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他曾獻上的最後華章
這一聲令她有了反應。
“沒人這麼說我的……”
“早知這樣……”琴酒用手帕去浸她發上的水,“真不如我十年前送你一顆子/彈。”
“當初我就該把皮斯可那個老匹夫打死……”
他又瞥了波本一眼,沒好氣地道,“還有地上這個人!你到底跟誰學的,這一套一套,致命的天真……你是想要純粹的光明嗎?別跟我說,你傻到了這種程度,就算你有那麼天真,你的腦子也不該能騙過自己纔對。”
從不存在百分百的純白,也沒有應許之地與理想國。
枡山瞳:“我不是……”
“那就是想去別的陣營?”琴酒道,“那就做乾脆點,排除後顧之憂。”
他的眼神如從前般冷厲。
“我怎麼跟你說的?不想要什麼,就斬草除根,保證自我的安全,殺掉所有的對手。”
——不管對象是誰。
女孩一言不發。
“計劃多久了?”
枡山瞳與他對視。
“……從一開始。”
——真是好得很。
“你問過我,是不是從不會去記死人的臉。”琴酒道,“我告訴你,是的,死了就是一了百了,我絕對不會記住你。”
“那也沒什麼關係。”
“是嗎?”
“我……”枡山瞳垂下眼,“我背叛了組織,不是嗎?”
“……”
琴酒:“你覺得,我違背那位先生的命令,要你接觸g系列藥物,是什麼行爲?”
“……反正不是背叛。”枡山瞳說,“你可能是瘋了。”
男人擦着她的臉的力道驀地增大了。頓時她的頰上就紅了一片。
枡山瞳:“瘋了一小會。”
用指腹揉了揉那片發紅的肌膚,琴酒喉嚨裏滾出了嘆息聲。
“你到底在想什麼,小瞳?”
這次他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你想要什麼,就去拿什麼……整個世界對你來說都是唾手可得,沒什麼困難的……”
“很困難。”她說。
女孩的睫毛上垂着一顆又一顆的淚珠,顫顫巍巍,像早春被寒風侵襲的花朵。
“還很痛。”
琴酒的心絃抽緊了。
“痛什麼?”
“我不知道。”她目光悽楚,“從……那之後的每一天。”
那一整座城市的火海……
“每時每刻,從不曾停止。”她說,“我失誤了,犯了錯,失去了絕無辦法再得回的東西……從那之後,就開始了。”
他渾身一震,將她攬進懷裏。這一下令他單膝跪進了水中,她的發頂抵着他的下巴,字字泣音就在他的胸前。
極燙的淚水與冰涼的海水交融,如同一場行人無法躲避的大雨。
“你爲什麼要來?”她道,“我想讓一切公平的,我真的盡力了……瑪剋死了,那很疼的,你知不知道,就像是我也跟着死去了一次……”
“我知道。”
“像我最初走路困難時,能感受的每一步,都很痛,它們連綿不絕,沒有盡頭……遠不如沒有知覺。”
當我還不是現在的我。
“我知道。”他抱緊了她,“都是我……”
他竟將她拖入了這樣的境地嗎?
“不是你!但你爲什麼不能在其他地方好好呆着,我沒辦法做更多了,我從一開始就在騙你……”
“沒關係。”
“你想過這種可能嗎?”
“我……我想過。”他放柔了聲音,“我又不是蠢貨,你隔三岔五,就把提醒告示貼腦袋上了。”
“那你爲什麼不能把槍拿起來?”
“我不在乎。”琴酒道,“我下了賭注,記得嗎?”
“可你輸了。”
“哪裏輸了。”他說,“不是得到了唯一特殊的待遇嗎?”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誰也不會相信這張臉上能展露如此純粹的笑容。
“一條生路,一次新的選擇。”
“是很醜陋的生路……”枡山瞳說,“我不是不知道,但我不想讓你死。”
“那就夠了,我不會死的。”
“我也不想讓他死……”她又哭了起來。
“他啊……”
琴酒望向地上安安靜靜的男人,說來諷刺,他總嫌棄神祕主義者的聒噪。現下竟然真希望他能趕快恢復那份煩人。
“他不會死的。”他斬釘截鐵道。
枡山瞳跟着投去視線。
大腦反饋的結果毫不樂觀。
【20】?【30】?【5】?
