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读了二年书的市井小民 作者:摘下蒙面 清幽的香气似乎是直接从那天上玉京图中传入陈执安的脑海,旁人不曾闻到,却让陈执安意识逐渐清明起来。 他抬着头,看向周修景。 周修景手拿杯盏,正慢悠悠的饮茶,他眼裡透露出的浑不在意让陈执安有些恼火起来。 “我都死了一次,還以为這一世能够清闲度日,却還要被這富家公子欺凌?” 他心中這般想着,可随着脑海的思绪越发清明,他又逐渐冷静下来。 “天上玉京图中那一根裹着氤氲之气的生姜一定十分珍贵……也许……我也能踏上传說中的修行之道?” “在這等事上死了,反而不值当……至于那些银两,不知這富家公子想要给多少?” 陈执安心中思绪连连,可当他再度看到周修景举手投足透露出来的轻蔑与高高在上。 他自前世延续下来的执拗性子让他心裡越发厌恶這位周姓公子。 “既然喜歡装,那就让他多吐出一些来?” 于是陈执安深吸一口气,他埋下头终于开口:“周公子多虑了。” “嗯?”周修景抬起头来。 “人各有志也各有所求,不需周公子许以重利,我早在昨日就已经回绝莲舟徐家,不愿意去徐家为婿。”陈执安脸上带笑,语气却有些惶恐。 周修景尚未說话,一旁的郑流和吴佩林神色却都有了变化。 郑流神色变得有些认真起来:“你這小厮倒是有些有趣,你难道不知莲舟徐家的名头?难道不知徐家小姐徐溪月的貌美之名?” 吴佩林却只以为這画院小工心中是怕了,也贪图周家公子许下的允诺,就为自己铺一处台阶,让自己好下台一些,不過是少年心性罢了。 他哈哈一笑点头說道:“如此正好,人贵有自知之明,周家公子许你重利,让你往后吃穿用都不愁,你若是不识好歹,只怕要自食恶果!” “吴大人误会了。” 陈执安忽然开口,打断了吴佩林的话。 吴佩林被這么一個小工打断了话,心中骤然恼怒起来,他正要呵叱。 陈执安道:“陈执安虽然只是一介画院小工,既沒有功名在身,也不曾修行武艺,可心中却也有所求……那莲舟徐家的名头我也听過,富甲一方,药材生意遍布整個苏吴州,可大府有大府的烦忧,有大府的愁索,我這般寻常的人入了大府无非只是吃的好些罢了,不比我在岐黄街上好過多少。” “正因如此,我才会回绝徐家。 這并非是谎话,周公子许我银两,许我一個画院的主工之位……自然很好,可我却早已回绝徐家,周公子不来寻我也无事,我自然也就受不得這些银两了。” 郑流越发惊奇了,只觉得眼前這少年竟然在岐黄街那等的市侩中养出了一些骨气来。 他有心夸赞几句,可又是瞥到一旁周家公子的面色便又沉默下来,只是饶有兴趣地旁观。 周修景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你不要我给的银两?”周修景身体前探发问。 陈执安摇头道:“我家父亲是读书人,他自小教我,无功不受禄……我回绝徐家是我本意,又怎么能因此而收周公子的银两?” “更何况……昨日徐家小姐前来见我,也许我许多银两,让我入徐家成婚,我也不曾收她的银两……我本不爱财……” “世上還有不爱财的人?”周修景笑了一声,问道:“你這画院小工见识太浅,不知大府是何等的豪奢,也不知多少银两是多,那徐家小姐给了你多少银两?” “五十两金子。” 陈执安直截了当回答,旋即眼中多了些迷离,不再那般铿锵,语气中又有些感慨:“五十两金子……這是徐家小姐给我允诺的私房钱、体己钱,這般多的银子,莫說我见過,我便是听都未曾听過。” “五十两金子?”堂中郑流、吴佩林二人对视一眼,眼裡越发惊讶了。 五十两金子便是在官银处,都能兑换四百两银子,如果悄悄去了那些私营的钱庄,就能兑换五百两。 五十两金子,五百两银子,大约等同于陈执安這画院小工大几十年的俸银! “這陈执安是傻還是真心有所持?五十两金子都无动于衷?”吴佩林咽了咽口水。 又听陈执安继续說道:“我回绝了這五十两金子,也回绝了徐家小姐,徐家小姐只說明日再来寻我,可她不知道我虽然未曾见過世面,可我绝不会为了区区五十两金子就去徐府当赘婿,毕竟我老陈家就我這么一個苗子,我去当了赘婿,我陈家岂不是绝后了?” 此时的陈执安像是在与堂中三人說话,又像是在抵力克制那五十两金子的诱惑,說话如同呢喃。 “我给你一百两金子。”周家公子周修景忽然开口,嘴角依然含着些笑容,眼神裡透露出来的傲气清晰可见。 “一百两?”陈执安眼神越发迷离,心中却有些惊讶:“這么简单就上钩了?” 恰在此时,陈执安耳畔听到有风吹過,衣摆作响的声音。 郑流、吴佩林也看向工房门厅以外,不知外面来了何人。 陈执安却還在喃喃自语:“一百两金子?我如果收了這钱?岂不是有违家父的教导……更何况徐家小姐那裡……” “二百两。”