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論持久戰
就是這裏了,他要尋的東西就在潭底。
商陸個猛扎,遁入潭裏,潭水近乎九丈深,況今日下雨還使得這水又深了不少。商陸往潭底游去,只覺下面冰冷刺骨。又往底下游去,直到腳尖觸到淤泥,看到一段重物。商陸沒敢用青霜劈,擡腳踢了一下,確定是鐵鏈,才又順着往暗處摸去。
那紅髮獠牙,身寬六丈的小狗居然在睡覺。
商陸念想了想,指尖流光溢彩,捏訣布了一層法陣,約莫過了一刻鐘,才從潭裏出來,捏了個淨身訣。
靠在崖壁邊上等着人過來。
“玄蔘,我們明明人多勢衆,不應該一起上纔是上策麼,爲何要拖延時間?”朱繪看着遠處靠着山石歇息的商陸,甚是不解,疑惑問他。
方纔他們正欲下去,就被趕來的玄蔘攔住了。
此刻幾人正蹲在高處,面前密草掩蓋,葛藤遮擋,是個絕佳的觀測視角。
“單看數量,我們確實佔優勢,可我師尊的真實實力,就是我也難窺一二。就質上來講,恐怕我們一起也不見得是他的對手,反而更像是一起送死,給了他把我們一鍋端了的可乘之機。”玄蔘想了想之前商陸給他講的這種情況的應對之法,不免有些興奮,雙眼放光,“不如我們打車輪戰,這樣若有人處於下風,我們便換人,既能保持體力,還能進退有餘,這就叫做以逸待勞!”
“……”
說實話,規則並沒規定不可以這麼打,但到底是有些……不要臉。
萬渡看玄蔘陰森的樣子,顯得極爲可怖,拉了一下朱繪的衣袖,悄聲說:“大師兄,他們師徒倆鬥得這麼狠的嘛?”
朱繪也不太清楚二人私下如何,之前只見過兩人“師慈徒孝”的一面,匪夷所思:“可能這次商仙師做的確實不大厚道了。”
萬渡若有所思點頭,被親近之人背叛的滋味應該不好受吧。她小時候被同門師姐放了鴿子都要難過好久,約好一起下山,最後卻不帶她去。
萬渡自小長在雲山,爲人單純,琥珀瞳裏閃過微光,頂着貓耳般的雙髻的主動開口道歉,“玄師兄,書冊的事情,對不起啊。”
玄蔘毫不在意道:“不必。”
許子丘卻覺得事情並非衆人所想的這麼簡單。斜眼悄悄打量玄蔘,依他對這人的印象來看,今日這事兒肯定是眼前這人故意鬧大的。
但是他想不明白玄蔘想做什麼。
許子丘雖然察覺到了玄蔘所行略古怪,奈何修爲尚淺,看不出玄蔘的真身,沒有機會傳習雲山傳統,也對這對師徒進行一番“鞭辟入裏”的陰謀論。
“我先去。”玄蔘看着谷底的人道,“你們對他知之甚少,不要輕易上去。”
身後傳來風聲陣陣,商陸就知道有人按捺不住了。步伐利落乾淨,修爲不淺,是玄蔘。
商陸提劍擋住玄蔘的劍,手腕一旋,將他撥開了。玄蔘復踏步而上,光影錯亂的縫隙裏,商陸將玄蔘臉上的怒火看得一清二楚。
“這麼生氣幹什麼,我也是爲你好!”商陸邊擋劍邊笑道,“男人不被騙,怎麼成長?”
話是這麼說,可到底對玄蔘心存愧疚,商陸打的中規中矩,也沒在劍法上爲難他。
“哈,師尊還真是時時刻刻都有藉口呢!”玄蔘對他沒什麼好臉色。
玄蔘如一隻黑燕迅速旋身穿過商陸左腋下,正對他背後,擡手朝他背後斜劈。商陸早已探知到玄蔘的動作,身子立即下沉,左手撐地借力伸出右腿橫掃,如秋風掠過,飛沙走石劃出半弧,玄蔘盤旋而起躲過這一擊,落地後,商陸趁勢平刺,被玄蔘擋住。
兩人打鬥時緩時急,雙影錯亂,糾纏不休。自潭東打到潭西,草木亂了一地。
玄蔘很快有些體力不支,一個側身間被商陸抓住破綻,劍指右腰側。眼看青霜就要刺入腰腹,一個模糊的身影劃過腦海,玄蔘不自覺順勢往左墜,斜臥於地,反腕刺向商陸心口。
商陸心底微微詫異,急忙後退躲開。
玄蔘趁機起身。
兩人停下來對望,誰都沒有再動。彼時風停水靜,柔風吹過兩人髮梢,揚起同樣的弧度。商陸眼中有詫異,有驚豔,也有疑慮。
片刻後,商陸微笑着開口問他:“記得多少?”