“你在說謊。”她說,“我能分辨出來。”
“不會死的。我保證。”他道。
對於在場的兩個人來說,這或許是他們最像平凡生活裏普通人的時刻。世界黑暗,天崩地裂,命運降臨,靜待宣判,人力已不能及……但是,不管是什麼結局,會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你,會沒事的。哪怕那是什麼用處也沒有的廢話。
“不會嗎?”而她居然真的也再問了一次。
“不會,你有我的承諾。”
也就在這時候,那個人的胸膛終於開始起伏了。
不代表完全樂觀的結果,但機率猛然上升。
【50】
“看。”琴酒用輕鬆的語氣道,“他很快就會好的。”
“爲什麼。”她道,“我背叛了組織……我背叛了你。”
【金髮】
【指導者】
【背叛】
關鍵詞重疊,思維宮殿場景翻轉。
時空變換。
十九世紀真實發生過的一切。
……
倫敦,火海前的最後一夜。
“塞西利婭。”
城堡的走廊,金髮紅瞳的英俊紳士笑眯眯地對小少女招手。
“過來,我有些話想告訴你。”
“什麼?”
她不明所以。
兩個人來到了書房,相對而坐,他推給她一盞紅茶。
“明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威廉莫里亞蒂道。
“我知道。”
彼時還是塞西利婭的枡山瞳說不準自己是什麼心情,但她早就看出了眼前人的計劃。
他將自己變成[犯罪卿],打造成大衆仇視的目標……聚集了如此多的仇恨,明日,他會給自己安排的結局只有一種——那就是邁入“大快人心”的死亡。
從而,令整座城市,乃至整個國家的人都知曉——潘多拉的盒底,希望永存。
處於不同位置的人也能並肩戰鬥,人們將從勝利中得到鼓舞。
少女抿了口茶。
“您對我有什麼吩咐?”
她沒太嚐出飲料是什麼滋味,只想着,或許,日後可以想辦法重回這個世界。畢竟,她叫了他這麼久的老師,也許可以繼續他的事業,有太多未竟的……
“我要你什麼都別做。”
昂貴的瓷杯在桌面擦出了刺耳的聲音。
“老師?”
塞西利婭難掩眼中的詫異。
聰明人與聰明人之間的對話,只需一個詞就能展現意圖。
“怎麼了?哥哥,沒事吧?”
杯盞發生的意外引來了路易斯的敲門聲。
“沒事。”
威廉莫里亞蒂提高了聲音回答。
他將視線重新轉回到眼前的女孩身上,目光流轉間是坦然。這是能把控全局者,接連導出一場又一場好戲的執棋者的自信。
威廉不得不說,最初,他對發現的事實也很意外的,但是,既然開口了,他便不會質疑自己的判斷。
“塞西利婭。”男人道,“我知道,你自另一個時間而來。”
“……”
少女回憶起二人第一次見面,她高燒下的錯亂,說出的新世紀的名詞。
是那一次嗎?
她道:“最開始我的用詞?”
“不是,或者說,不只是。”威廉道,“以及一些事情上你的意圖……”
他言辭委婉,她明白,那是她需要完成任務時給出暗示的行爲,而他同樣是暗中引導的高手。
“原來如此。”少女道,“那您打算如何處置我?”
她並不害怕,相反,還有躍躍欲試與期待,以及愈發濃烈的欣喜。
終於……
日復一日,在瀰漫着霧氣的山頂遠望,有人來到我身邊,對我說,他看到了同樣的風景。
“處置?”威廉笑着搖頭,“怎麼會?我需要你做的,方纔不是說清楚了嗎?”
“你要我什麼也別做?”
“對。”男人道。
“可是……”女孩眉心擰起,“您在生氣嗎?爲我的謊言?”
威廉再次微笑着搖頭。
他起身步至她身邊,摸了摸她的發頂。
“塞西利婭,抱歉。”
“爲什麼?”
“我還沒講過我小時候的故事吧。”威廉莫里亞蒂沒有正面回答,只道,“童年時,我發現自己輕而易舉就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也覺得很費解。”
“那些人是傻子嗎?還是在故意惹我生氣?或是,他們壓根不存在,是沒有呆在玩具盒裏,高級一些的小錫兵?”他道,“也許你會發現,從來於某一道有所長的天才們,大多是讀不懂人心的。那是上天對他們的保護。”
“你知道我在看見你第一眼時,在想什麼嗎?”
