会发现,皇帝是活人還是木头都是一样的。 他们還会发现,沒有皇帝也可以,沒有皇帝更好。 知道嗎?我等着那一天,等着有人来劈碎這块木头、劈碎這個皇帝。到那时,我才算是成为了弑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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