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楓林
蕭子墨仍是一襲紅衣，一頭墨發用鑲玉金冠一絲不亂地束着。
他默默佇立，幾乎融於這漫天火紅的楓葉林。
不知過了多久，一身青綠襦裙的小姑娘纔出現在視線範圍內。
“在下還以爲林姑娘不會來。”蕭子墨勾脣笑笑，眼底卻沒有了往日意氣風發的神采。
“真當我是那麼小氣的人？”林綰綰不屑道，“只是此刻我才發現，你對我頗爲了解，我卻仍舊對你一無所知。”
“在下往事遠不如林姑娘精彩，不值一提。”
“好奇也不行麼？”
“林姑娘若真想知道，便答應在下一個條件。”蕭子墨臉上笑意更深，讓林綰綰不得不懷疑他有什麼陰謀。
林綰綰越看越覺得他像頭大灰狼，自己不過是隻待宰的小羔羊。
見眼前的小姑娘不回答，蕭子墨終究還是妥協。
“也罷。”蕭子墨掏出一個青瓷狗遞給她，“替在下好好照顧它。”
林綰綰莫名其妙地接過，疑惑不解地看向他。
她竟是從未真正看透過這人。
蕭子墨俯身湊到她耳畔，輕聲道：“我是蕭易。”
林綰綰的瞳孔瞬間放大，眼中盡是難以置信。
他竟然是蕭易！
怪不得他對那檔充滿她黑歷史的美食節目如此熟悉，原來他根本就是當時的投資商之一！
“我可沒有林姑娘那般好運。我穿來後，名字，樣貌，徹頭徹尾都發生了改變。”
林綰綰後退幾步與他拉開距離，仔細打量他一番。
商業帝王蕭易，雍國庸王蕭子墨……好像哪裏都變了，又好像哪裏都沒變。
尤其是那雙眼睛，雖然瞳色發生改變，細看之下還是與記憶中的別無二致。
美食節目的最後一期，師父帶她做了整整一桌的宴席，只爲討好眼前這位。
結果他只是隨意動了動筷子就起身離開，浪費了她和師父整整三天的心力。
如今異世相遇，他卻對她的手藝讚不絕口，這還真是讓她不知該說什麼好。
“林姑娘真的不願和我一同回雍國麼？”蕭子墨再次問道，“以林姑娘這般手藝，定能在雍國一展宏圖，何必留在南溪縣受這檔子委屈？”
“我不曾覺得委屈。”林綰綰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篤定道。
蕭子墨便知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他曾是個嚴重的厭食症患者，病入膏肓之時穿越而來。這副身子隨比他原先好上不少，但仍是對喫食無甚心思。
直到父皇給他派任務，來大靖找回雍國皇室遺落之物鏡花水月，遇上了曾在他投資的那檔美食節目裏糗態百出的林綰綰。
往日難以下嚥的食物竟成了他魂縈夢牽的美味，自己也更是逐漸動了非她不可的心思。
他承認自己想帶她走是存了私心，但又何嘗不是爲了她？
她一個姑娘家，在南溪縣無權無勢，就算醉茗樓生意再紅火，終究只是一介商人，還不是照樣得受知縣府上柳小姐的欺壓。
“林姑娘……”
“夠了。”林綰綰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及時打斷，“現在的生活於我而言，已是難得之幸。”
蕭子墨終於釋然，她都這樣說了，自己何必再苦苦相勸。
“既然如此，那便各自珍重。”
“一定。”
蕭子墨轉身欲上馬車，餘光突然瞥見遠處一棵楓樹不同尋常地動了動。
想起之前針鋒相對的種種，他忽而福至心靈，止住上馬車的動作。
他朝着那方向大聲喊道：“景公子若再不現身，林姑娘便要與在下一同回雍國去嘍。”
林綰綰猛地轉頭望去，果真見一襲白從漫天紅葉中急速落下。
她的心跳得極快，隨着那男子迎面走來的步伐一下一下加重。
“林姑娘，在下只能幫你到這，不用太感謝我。”
蕭子墨朗聲笑道，隨即揮揮手，火速跨上馬車揚長而去。
只留下林綰綰獨自一人面對那冷麪公子。
那奔向雍國的馬車逐漸遠去，景遲年面色稍霽，登時便走到林綰綰面前。
“何時回城？”景遲年開口問道。
林綰綰卻不作答，反問道：“景公子跟蹤我？”
景遲年面不改色：“恰巧路過。”
林綰綰簡直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恰巧路過”，呵呵一笑轉身便往楓葉林深處走。
時至深秋，楓紅似火。偶有秋風拂過，捲動枝上楓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二人一前一後走着，誰也不願開口，暗地較勁起來。
不知過去多久，林綰綰終於無法忍受這該死的寂靜，出聲陰陽怪氣道：
“景公子今日也挺清閒。”
景遲年不置可否，腳步輕得讓人幾乎無法察覺。
林綰綰見無人應她，轉頭看去卻差點撞上他胸膛。
她連忙後退幾步，順了順氣後幽幽地盯着他。