周公子似乎有些厌烦了,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烦。 “陈执安!”黄门长吏吴佩林终于按捺不住开口:“你可知二百两金子是多少钱?够你购置一处宅邸,快快活活娶上一妻两妾,安享余生了,還不快谢過周公子?” “二百两金子?這般多的银两……”陈执安实在不知這周家公子为何這般好骗,他几番话术不過刚刚起個头,甚至沒有說上一半,這周家公子就已经就范了? 可他仍然装作大受震撼的样子,眼中的迷离变得震惊,甚至咽了咽口水:“周公子莫不是在骗我?” 周修景哈哈大笑,站起身来,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来,抬手一扔,那银票便飞向堂前,将要落在陈执安的脚下。 陈执安见了银票,眼中忽然金光一闪,踏步向前,虚空一捉,就捉住了那张银票。 他仔细看去,银票足有一個成年壮汉手掌那般大。 “大虞苏州钱行!” “凭票取苏南官金平足金饼二百两!” “二百两金子的银票?還是官金!” 陈执安心裡笑开了花,神色却越发痴迷,直至那郑流哈哈大笑起来,对一旁的周修景說道:“看来金银确有其效,眼前這少年的父亲教授了他满腔的道理,见了二百两金子,這道理也就不值一提了。” “我最烦這些读了二年书的市井小民。”周修景脸上的讥讽之色越发浓郁,他不曾看向堂中的两位大人,而是直直看向工房门庭以外:“就比如這画院小工,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模样,口口声声无功不受禄,口口声声平平常常才是真,可但凡见了些银两金子,眼中又冒出光来,真是可笑。 這般的小民,又怎能配得上徐小姐?” “你說对嗎?溪月小姐。” “溪月小姐?”认认真真将银票收入袖中的陈执安略有诧异,他也转過头去,就看到公房门庭以外,那一盏烛火之下,正站着三人。 最右边的,穿着一身蓝色吏生长服,便如堂中的工房长吏郑流一般。 最左边的,乃是一位头梳长辫,带着几只金钗珠钏,身穿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景彩绣锦裙,手持巾帕的少女。 這少女大概十五六岁,姿容不凡,放在他处,少女就像是一位闺中小姐,可今夜此地,陈执安一眼便能看出這容貌不凡,穿着也同样昂贵的少女……是一位丫鬟。 因为在這少女前面,還有一位女子。 那女子轻步款款,身穿一袭绣着金色牡丹的翠烟裳,裙摆在夜晚的春风中轻轻摇曳,就如同春风拂過拂面,泛起层层涟漪。 此时她发髻高高挽起,风髻露鬓,发髻上插着一只精致的玉簪,几缕青丝垂過肩头,配上她细润皮肤、配上她娇艳若滴,再配上她肌肤如雪,大约只有一個“冰肌玉骨”能形容。 两位女子走在一处,旁人一眼就能看出谁是真正的千金小姐。 “這位便是徐家的小姐?” 陈执安這才反应過来,他刚刚原本還想着多說几句,仔细塑造一番自己“嘴上說的冠冕堂皇,可明日若是徐家小姐再加价,自己便会入徐家为赘”的形象,好诱使周修景加价。 可他沒想到自己刚才不過诈了几句,周家公子就已经甩出两百两金子来。 “想来這徐小姐方才就在這裡旁听,周修景大约是想要迫切的戳穿我‘心有所持’的面具,這才這么干脆。” 陈执安心中這般想着:“兴许他還想在徐小姐面前装上一番。” 徐小姐也不再看這工房,径自走向门口。 周修景、郑流、吴佩林目送她离去。 “陪在徐小姐身旁的是库长吏,看来徐家說通了通判大人,向府衙府库供给药材了。”郑流摸着胡子,笑道:“周公子還要尽快,即便是在我苏南府,如同徐小姐這般的女子,也是少之又少。” “陈执安,你且回去吧,可莫要忘了你答应周公子的事,允诺他人而出尔反尔,难免会生出祸端。” 吴佩林适时开口。 周修景看也不看陈执安一眼。 陈执安如愿以偿的拿了银票,离开了府衙。 他走出府衙,走在中门街上。 此时時間已经到了子时,即便苏南府繁华,可除了十几條烟柳街巷之外,大多数街道上已经沒有人了。 陈执安怀中揣着两百两黄金的银票,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怀璧其罪的道理他自然明白。 “郑流、吴佩林如果起了歹心……周修景要留着我给徐家小姐看,不至于对我动手。” “我還是绕路走吧,从府衙走五直门,再走罗裳街、烟花巷、锣钟街、鼓楼,最后绕去岐黄街,虽然远了很多,但我不相信歹人敢当街杀人。” “陈公子。” 正在陈执安疑神疑鬼的时候,从不远处的阴影裡,缓缓走出一個人来。 是那位衣着华丽的丫鬟。 “我家小姐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