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門鈴響了三下,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身材嬌,扎着長馬尾的年輕媽媽,之所以知道她是媽媽,是因爲她身後還跟着一個不點,怯生生從她腿後探出腦袋來,望着萬鏡。
“你好,請問,是安怡嗎?”萬靜招呼道。
“對,我是安怡,您好,萬老師。”對方展露出笑容,以萬鏡之有名,對方顯然對她很熟悉,一眼就認出來了。
“你好你好,攪了。呀,這是你女兒吧,真可愛。”
“哈哈,妞妞,招呼呀。”
“阿……阿姨好……”傢伙奶聲奶氣,糯糯地喊道。
“哦呦,你好呀妞妞。”萬鏡蹲下身來,輕輕拽住傢伙的手,和她握了握手。傢伙見到萬靜如此漂亮又親切,終於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幾歲啦?”
傢伙還答不出來,一旁的安怡笑着回道:“快兩歲了。”
“快請進吧,萬老師。”
今日萬鏡拜訪的人就是眼前這位身材嬌、面容清秀的女子,名叫安怡。年紀不大,今年不過29歲,已經是一個兩歲孩子的母親。現如今的職業是全職主婦和網店店主,丈夫是她的高中同學,在某網絡公司做程序員。夫妻倆已然經濟獨立,可以獨立供房和養育孩子。
七年前,剛剛從藝校畢業的安怡懷揣着追逐演藝圈的夢想,一頭扎進了各種試鏡和助演的選拔中。然而她雖然外形在普通人裏算是不錯,但身高卻實在有些矮,面容在演藝圈裏也不出衆,行話叫做“不出挑”,難以給人留下印象,她的夢想也終於在四處碰壁的不斷擊中冷卻了下來。輾轉沉浮了半年,她終於得到了一個機會,進入某經紀公司成爲了一名藝人助理。
不久後,她因表現出衆,被分配給了這家經紀公司當時的重點培養對象,曾經的金牌童星,如今的實力花旦——謝韻之,成爲了謝韻之的藝人助理。在此之前,她對謝韻之已經比較熟悉,是她的劇迷。她和謝韻之幾乎同歲,只是幾個月,但看着自己的同齡人完全行走在自己所夢想的道路上,自己卻只能做她的跟班助理,她除了欽羨,還有妒忌。但她還是決定做好自己的這份工作,她希望能珍惜每一次機會,好好鍛鍊自己,哪怕最後不能實現夢想,她也問心無愧。
出乎意料的是,謝韻之這個年少成名,看上去有些清冷的女孩,實際上有着非常可愛的性格。有些傲嬌,喜歡逞強,但內裏有一顆純淨的少女心,特別文藝,多愁善感,偶爾調皮。安怡對她最初所懷有的複雜心理,逐漸在與她相處的過程中淡化了。她開始相信其實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命運,這種命運不是什麼玄妙的事,只是你從出生開始所經歷的一切匯聚成的大勢,推着你走向時間長河的下一個目的地。謝韻之也是這樣的,她的家庭決定了她的高起點,但是也因爲她的家庭影響和她童年時期所經歷的被過度保護的童星生活,使得她彷彿生活在一個大繭之中。她幾乎沒怎麼接觸過外面的世界,她的世界裏只有讀書、演戲,純粹又潔淨,曾經還有舞蹈,每一樣對她來都至關重要。以至於割捨掉舞蹈,幾乎要了她的命。
“她真像是個脆弱又精美的工藝品。”安怡這樣對萬鏡道。
但安怡顯然受到了謝韻之深深的影響,她也愛上了讀書,離開圈子後她開始學佛,近一年來還在寫一本藝術評論散文集,在博客圈有名氣,頗有些文學素養,話用詞相當典雅。