“深林有野獸出沒。”景遲年認真道。
林綰綰想起上次在奇珍閣被嚇唬的經歷，一點也不信他的話，自顧自繼續往前走。
深秋楓林好風光，她難得出城一趟，自是要好好賞玩一番。
“景公子想回城便回，不必跟着我。”
“我一向重諾，說過會來送蕭公子，便一定會來。”林綰綰話鋒一轉，“不像某些人一般言而無信，還愛唬人……”
她話還沒說完就噤了聲，在看清景遲年身後的野獸時眼睛瞬間瞪大許多。
那竟是一匹體型極大的野狼！
一聲“景公子”還未喊出口，那野狼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撲向景遲年！
景遲年及時察覺，一閃便躲開野狼的偷襲。
那野狼卻並未繼續動作，一雙黃褐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裏不停發出“嗚嗚”的聲音。
林綰綰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只聽景遲年居高臨下地對野狼命令道：
“大灰，坐。”
下一秒，那野狼竟真的雙腿一彎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尾巴還一甩一甩。
“這就是景公子所說的野獸？”林綰綰扶額道，心裏卻想着這真的不是狗麼？
瞧這邀寵的樣子，還真是和大黃有的一拼。
景遲年走至大灰面前，伸手輕撫狼頭，大灰便順從地往他腿上貼。
林綰綰滿臉寫着無言，尋了處大石頭坐下，並不打擾這一人一狼的溫馨時刻。
“林姑娘也怕狼？”
“差不多吧。”
景遲年最後拍了拍大灰的脊背，大灰立馬明白過來，撒開腿就往深林另一邊鑽去。
林綰綰被這一折騰也失了興致，沒想到景遲年這人冷冰冰的不好靠近，倒是特別招小動物喜歡。
“大灰幼時差點凍死在雪地裏。”景遲年解釋道，“我撿回後待它長大些才放歸此地。”
“景公子果真心善。”林綰綰佯裝佩服道。
“回城麼？”
“回回回。”林綰綰敷衍答道，隨手拾起幾片楓葉，來一趟總不算虧。
“還認得路麼？”
這一靈魂拷問着實難倒了她，但沿着剛剛走來的路往回走總歸不會出錯。
超級路癡林綰綰淡定得很，冷哼一聲便往回走。
看着小姑娘嫋嫋婷婷的背影，景遲年回憶起大灰出現前她說的那番話。
原來她是爲了他去賞菊宴的事一直在和他賭氣，而且這氣還一直未消。
遲鈍如他，竟等到她憋不住親口說出才恍然發覺。
他想的出神，直至聽見一聲壓抑的悶哼，不及反應便往前衝去。
林綰綰捂着腳踝倒在路邊，疼得眼淚都快奪眶而出。
她來時怎麼沒發現此處有個坑！
今日運勢極其不佳，又是野狼又是崴腳的，真是不宜外出。
她努力試着單腳支撐站起，景遲年卻搶先一步摁住她。
“不要亂動。”
正當她迷惑之時，景遲年轉過身，背對着她蹲下道：
“上來。”
見她不爲所動，景遲年又道：
“洪安還在楓葉林外等着。”
林綰綰只恨自己走路不長眼，卻只能順着臺階下。
她輕輕移動身子，趴上景遲年的背，哼哼唧唧：“那可不能讓他久等。”
景遲年將她穩穩托起，揹着她一步一步繼續往前走。
第一次被人揹的林綰綰難免拘謹，一雙手都不知該往哪放纔好。
糾結完好一陣才決定還是輕輕搭在他的肩上。
白衣男子堅實有力的後背極有安全感，鼻尖嗅着好聞的沉香香氣更讓她倍感安心。
她幾乎被迷了神智，腦海中突然蹦出的想法脫口而出。
“景公子真是個好人。”
林綰綰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勁，心下懊悔卻覆水難收。
下一刻明顯感覺到原本穩穩揹着她的男子後背一僵，不知過了多久才道出一句：
“那爲何躲我？”
“不是躲你。”林綰綰不知作何解釋，乾脆閉口不言。
她只是單純的害怕而已。
害怕得到，也害怕失去。
不如從一開始就保持距離，對彼此都是件好事。
“賞菊宴前一晚，我曾收到孟小姐一封信。”景遲年解釋道，“那日是因你而去，並無他意。”
“景公子何必與我說這些？”林綰綰反問道，卻少了幾分底氣。
“林姑娘當真不知？”
林綰綰低頭沉默，搭在他肩頭的手不自覺攥緊。
話終於說開，連日來籠罩在她心頭的陰霾雖然已經驅散，她卻始終過不去心裏另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坎。
那道坎橫亙在她與他之間，讓她不敢多邁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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