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風雪

作者:畫雲清
回茶隱村的路上風雪交加,天地萬物都換上了銀裝。牛拉板車小心翼翼地前行,卻還是不免顛簸。

  林綰綰隨意收拾出幾件換洗衣物,披上厚斗篷,揹着包袱就跟着丁雄離開,任憑宋茗如何攔都攔不住。

  “林姑娘實在不該跟我回茶隱村,小景爺定會怪我多言。”

  丁雄拉着繮繩,仔細盯着前方道路,生怕一不小心就會翻車。

  “有勞丁大哥,到時候我會和景公子說清楚。”

  天氣太冷,林綰綰整個人都縮進斗篷裏,雖有臨出發前宋茗塞給她的手爐捂着,但也還是冷得刺骨。

  出了城後,道路寬敞許多,路上積雪越來越深。寒風颳在臉上如同刀子劃過,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林綰綰卻覺得從未如此清醒過。

  木桃也好,瓊瑤也罷。這一回,她只想跟從自己內心的聲音。

  她想見到他,見到那個總是冷着一張恍若謫仙的俊臉,卻總是在她身陷困境之時出手相助的景公子。

  雖然明知此番前去太過沖動,但她不願再等下去。

  黃昏時刻,丁雄將林綰綰送至景家祖宅,卻從家丁口中得知景遲年又外出去茶園視察情況。

  “往常這個時候,少爺早該回來用晚膳,今日不知怎地還沒回來。”

  茶隱村的雪下得更大,林綰綰的斗篷早就被雪打溼透徹,此刻卻顧不了那麼多。

  積雪已深,沒過人的小腿。拉板車的黃牛也罷了工,丁雄便只好引着她步行。

  耳邊寒風呼嘯,林綰綰行走於雪地之中,幾乎看不清前路。

  然而前行的每一步都更加堅定她的內心想法。

  這次見到他,她不想再遮掩。

  風雪仍沒有消停的趨勢,林綰綰只覺得雙腿漸漸失去知覺,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艱辛。

  丁雄回過頭看時,林綰綰的臉色蒼白到極點,瘦弱的身軀於這茫茫天地之間顯得如此渺小。

  “林姑娘!”

  這一聲大喊喚回林綰綰逐漸迷失的神智,她拍拍自己的臉頰,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她快步跟上丁雄,總算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趕到茶園。

  茶園裏老村長急得不停在原地打轉,一旁站着的幾位茶農面色凝重。

  丁雄連忙拉住老村長問道:“小景爺在哪?”

  “瓦房……”老村長眼含熱淚,“塌了,都塌了……”

  老村長口齒不清說得雲裏霧裏,還是一個額頭還在流血的茶農站出來解釋:

  “方纔我們還在瓦房給茶葉炒青,誰知雪下得太大,屋頂竟塌了下來。”

  “小景爺反應極快,讓我們先逃了出來,自己卻沒來得及逃出……”

  老村長抹了把眼淚,終於冷靜下來:“阿洪帶着人還在挖,只是小景爺恐怕凶多吉少啊!”

  “瓦房早該修繕,都怪我讓瓦匠先去修別處……”

  “帶我過去。”聽完衆人的言語,林綰綰此刻反而平靜下來。

  丁雄爲難道:“雪下得這麼大,瓦房那邊情況未知。林姑娘若出了事,我沒法向小景爺交代。”

  林綰綰目光堅定,眼裏毫無退意。

  丁雄便知拗不過她,只好帶她去了瓦房。

  往日連着的一排瓦房,此刻塌陷得只剩幾處完好無損。

  洪安停下手中揮動的鐵鍬,驚訝道:“林姑娘怎麼來了?”

  手爐早已失了溫度,林綰綰索性將手爐扔在一旁,徒手開挖起來。

  “林姑娘先回去等着吧……”

  洪安還要繼續勸,林綰綰卻充耳不聞,仿若天地間只剩下面前這一堆廢墟。

  尖銳的瓦片劃破她柔嫩的手掌,鮮紅的血液與皚皚白雪混合在一塊,看得人驚心動魄。

  不知挖了多久,林綰綰才終於發現一塊白色衣角。

  “景公子!”

  她近乎失聲,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止不住地一顆顆掉落。

  洪安等人聽見動靜便趕過來,在衆人的齊心協力之下,終於把瓦片全部翻開,顯露出埋於其下的白衣男子。

  景遲年雙眼緊閉,面容失去往日顏色。鮮血染紅了他的白衣,簡直觸目驚心。

  林綰綰心如擂鼓,鼓起勇氣試探性地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還活着!

  撥雲見日,好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許師傅也正好趕到,讓人將他擡上簡易擔架帶回去診治。

  林綰綰一刻不敢懈怠,跟着他們一塊回到景家祖宅。

  她不敢離開,只想守在他身邊。

  景遲年是被苦醒的。

  他一睜眼,就看見那個說要和他保持距離的小姑娘,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握着木勺在嘴邊吹涼。

  林綰綰正要將木勺送至他脣邊,忽而發現景遲年竟然已經醒來。

  握着木勺的手一抖,方纔吹涼的藥汁都灑在身上。

  “景公子終於醒了!”

