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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高高在上的公子和地上的蚂蚁

作者:摘下蒙面
水来将挡,兵来土掩。 陈执安心中已经明白,這周家公子召他前来,并不是为了画像這般简单。 可他自穿越到這個世界,已经无所谓惯了,心中也称不上什么忐忑惧怕。 他随着郑渊进了那房中。 房子不大,陈设却十分讲究,几张椅子几张桌子都是重阳木制成,散发着天然的香气,堂中北墙写了几笔大字——百工待兴。 不消多想,這裡大约便是府衙工房的所在。 府衙六房中的工房主管府衙百工,整個黄门都是工房的下属。 除了黄门之外,工房還有田科、营造、水利三门。 放在普通的县衙裡,工房不過是干劳苦活计的,可這是苏南府府衙,是苏吴州最繁华的所在,苏南府人口数百万之众,掌管一府百工营造水利,可想而知這工房的权利究竟有多大。 陈执安进了房中,就看到主位上,坐着一位身材矮小,面容消瘦,蓄着少许山羊胡的中年人。 陈执安自然知道此人就是工房长郑流,郑流平日裡也曾来過画院视察,陈执安记得他的样貌。 除了郑流、周家公子之外,另外一人陈执安更是熟悉,便是黄门长官吴佩林。 此时陈执安走入房中,郑流、吴佩林、周修景都望向他。 陈执安深吸一口气,向三人行礼:“画院小工见過郑大人、吴大人。” “這少年就是画院的陈执安。”吴佩林年龄比起郑流還要大一些,已然五十几岁。 此时他神色平和,脸带笑容,和平日裡前来画院训斥、下令的时候判若两人。 郑流点了点头,又对一旁的周公子說道:“看来我工房有些能人,竟然能够让周公子生起兴趣来。” 周修景穿着一身精致的绸缎长袍,袍上绣着金丝的云纹,腰间系着一块翠绿的玉佩,那玉佩上篆刻着一朵奇异的花卉,看起来贵气不凡。 這位周公子听到郑流的话,转头笑着对這位工房长官說道:“我也是偶然才知道是画院小工的名讳,听說他以碳笔作画,为人画像不仅极快,又惟妙惟肖,再加上昨日有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這黄门小工的运道来了,我好奇之下,才让大人传召此人,想仔细看看這般好运之人,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工房长与黄门长顿时起了兴趣。 郑流看着陈执安,有些好奇问道:“却不知周公子口中的运道是什么?” 陈执安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 周修景笑着回答:“昨日裡徐家小姐徐溪月绣球招亲,這黄门小工便接到了绣球,不日就要入徐府为婿,也算是泥鳅翻身,虽然免不了一身泥泞,却也得见天日了。” 工房长官顿时一愣,旋即大笑开来。 周家公子周修景几次三番向徐家小姐徐溪月表露心意之事,苏南府名门望族、达官贵人们大多知晓。 只可惜那徐家小姐是個傲气的,如同周公子這样的人物对她表露心迹,她却不管不顾,反而想出绣球招亲這般的荒唐主意。 這周修景自然不可能跑去西庆街上抢绣球,也绝不可能舍弃周家公子的身份,入徐家为赘婿,大概因此才便宜了這画院小工。 黄门长眼珠一转,也自然想明白了周修景为何要召陈执安前来衙门工房。 這周修景早就将徐溪月甚至整座徐家都视为囊中之物,现在却被這卑微的画院小工摘了桃子,又如何能不气? “這是出气来了?” 黄门长心中一笑,道:“這徐家小姐可真是荒唐,以她震动苏南府的容貌,以她徐府丰厚的家资,想找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竟找了這么一個黄门小工?” 郑流听闻此言,自然明白自己手下吴佩林心中打了结交這位你家公子的主意。 于是他也顺势說道:“徐家老爷重病缠身,无力打理徐家的药材生意,膝下又无男嗣,只能让那徐家小姐打理府中的生意。 所以招婿招一個平常的、甚至无能的才好,若是招了個有才的,只怕往后這徐家就不姓徐了。 周公子倒是不必伤神,你公子的才学、武艺,往后必有良配。” “這两個老儿。”陈执安心中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意外。 他自然看出他的顶头上司黄门长官在巴结這位周家公子,這倒是并不意外。 黄门长总管黄门,但在衙门工房裡不過是干活的,虽然油水颇丰,但也称不上什么达官贵人。 