“或許,全記得。”玄蔘手腕一扭,劍刃一轉,畫出半個圓弧,起勢。
沒記錯的話,只有自己喝醉得那晚給他看過『仙人醉』,後來商陸怕自己傷到他,喝酒便再也沒敢醉過。
也就是說,玄蔘只見他用過一次。
“能而示之不能,乃爲上智;不能而示之能,乃爲上險。”商陸手腕一抖,青霜發出錚鳴,提醒他道。
“不如,師尊試試?”玄蔘朝他眉間橫掃。
這套劍法,商陸再熟悉不過,玄蔘雖然私下練過幾遍,但也不可能比得上商陸爛熟於心,所以他並不打算完全照他十二式的順序來打,他要的不多,只需要商陸愣神片刻就好。
果然,商陸即便是再強,也逃不過習慣成自然。
每當玄蔘插招,商陸都要反應半秒,就這半秒的空當,玄蔘就能離他更近半步。(因爲《仙人醉》的全招是連貫的,若是要打亂順序用就只能插別的招以保證還能連貫)
然而商陸也不是徒有虛名,雖然次次被玄蔘的插招驚訝到,卻也次次化解掉。
劍法講究個變,敵若不知你變向,你便勝他一籌,可商陸即便不知他變向,卻也能化險爲夷,玄蔘不懂爲何。
明明是自己先擡手,爲何……
商陸他……到底藏了多少?這個人到底有多強?
玄蔘突然很想知道,若他不是商陸的徒弟,而是狹路相逢之對手,這人不偏不倚,不傻不醉,只決生死,他到底能在商陸手下活過幾招。
玄蔘不想再跟他打這養生劍法了,一來一往得太過無趣,故而收式後舉手示意投降,奇怪的是商陸又連忙後退躲了一步的距離。
玄蔘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忍俊不禁:“我沒想踹。”
商陸理直氣壯道:“我怕不行嗎。”
玄蔘撤步往後,商陸以爲他還要打,怎料玄蔘只是勾脣衝他笑了笑,閃身消失在密林中。沒等商陸對他的離開想出什麼說法,只聽得右耳旁腳步匆匆,又有人衝他奔來。
商陸慌了,不會吧,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玄蔘也太狠了!
霜雪寒光,靈氣四溢,商陸單手撐地向後翻去,拉開距離,看到身後是顧灼的那一瞬商陸就明白了,他們要輪流打。
商陸微微嘆氣,他不想這麼玩兒。
整整兩日,商陸被迫同這十一個人輪流對招,可有時候對上萬渡這種小丫頭,商陸實在下不去手。
“師尊,以柔克剛也不是這麼個克法吧!”玄蔘靠着樹看熱鬧。
商陸邊落魄躲閃邊黑臉喝道:“我是怕傷到她!”
萬渡卻認真臉道:“商仙師不用怕,我是誠心誠意來請教的。”
“是,是。”商陸閃開萬渡的劍刃,心裏叫苦,我不光怕你,關鍵是我現在怕你師尊啊。
可不能出什麼岔子,最後再像凌諾那樣把胡谷請回涿山去,老頭鐵定饒不了他。
星月變換,珠流璧轉。轉眼就到了第三日寅時,商陸擡頭瞧了眼星辰,暗覺時間差不多來了。
擡劍截住眼前人的劍刃,往上一挑,捏腕反旋,將人推遠些。
見商陸青霜入鞘,玄蔘眼神一暗,疾步朝人奔去。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商陸眼神掠過玄蔘的身影,望向他身後的幽幽寒潭,而後捏訣啓陣。
玄蔘本欲攔他,怎料身後水波起萬丈,浪濤伴着風聲。回頭望去,寒潭水波晃,冰凌拔地起,地動山搖間,顧灼他們已經被潭底出來的兇獸擋住了。
等他扭頭回來,已然不見商陸的身影。
玄蔘憤然咬脣,原來商陸之前說的辦法就是這種辦法。
這算什麼好辦法,一天天就會攪渾水,真是不讓人省心。
身後火焰灼灼,燃燒在冰柱間。崩裂的聲音響徹耳畔,玄蔘急忙回去幫忙。
他曾在魔域見過狄犬:九尺高的犬獸威風凜凜,紅白摻雜,毛髮似焰,身有雙尾,目露火光,咆哮聲如雷貫耳,爪牙鋒利,肌肉緊繃,魁梧兇悍。
眼前這頭狄犬雖是幼年,但一掌拍下的威力比他見過的任何一隻成年狄犬都要強。狄犬從亂冰叢中竄出,地動冰碎,火星四濺。赤霞穿冰凌,紅雲蓋青天,火焱焱爍玉流金,烘騰騰烈火棼煙。恍若墜入灼炭,似個爐裏煉丹。焚山岡,起炙焰,絕草木,火燒燔。金烏蒸熱氣,寒冰化回潭。山石滾漿巖,猶過火焰山。
山後爆竹聲聲,斷壁殘垣,山前春風和煦,生機盎然。
三日期限一到,胡谷就帶着雲山幾位仙師飛至後山,開啓結界。因着層層山巒遮擋,全然不知自家後院兒起了火。
商陸早已叼着根細草坐在出口山丘上等着了。
見到胡谷眼睛頓時放光,起身跟他打了聲招呼:“可算來了,我都餓死了。”
胡谷笑笑,他就知道是這結果:“我已備好飯食,商仙師隨我來吧。”
又吩咐跟來的幾位仙師等人出來帶回去休息。
“是。”
兩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胡谷趁機討教:“商仙師覺得我這些弟子如何?”
