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番外(3)
“降谷零。”
沉重,嚴肅。
警察廳警備局,一個堪稱警務系統頂點的地方,擁有越過上級對公安部門直接下命令的權力。旗下警備企劃課的[零]小組作爲祕密部門,掌管全國情報,更是具備直屬的警察部隊,有着比刑事警察更高的權限。
眼下,這個不爲外界所知的部門,正在進行一場特殊會議。
“……針對你三日來的陳述,結合你提交的諸多證據,我們最終的決議……”
金髮男人屏住了呼吸。
“……是予以認可。”
前方的決策小組呈弧形坐在高位之上,連背景也是大片深紅的木色,場內的氣氛壓抑無比,給人莫大的心理壓力。這也和小組成員的地位有關,從左至右,皆是位高權重之輩。
而身處會議室中央的人,正襟危坐,傷勢卻還未痊癒,從襯衫領口依稀可見用於骨折固定而纏繞的八字繃帶,露在外面的皮膚上也有着被包紮的傷口。就重要問題進行答辯的男人,是公安警察中的精英,在臥底工作之外,同樣擔任着[零]小組的幹部職務。
“至於你提出的司法交易的角度……”臺上一名氣勢迫人的女士道,“很有意思。”
一般來說,傷口痊癒時沒有意外不會再疼的。但此時此刻,降谷零忽然感覺到紗布下似乎傳來隱隱的刺痛,昭示着平靜面容下這一刻內心無法迴避的忐忑與不安。
——這個問題涉及到了對她的處置。
“……免於起訴是可以理解的。”姓湯淺的女士如是道,“的確,如果最初在計劃前我們得知這樣一筆交易,也會積極進行促成。”
男人沒有說話。
“但是,就交易細則,我們將和她進行更進一步的探討。”
——這個說法的意思……
降谷零視線微垂。
——就是希望從她身上得到更多了。
直白點說,上趕着的不是買賣。若是事前得知身處高位的組織成員願意爲他們提供幫助,那她能獲得的條款或許還會更寬裕些。但是,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交易者就失去了主動權。
——如他之前所想的一樣。
然而,他神色未變。
“以上,我的陳詞結束,我該離開了。”降谷零道。
起身前,男人照例“按規矩”問了一句。
“請問,各位還有什麼問題嗎?”
臺上,剛剛主要發言的女士和另一個深灰色西裝的男人對視,接着,她移轉視線,道:“關於交易細則,你有什麼意見嗎?”
“抱歉,女士,我必須承認,我並不方便回答這個問題。”
降谷零道。
“我與她是有過實際接觸的,如我之前所言。這類問題上,或許我該避嫌。”
湯淺女士:“我們認爲,那不是什麼問題。”
其他人也微微頷首,表示認可。
見狀,公安警察停了停,纔開口。
“我知道。”他眉眼淡漠,“這場交易有許多可爲之處,但我的建議是……有時候,滅火的第一步永遠是[隔絕]。”
“更何況,她不是傳統意義的交易對象。”
眼見衆人有陷入思考的趨勢,降谷零的目光着重停留在其中一人臉上。片刻後,他重新告辭,離開了會議室。
又過了半個小時,黑田兵衛從同一扇門裏出來。作爲警備企劃課情報第二擔當理事官,黑田在這件事上並沒發表太強烈的意見。
他過來,告知了降谷零結果。
他們會要求她離開權力中心一段時間,好聽點是[放手],難聽點是[驅逐]。
這和一個又一個關鍵詞有關:財閥,選票,數量,政治……
黑田兵衛道:“看來,你的提醒,那些人收到了。”
方纔在會議室裏爆發的是關於是否要啓用一把刀的爭論,當然,表面沒有這麼直白,也無人真的把話說出口。
但是,誰都知道,那樣一個女孩,從她能做到的事情來看,如果用得好,會成爲一把利刃。
然而,相關人的提醒也很有道理,指向了更深的隱憂。
誰有百分百的自信能掌握這把刀?誰能保證刀口不會朝向自己?
以及,她並不是低位者,沒有那種低位者的意識,這一點是致命的。從以往歷史看,那甚至是個曾和他們一般,真正下場過的玩家。真要將她作爲利刃使用,只怕在組織殘存勢力仍然未能根除的現在,武器隨時會翻身成爲執棋者,黑暗變形成爲更龐大的灰色。
畢竟,他們依仗的,說到底,是對方內心的意願,需要考慮避險。
“我知道了。”
聽到黑田的話,降谷零點點頭,表情不變。
他的目的達成了。
而看懂了房間內人們的心思的黑田,在這一點上也無意多言。取而代之,這位理事官想的是其他方面。
“你確定,後續清除組織的工作,不需要她來處理嗎?”黑田兵衛道。
“你是說?”
“她對組織的瞭解,可用的手段……”
黑田兵衛同降谷零目光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有她在,工作會更高效。
理事官考慮的不是名利場,但同樣也認爲那女孩應當發揮她的效用。
金髮男人眼神深邃。
“在此之前。”他說,“我的工作不是照常進行着嗎?”