可郑流這位一府工房长官虽然沒有品级,但是权力极大,等同于后世一座省会的水务、住建、自然资源等等各大实权部门的领头人。 周家虽然是苏南府大族,可是在如今的大虞,商贾大族的分量比起士族门阀,比起衙门官府却轻了不知多少。 一府工房长官不至于這般讨好一位商贾公子。 除非這周家族中還有人在朝中做官。 陈执安心中這般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沉默不语。 周修景轻笑一声,摇头說道:“徐家小姐是真正的名门小姐,她又不同于寻常待字闺中的女子,她曾在栖霞山上修炼武艺,有神蕴修为,在這般背景下也算個奇才,又能撑起偌大的徐府家业,并非是你這黄门小工能够高攀。” “不如這样,我给你银两,你眼前這黄门吴佩林吴大人想来也会给我三分面子,今日之后,你也许可以做那黄门画院主工,每月领上三吊钱的俸银。 你且放心,我给你的银两也足够你生活富足,安享余生,连带着你那沒有功名的父亲,都能過上好日子……” 周修景徐徐开口,语气中透露着些自信与……盛气凌人:“而你只需回绝徐府……便是。” 一旁的黄门长吴佩林闻言,也转過头来,脸上的神色逐渐肃然,终于变作往日裡那位严苛的黄门长官。 他眯着眼睛看着陈执安,道:“我自然会给周公子脸面,徐家這样的高门大族,也并非你這寻常小工能够高攀,便是强去了,還要多番遭受徐家大大小小百余口人的冷眼,就我所知,你是陈家独子,你去当了赘婿,就是给你陈家绝后……更何况,就算入了徐家的府门,豪门大户自然与你這寻常小儿犯冲,若是染上了什么邪病,還不知能活上多久。 以我看……周家公子愿意给你银两,你拿着就是,何必去淌那一番浑水。” 工房长官并不說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杯盏,自顾自喝了一口茶。 一缕茶香飘散开来,并不张扬,却在空气中流淌,馥郁芬芳,清雅宜人。 可他喝茶时,目光却仍然落在陈执安身上,带着赤裸裸的审视。 陈执安终于抬起头来,他目光巡梭,自上头三人身上扫過。 郑流有些意外,這黄门小工竟然沒有多少紧张之色。 吴佩林却一皱眉头,正要出声呵斥,却听陈执安终于开口…… “周公子,若我不愿意收公子的银两,不愿意收每月三吊钱的俸银,就想入徐府为婿,却不知周公子会如何待我?” 周修景同样仔细看着陈执安,他大约是不曾想過陈执安会有此一问,一时之间沒有压住神色,白皙俊逸的脸上闪過一丝阴郁。 他转头看向郑流。 這位工房长官对他笑道:“周公子是我郑流座上宾,我請公子前来饮茶,公子赏脸到此,自然是有什么說什么,不必在意我与黄门长。” 一旁的吴佩林也忙不迭的点头。 “大府成婚,向来有颇多讲究、颇多礼仪,哪怕一切从简,只怕也要耽搁月余。” 周修景拿起桌上的杯盏,轻轻吹了吹:“世上有许多可以挽回的和不可挽回的事,月余時間,二者皆可发生。 绣球之事可以挽回,可若是生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比如你又像两年前那般落水,又比如西蓬莱的悍匪入了城,恰好撞到了你……這些事都是不可挽回的事,真就发生了只怕你又要追悔莫及。” 此时已然是亥时,天早已经黑了,乌云裡隐隐绰绰有個月亮。 月亮的光透在云上,有些黑有些白,竟像是一张狰狞的脸。 明明是春日时节,一阵风吹入堂中,就如穿心之箭,让陈执安觉得有些分外的冷。 “他想杀人。” 陈执安在心中這般想着。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郑流依然在喝茶,吴佩林阴鸷的眼神与他的眼神碰撞,而那位周家的公子周修景,神色淡然从容,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来。 就好像……他陈执安是地上的蚂蚁,而這位周家公子是路過的人。 路過的人低头逗弄蚂蚁。 如果他不愿逗弄了,只需踩上一脚,就能让他粉身碎骨。 ——他很不喜歡這种感觉。 “真是无妄之灾。”陈执安心中骂了一声。 恰在此时,他隐约感觉到那天上玉京图中的昆仑泽裡,昨夜种下的生姜从其中的氤氲中长了出来,异香扑鼻,让他精神都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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