商陸讚賞點頭:“不錯不錯。”
胡谷頓住腳步,冷眼看他:“我要的不是場面話。”
想想自己和人打了三天三夜,腹中空空,商陸屈服了,歉意一笑:“回去喫完再說。”
等到酒足飯飽,商陸才懶懶散散的開金口。
“若說修爲,十五位弟子皆人中龍鳳,天賦異稟。談及劍法,也是中規中矩,況且顧灼能在這個年紀修至太行,屬實是鳳毛麟角,世間少有。不過……”商陸語氣一頓,斟酌一番用詞才繼續道,“想來雲山乃南源正統,一向注重修身修德,導致正有餘而巧不足,有道是兵者詭道,平日比試尚可,廝殺不行。”
胡谷心底明瞭,癥結所在他亦清晰,可欺詐之術他怕掌握不好,他倒是信奉“寧可正不足,不可邪有餘。”
胡谷又給他添了杯暖茶,遞到跟前:“仙師往年參加會試,能以一敵百,今日同幾位小童玩耍一番,卻疲憊儼然,也是罕見。”
小童?!這能叫小童?
玩耍?!你玩耍三天三夜不休息?
更何況還有玄蔘那個奸詐之徒在裏面攪局。商陸嘴角不自然地抽搐,哀嘆一聲:“讓你見笑了。”
還不是玄蔘太賊了,跟他玩持久戰!往年一羣仙師傻不拉幾一起上啊,他自是靠技高一籌實力碾壓,可這次是實打實三天三夜沒休息,玄蔘偶爾見到他同雲山弟子交手也是靠着樹觀賞。
身累是假,心累是真。
他是打得過,可看玄蔘散漫觀戰,隔岸觀火,作壁上觀,他心裏不爽啊!憑什麼,憑什麼他在這邊費心費力,卻有人在旁邊悠然自得。
更何況,最後發展至不只玄蔘一人觀戰了,幾個人排排坐輪番來,還對他的劍術指指點點,擱誰誰心態不崩?
就像沒有人喜歡在自己下棋的時候有人在旁邊對自己指指點點!沒有人!
要不是他留了一手在凌潭底布了法陣,喚醒狄犬,再加上二十四冰柱拔地而起將他們困住,大抵是跑不了的。
就不該將持久戰這等大成思想教給玄蔘,商陸憤懣不平,狠狠地咬了口蘋果就往外走。
“對了。”商陸走至門前像是想起件重要的事兒一般,猛地停住腳步,側身看他,“我把你困在寒潭底的那隻小狗放出來了,它……”
一道殘影自商陸身旁閃過,另一半門窗“吱吱呀呀”掉下來,胡谷已沒了蹤影。
嘖,跑這麼快,他還沒說完呢。商陸用嘴叼着蘋果俯身撿起門板,靠在牆邊,拍了拍手。遠遠地瞧着胡谷離去的方向,早已不見人影。
商陸眼底精光閃過,咬着蘋果,急忙往清玄殿奔去。
殿外站着兩位守門小童。
“你們胡掌門託我來取東西。”商陸弓起食指指骨擦過鼻尖道。
倆小童見是商陸,點頭就把人放進去了。
進了大殿,商陸直奔大殿中央的檀木桌,坐在椅子上找出幾份胡谷批閱過的卷宗,挑着能用的字仿了一封信。
取過手邊玉印,蓋上印戳,又往藏書閣去。
雲山藏書閣高堂輝煌,寂靜無塵。雲霧繚繞,難見其頂。
門口有云山弟子值班。
商陸邁步上前,展開信紙給兩人看過。值班的弟子見着那紅戳,打開門恭恭敬敬地請人進去。
藏書閣共有五層,除去道義經法,其中單是與符咒相關的書冊就有上萬本,好在都放在了第三層。
商陸穿梭在一人寬的書架縫隙裏,心急地尋着架子上的圖冊,好不容易找到第四百一十三冊,可誰知道那書竟有一掌厚。
也不知道玄蔘能幫他拖多久,商陸“刷刷”地極速翻頁,看得他眼花繚亂。
憶符……憶符……
這憶符在哪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