  還不等景遲年有所動作,林綰綰將瓷碗放在一旁,立馬推開房門衝出去叫許師傅。

  等她再回來時,一衆當日同在瓦房的茶農也跟着進屋,圍在景遲年牀前,興師動衆的場面頗爲壯觀。

  景遲年剛醒來頭疼得緊,又被如此多人噓寒問暖,頗有些喘不過氣。

  他的頭部傷得不輕,脊背也傳來隱隱約約的痛感,右臂更是用紗布緊緊纏繞着動彈不得。

  “多虧阿年底子好,否則換作旁人怕是不知何時才能醒。”許師傅給他仔細把脈,“眼下已無大礙,再用幾日藥將養着就行。”

  茶農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景遲年將逃生的機會先給了他們才受如此重傷,不親自來瞧瞧總覺得過意不去。

  而且他一倒下,茶園連個能主事的都沒有。

  又正逢大雪連日不斷,出村的路都被積雪封了起來,整個茶隱村鬧得人心惶惶。

  景遲年遞給洪安一個眼神,洪安立馬會意:“少爺已無大礙,諸多事宜會盡快處理,下雪天路難走,各位先請回吧。”

  茶農既已親眼見到景遲年恢復,便也不再多留,離開景家祖宅不多作打擾。

  許師傅將幾貼藥交給林綰綰,囑咐道:“這藥見效不錯,再接着煎服三日便可。”

  林綰綰小心接過連聲應下,一邊送許師傅出門一邊問清各種飲食方面的注意事項。

  見林綰綰離開,景遲年這纔開口問洪安:“林姑娘怎會在此?”

  “少爺有所不知,您出事那天,林姑娘便隨丁雄一同冒着風雪回了茶隱村。”洪安解釋道,“這幾日也是林姑娘日夜守候在您身邊,處理起宅子上的事務來頗有幾分掌家夫人的氣派。”

  “我的藥是誰上的?”景遲年沉默良久。

  “除了我還能有誰。”洪安有些疑惑,隨即反應過來,“林姑娘都不敢碰您,哪會給您上藥……”

  這句話卻不知觸碰到景遲年的哪處開關,只見他面容迅速冷了下來,房內溫度也好似更低了些。

  洪安即刻閉嘴,打哈哈道:“少爺您好好歇息,我去幫您叫林姑娘過來。”

  話音剛落,林綰綰送走許師傅後又將煮好的白粥端來,推門而入時正巧聽見洪安的後半句話。

  “叫我做什麼?”

  林綰綰將木托盤放在一旁,看到那喂到一半就放下的藥汁。

  許是見他醒來太過激動,竟連藥都沒讓他喝完。

  “景公子先喝完藥再用午膳吧。”

  見林綰綰又拿起瓷碗,景遲年掙扎着坐起,牽扯到背部的傷口痛意更甚,他的面上卻絲毫不顯。

  而在聞到那烏黑濃稠的藥汁散發的苦味時,眉頭輕微一蹙。

  景遲年自幼最厭煩吃藥,洪安心知肚明,卻還是在離開時留下一句:

  “這藥是林姑娘親自煎的,少爺您慢慢喝。”

  被戳穿的林綰綰微微紅了臉,將瓷碗遞給他時,纔想起他傷到了右臂。

  景遲年昏迷時給他喂藥也就罷了,如今都已經醒了,當着人家的面喂藥實在是……過於羞恥。

  更何況她如今不得不承認,她的動機不純。只是被他這樣看着,自己的心頭都有些微微發顫。

  然而景遲年只是幽幽看她,絲毫沒有接過瓷碗的打算。

  林綰綰無法,只好強自鎮定下來,拿起木勺給他喂藥。

  她何必同一個病人較勁?

  景遲年就着她遞至脣邊的木勺將藥汁飲盡,往日無所畏懼的他一想到還要再喝上好幾日藥也覺得極爲折磨。

  他艱難地嚥下最後一口藥汁,雙眸微垂,恍然發現小姑娘的雙手手掌竟裹滿紗布。

  景遲年目光微動,林綰綰似有所覺,將空瓷碗放下,雙手背在身後不給他看。

  “怎麼回事?”景遲年面無表情地盯着她問道。

  “不小心摔了一跤。”林綰綰目光躲閃,“怪我走路不長眼。”

  景遲年移開視線,沉默良久補上一個字評價道:“傻。”

  “我再傻,也沒被埋過。”林綰綰不服氣道。

  景遲年並不辯解,身子忽然往前一傾,趁她不及反應就抓起她右手手腕。

  原本柔嫩的小手纏繞着厚厚的幾層紗布,隱隱可見滲出紗布的幾處血跡。

  若只是摔跤,不該傷得如此嚴重。

  “林姑娘不該來。”景遲年目光微動,眼底情緒晦澀不明。

  “景公子這是要趕我走?”林綰綰的手腕被他握着,手掌處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如今大雪封路,我想回醉茗樓也回不去,還請景公子收留。”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絕不給你添麻煩。”

  “不是麻煩。”景遲年手上力道更甚,終於抑制不住心頭猛獸,“林姑娘於我而言,從不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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