她,娛樂圈是一個社會的濃縮體,因爲濃縮,所以各種人性之惡都會被放大,膠着到讓人窒息。在這裏,名、利、欲像是被安裝上了信號放大器,如此的濃烈而赤裸。而爲之產生的爭鬥也是那樣激烈,彼此傾軋毫不掩飾,彼此揭底不知退讓,彼此挑逗不知廉恥。安怡本是圍城之外的人,嚮往着圍城內的生活。等她一隻腳踏進來了,她才發現,還不若出了這個圍城,在外生活更加自在。這個圈子裏的人不是誰都會產生安怡這樣的想法,相反很多人迷失在了深淵般的慾望之中,執迷不悟地追逐着某些實際上很虛幻的東西。謝韻之似乎與他們不同,但若深思也無本質不同,她追求的不是名利,她追逐的是理想中的她自己,那是一種更虛妄的東西,這是她無法破除的我執。
“章行健是一頭追逐情慾的野獸,但他懂得掩飾自己的猙獰面孔,就像食人花,色彩鮮豔,吸引蟲兒附上來,然後一口吞下。很多人上了他的當,有些是單純的被他的男性氣質所吸引,有些是本身就算用自己的身子交換前途,有些則是……不能有些,可能謝韻之是唯一一個被他展現出來的本源所吸引的人。她那段時間有些迷茫,可能是從章行健展露給她看的那一面中照見了她想要追求的東西,那種睿智通透的感覺讓她着了迷。”安怡試圖去解釋那個時候謝韻之的行爲,但最後她強調道:
“但她對章行健絕無男女之情,倒是有幾分尊重師長的感覺。更不可能會想與他發生那種關係。她的純粹讓她腦海裏很少會出現與性相關的念想,更是從來沒有任何親身經歷。這一點可以從她被章侵犯後去醫院做體檢而得到證明。因此我斷言章行健那天晚上對她做的事,是百分百的性侵。”
“嗯,那晚是什麼時候?”萬鏡輕聲問道。
“我記得是五年前的三月十四日,因爲那天是白色情人節,我丈夫,當時還是我男朋友給我寄了一大束鮮花還有一大盒糖,就是在那天晚上出的事。”
“地點在哪裏呢?”
“在XX影視基地邊上的XX酒店,我們劇組包下了第六層,當時章行健的房號是8608。”
“你記得可真清楚。”
“那晚的場景我終生難忘。”
“你是怎麼知曉章行健意欲對謝韻之不軌的呢?”這裏萬鏡的措辭十分嚴謹,並沒有直接下定論是性侵。
“是謝韻之給我發了求救短信。實話我對章行健其實印象不是很好,不知道那是不是一種直覺,我總覺得這個人眉宇間凝着一股陰鷙的貪念,總之讓我感覺不舒服,儘管他確實相貌堂堂。我很猶豫要不要勸謝韻之與他保持距離,不過當時的我作爲助理,出於職業上的顧忌,我沒有。但每次謝韻之去他房裏我都繃緊了神經。那天晚上也是一樣,我就在隔壁,我知道謝韻之在他房裏,我也時刻關注着手機的消息。謝韻之每次去他房裏之前,我都要叮囑她,有什麼事給我消息,可能我的話起了作用,給了她心理暗示。我是大概晚上十點半接到的求救短信,上面就只有SOS三個字母。我當時就立刻衝了出去,先是敲8608房的門,敲半天沒有反應,我一邊大喊着我馬上就來,2分鐘就來,一邊就跑到樓下,到前臺喊酒店經理來開門。等我帶着經理拿着萬能門卡趕回來開了門,就看到謝韻之躺在牀上,她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被換成了一條很暴露的絲質睡裙,裏面的內衣也沒有了。我就上前用被子蓋住她,然後死死護着她。”
“章行健呢?”萬鏡的聲音充滿了凝滯的緊張與隱怒。
“他從衛生間裏出來,就穿了一條長褲,上身沒穿衣服,頭髮溼漉漉,應該是在洗澡。”
“他之後怎麼做了?”