“你確定沒有一絲私心嗎?”黑田眼瞼微縮,嗓音不失嚴厲。
“我有。”降谷零嘆息道,“不僅對您,也對那個房間裏所有人承認了。”
如今再去思考他這甚爲大膽的一步,當初連黑田都沒料到。因爲稍有偏差,就會導致他完全陷入偏頗的漩渦。可是從結局看,這一步也杜絕了日後這一點成爲漏洞或弱點的可能。
“我不是沒有其他陳述角度。”他繼續說,“譬如,她的年紀……與那超過半個世紀,籠罩在這片土地上的陰影……”
公義,良善,結構……
黑田明白他在說什麼。
這些對房間裏的人,只怕通通不管用。說白了,人們只會相信自己認可的價值體系。
於是,知曉這個事實的降谷也隻字不提。但終究,在黑田自己內心裏,對有些東西的承認,比那些人還是要多一點的。
眼前人在說辭上儘可能的收斂,反倒是讓黑田放下了心。他舒出一口長氣。
“好吧,這是你的決定。”理事官道,“那你接下來的工作,就會非常辛苦了。”
淡金髮的公安精英笑了起來。
“工作啊。”他道,“哪有不辛苦的。”
……
最終決議傳入枡山瞳耳中的時候,女孩正在公寓窗邊,觀察外面二十四小時監視的人員。
一個又一個,“明顯”僞裝成路人的人員,突然紛紛有了退場的趨勢。
她心下了然。
枡山瞳回過臉,對着剛進門的男人道:“什麼結果?”
降谷零看到她的面上是沉靜與淡然。聽自己說完,那雙碧眸反而泛起了漣漪。
“你……”
她少見地有些結舌了。
這並不是她構想中可能性排在前列的答案。
見狀,他對她笑了笑,眉眼間很是溫和。
男人過來抱了抱她。
“其實。”枡山瞳蹙眉道,“我可以做一段時間的dirtywork(髒活)。”
黑手套或白手套,明或暗,永遠都有市場,從來都不令人意外。鑑於她最易被認可的[才華],那也是最容易達成的結果。
“但我不想那樣。”
他這話的語氣像任性的小孩子。
枡山瞳道:“你出了什麼牌?”
“[權力]。”降谷零道。
究竟是什麼最難以放手?又是什麼結果最可怕?所謂以己度人,只要從這個角度點明她不存在的慾望。
聞言,女孩彎了彎脣。
“wellplayed(玩得好)”枡山瞳道,“還有?”
“你又知道了?”
“當然。”
“……有消息說,重要的[投票時間]提前了。”他道。
重新洗牌即將發生,任何變量都會被相關利益者納入考量。
她沉默片刻,腦海裏勾勒出一張政治關係圖,一個又一個人名與對應履歷亮起。
“原來如此。”枡山瞳道。
她看向降谷零的眼睛。他的笑容卻沒如預想中般消失,眼眸裏亦有從容和坦然。
“就是這樣。”他道。顯然這是他並不陌生,也不會因此沮喪的現實。
“那組織那邊……”
“小瞳。”降谷零道,“沒必要着急‘職業選擇’。我記得,你一直想去外面唸書的……”
然而,受限於家族和其他因素,她不得不選擇了最合適的專業和城市。
——那只是人設的一部分。
話到嘴邊,又被枡山瞳自己嚥下去。
捫心自問,種種情結之上,似乎也不是真的沒有一絲渴求。
“是啊。”女孩道,“我以前想,去念一念也不錯。”
他的眼睛亮起來了。
“你喜歡什麼專業?”
“……我想先試試數學。”
兩個人開始了再日常不過的聊天。
……
起飛那一天,機場裏,情緒有着最激烈表現的反而是一起跟來的風見裕也。
“長官,您這樣……”
他發出了真實的困惑。
耳聽爲虛,沒有親眼見到,哪怕是當事人口述,在其他人心中也是缺乏真實感的。
然而風見實實在在看過,他冷靜自持的長官在深夜裏的迷茫,與親口承認的潰不成軍。
在這樣的感情下,居然還要將對方親手送走嗎?
——您得到什麼承諾沒有啊!
他恨不得把問題印成橫幅舉過頭頂。
而最令他不解的是……
“或許,她願意做呢?”風見道,“就……那些事。”
大庭廣衆下,他沒辦法說得太明白,但長官必然能理解。
——如果她願意或喜歡既有的生活,又怎麼會走向那麼一個結局……
有些心情只能說給自己知曉。
“風見。”降谷零道,“你大學畢業後就當警察了?”
“不是,我還去參加了錄用考試,之後又讀了警校……噢。”
風見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太過出色,常讓人忘記某些事。
降谷零凝望着天空。
載着她的飛機影子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希望她能有自由的選擇。
那是他最想給她的,除此之外,其他事情都可以暫且推後。
“走吧。”風見聽到長官說,“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離開機場,戴眼鏡的公安最後忍不住回了下頭。
可是,時間真的能改變很多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