塞西利婭回想當初。
“你在想,我聰明而冷情,放着不管,會成爲大麻煩。”她道。
威廉失笑。
“是啊。”他說,“但我也在想,這孩子會有多孤單啊。”
“天才的鈍感是禮物,而你的天才與他們不同。”
她要承受的這種,是近乎煎熬的詛咒,甚至難以憑藉本能去破解。
“你看得太清楚了。不管別人做了什麼,其他人看到的是愛,你首先看到的是瑕疵。可沒有瑕疵的完美品太少見了。衆人皆是凡人。有了愛之後,再去容忍其上的瑕疵不難,但誰能要求,一個人先去愛上不完美乃至醜陋呢?況且,那些人又很無趣,他們無聊,庸俗,價值寥寥,也沒有閃光點。”
“但是。”少女蹙眉,“那些人,他們本身也並不欠我什麼。”
她這句話,使得威廉面上泛起了笑意。
在憂慮之外,他也多了一分樂觀,爲她將來的路。
“我有路易斯。”威廉接着道,“這是上蒼對我的恩賜,最初神奇的、天然的血脈上的聯繫……有個家是很重要的,它會給你低頭看的本能。”
女孩眨了眨眼,似乎並不明白。
“塞西莉婭。”威廉又喚了她一聲。
“看似無解的局面,也有一條路的。你要參與到這個世界中去,世界才能愛你。”
“老師?”
“你總會和什麼人建立聯繫的。”威廉道,“我要你什麼都不做,是因爲,那是我的夢想,不是你的。”
“我可以繼續,我能做的……”
“有很多。我知道。”他望着她,那份擔憂終於還是顯現了。
“我明白的,塞西莉婭,世界與你之間如隔迷霧。他們的一切都不真實。你能理解,又無法理解。”
“但是,你也有你的歸途。我說抱歉,是因爲,抱歉我沒有更多的時間了。”
他的話音裏掠過輕愁。
“既不能陪你走得更遠,也不能再給你一個家。可終將有人會的……”
當時,少女沒有回答。
重回此刻,女孩含着淚開口了。
“對不起,老師。”
“我本可以救你的,只要我早點做些什麼……”
把事情做成功,太簡單了,那幾乎是我從出生起就擅長的事。我分明能做到,卻什麼都沒做。
傲慢矇蔽了我的眼睛,我搞砸了唯一不該搞砸的事情,像個傻子一樣後知後覺。
這座城堡裏,所有人都有同一個目標,唯獨我是這個家的背叛者。
是懲罰嗎?
第一個看到我的人,終於看到我的人……要我眼睜睜看着他走向死亡。
等到那之後,我才發現,再沒辦法走出結局的那天。
那一日,紳士即將推門而出。
“你不問我嗎?”少女出言道。
威廉扶着門邊,回過頭。
“問什麼?”
“你所做的。”她道,“你知道我來自另一個時代,是後世。那麼,你不問我,自己做的有沒有意義嗎?是否讓世界變好了?亦或是更糟?”
那又是否是正確的旅途?
威廉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
“塞西利婭。”男人嗓音溫和,“我出生在這個時代,這意味着,這就是我的國家,這就是我的世界,我會像每個歷史車輪下的人一樣,抱着美好的願景,不留遺憾地前行。”
“而你,你不必把它背在身上。”
“有機會的話,從未來回望這段風景吧。”
“我誠摯地盼望着有那麼一天。”
“西西,你太聰明瞭。沒有同行者,你很容易走出太遠,卻沒人能夠攔住你。因爲周圍人甚至看不清你選的路。”
這個孩子,孤身行走在暗無天日,辨不清方向的密林裏,盡頭會是何方呢?
千萬不要是墜落啊。
威廉道:“答應老師,面對新世界,至少去試一下吧?”
“好。”少女屈膝行禮,“如果那是您的希望。”
“好女孩。”紳士彎腰向她還禮,眼角眉梢還多了分俏皮。
他將右手置於胸前,像華麗舞臺上的表演者一樣微微鞠躬。
“那麼,莫里亞蒂小姐,我於此誠邀你明日出席,欣賞我所獻上的最後的華章。”
第二日,他墜於火海。
“您真的確定,要耗費三個世界的積分,去換取威廉詹姆斯莫里亞蒂的生還機率嗎?”
系統的聲音響起。根據規定,如果她提出了要求,它也只能照做。
“我確定。”
降谷零生死未卜的面孔劃過她的腦海。
她用力掐緊了掌心。
……好,沒關係,最多不過是三個世界,再來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