“他罵髒話,威脅我,還出去叫人了,但因爲有酒店經理在場,之後他沒對我怎麼樣。他出了房就去了他經紀人的房裏,然後就一直沒出來。之後謝韻之的經紀人還有另外幾個助理趕了過來,我們要報警,但被章行健的經紀人攔下,談判了半天,最後沒報警,這件事被壓了下來。我們後來連夜離開了那家酒店,另外找了住處,當夜就把謝韻之送去了醫院做了體檢,確認她並未遭遇實質性侵,但是服用了較大劑量的安眠藥。那天的體檢報告應該還留着,謝韻之跟我提過她會保留證據。”
“那麼之後呢?最後這件事是怎麼處理的?”
“不了了之了。章行健出了三千萬給當時謝韻之的經紀公司,謝韻之本想起訴章,但被身邊人勸阻。”
“身邊人是……”
“她的經紀人,她經紀公司的老闆,基本上就是這些有利害關係的人吧,我後來也主動離職了,在離職之前我就知道他們會開除我。謝韻之當時表現得很堅強,我記憶裏她一滴眼淚也沒掉過,反倒像是一直有一股散不去的怒意在沉澱。她也沒告訴她的父母親……”然而現在,估計她的父母親應該已經知道了,安怡此時想到。
一段難捱的沉默,萬鏡最後拿起錄音筆,道出一句:“感謝,感謝你能接受我的採訪。這裏是娛樂圈紀實節目《誰敢言》,METOO,我們在行動。”隨即按下停止鍵,結束了這段採訪。
幾個時後,酒店的房間內,程蓓蓓一言不發地聽完了錄音,長嘆了一口氣。萬鏡望着她道:
“程老師,如何?沒問題吧。”
“可以,採訪沒有問題,這個素材可以直接用。”程蓓蓓道,“只是我這心裏啊,難受……我不知道該怎麼和老謝、梁雲交代這個事兒,他們現在還不知道呢……”
萬鏡伸出手來撫了撫程蓓蓓的後心。
她們現在在做的這檔《誰敢言》的紀實節目並不是央臺出品,錄製這個節目完全屬於個人行爲,後期會在哪個平臺上播出也無法預料。程蓓蓓和央臺領導談了這件事,領導當然是沒同意。程蓓蓓便決定自己幹,她直接拿出了前期投入的五十萬,組了一個十人的團體,並叫上了萬鏡。做這件事喫力不討好,也不會有任何物質上的回報,但他們這十個人的團體,卻就這樣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征程。
程蓓蓓深吸一口氣,壓下此時萬般翻涌的情緒,拿起手邊一張印出來的A4紙。上面有一份長長的名單,幾乎都是目前待定的採訪對象,有些聯繫到了並答應採訪,有些拒絕了採訪,有些暫時還聯繫不上。程蓓蓓拿起紅筆,在安怡那一欄了一個鮮紅的勾。她看了一下序號,道:
“時間緊迫,我們得加快速度了,還有四十七人。”
“程老師,我一直想問,您這個名單是從哪裏來的?”萬鏡問。
“有人發到我郵箱裏的。”程蓓蓓道,“但我也不知道是誰,對方的賬號完全是新註冊的,我也沒那個本事利用IP地址去查對方的真實信息,何況我也讓我們技術部一個夥子查過了,他這個IP是修改過的。但是這個人似乎是章行健身邊的人,一直在默默記錄章行健這些年侵犯過的女性。”
“可是……爲什麼會發給您?”萬鏡更疑惑了。
“是啊,爲什麼會發給我呢?”程蓓蓓沉凝了片刻道,“我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人是與我有某種聯繫的人,就在我的交際範圍之內,我與他之間的關係網間隔不會超過三個人。他不僅知道我的存在,知道我與謝韻之的淵源,知道章行健與謝韻之之間的事,甚至還知道我正在算做什麼事。”
萬鏡一時間不由有些毛骨悚然之感,幸虧這樣一個人不是自己的身邊人。她轉念又想,多行不義必自斃實在是先人誠不欺我,章行健現在被人賣了他都還被矇在鼓裏呢,實在是因爲他喪盡天良。這人啊,還是要行善積德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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