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事了
“當年事,覆水難收,你又何須多問?”
邵燕搖頭苦笑,“你從未把當做過親生兒子。”
在邵恆眼裏,他只是個工具。
商陸轉身欲離開的那一瞬,邵恆突然開口問:“你要走了嗎?”
商陸腳步頓住,愣了片刻,扭過身子看他,許久才微微一笑,回他道:“我早就該走的。”
畫面與記憶中的場景重合,邵恆笑了。
多年前,兩人也是這般道別。
“你要走了嗎?”
“我早就該走的。”
“去哪?”
“北上,去北境苦寒極地。”
“去那種地方做什麼?”
“北極有一萬年冰蟒,護一聖劍,名曰青霜,不知將軍可有耳聞?”
“確實聽過,可那不是傳聞嗎?”邵恆倍感驚訝,“難不成是真的?”
商陸笑了笑,將酒碗放下,瀟灑起身,毫不留戀道:“這要等去了才知道,走了!不必相送!”
離開邵府那日,雨霧瀰漫,細雨斜織,紫衣青年也不顧及,隻身離去,好似無論晴天還是下雨,想走時便走,一刻也不會等。
商陸的自由,邵恆也心生嚮往。
可他不能,這方寸牢籠已將他困死,他甘之如飴,在這中黎,他有他要守的義,有他要行的事,有他要忠的信,有他要求的果。
他要守好黎國的每一寸土地。
“他走了?”
“走了。”
“走了好,走了好啊。”
“你也不必太自責,我去邵府見他時,他就已行將就木,撐到最後等你動手,只是希望藉此你能放下當年的仇恨。”
“自責?”邵燕冷笑,“我爲什麼要自責,我早就想殺了他!”
他當然不會自責!他怎麼可能會自責?他……他……他只是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
邵燕笑着笑着,就哭了,雙手捂臉,眼淚從指間溢出,肩膀往裏縮,無助的一如當年知道邵府大火時的模樣。
一個親手殺了自己父親的人,他怎麼可能不自責?
他也不想啊,那是他父親啊,生他養他的親父,曾經也會讓他騎在自己脖子上,寵溺地喚他“燕兒”,也會怕他踹被子,半夜來他房裏掖被角,也會不嫌麻煩地指導他煉氣,教導他扶君之策。只是,後來,他沒想到一切分崩離析得那麼快。
可是如果不去恨邵恆,他又能恨誰呢?不去恨邵恆,他又該如何面對死去的母親和阿姐呢,她們都是那麼善良又溫柔的人。
到底還是個不大的孩子,商陸將人摟進懷裏輕輕拍着他的後背,給予些安慰。
商陸知道他揹負了太多痛苦,他自責於間接害死了自己的親人,害死了邵府百衆,可如今也不想他再揹負邵恆這份,太多的自責會把人壓死的。
“我沒有見過我父親的樣子,也沒有見過我母親的樣子,但倘若他們依舊在,我想他們一定是愛我的,畢竟是他們帶我來到這個世上。”
邵恆亦是如此。
“人要往前走。”
過了好久,邵燕才收了哭聲,點點頭。
許是自己一個男人在商陸面前哭成這樣,有些難以啓齒,後知後覺的窘迫讓他說不出什麼話來,只退出商陸的懷抱,擺擺手,轉身走了。
商陸想了想,招來陰雲,本就不大清明的陰天頓時更加昏暗,須臾,漫天瓊雪落。
邵燕腳步頓了一下,踏着雪一步步走去,沒有回頭。
“王后,下雪了!”詫異喊道,“這九月中黎居然也能下雪?”
只有北魏的九月纔會落雪。
慕雲容擡頭看着漫天雪花飛舞,好像明白了什麼一般,呢喃道:“他今天應該很難過。”
今天邵恆死了。
“要不您先進屋等。”
待看到門前雪中等着他的人時,邵燕心口頓時一顫,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他是想見她,卻沒想過人會出來等他。他以爲慕雲容恨不得和他老死不相往來。
雪落在慕雲容身上,
邵燕朝着門前等着自己的人走過去,雖然慢,但步伐卻異常堅定,他的目光一直都停在慕雲容那雙眼睛上。
直到站在了人身前。
邵燕低頭看着她,這麼久沒見,自己已經比她高了半頭。
慕雲容還以爲他有話要說,所以一直沒出聲,安安靜靜等着他開口,可見他這幅鼻尖泛紅,眸中帶霧的樣子,好像也沒有要說話的打算。
朱脣微啓正要說什麼,突然被邵燕一把抱進懷裏。
摟得緊,骨頭硌得她生疼。
好一會兒,邵燕纔開口。
“慕雲容。”
“嗯?”
“我只有你了。”
“你還想有別人?”慕雲容瞪着他道。
聞言邵燕頓時笑了,不會了,只有慕雲容,慕雲容就夠了。
慕雲容知道他心裏難過,可有些話總要說,有些事情總要過去,有些傷口總要結痂。
她貼在邵燕胸膛上,聽着裏面的心跳,低聲道:“或許,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但他絕對是個稱職的臣子。”
邵燕肩膀一僵,沉默片刻將人鬆開,拉起她的手往寢殿裏面走。
慕雲容還穿着秋裝,氣溫陡降,此刻手已經凍得冰涼,邵燕將那雙嬌嫩的手珍寶般捧在手心搓了搓,又哈了口氣,希望能暖和些。
哈完又搓了搓才道:“我知道,他尊的不是我,而是這高位上的人。”
慕雲容搖頭,覺得邵燕沒能理解她的意思。
然而邵燕笑出聲,止住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是想說墨爻是吧。”
見慕雲容臉色略驚訝,邵燕錯開看她的眼眸,盯着別處道:“他怕我心不狠,他怕我坐不穩,他怕黎國重蹈覆轍,浩劫再現。”
“他總是這樣,不管我願不願意走,總能把我逼上他爲我鋪好的路。”
“我只是說恨他,卻從未與他爭論過對與錯。”
“我是他親兒子,倘若連我都不能理解他,還有誰能理解他?”
理解,但是不肯原諒罷了。
慕雲容明白了,沒有再說什麼,緊緊回握他。
商陸出了黎國王宮,往下榻的客棧方向走去。
“師尊!”玄蔘見人從宮門口出來,喊了他一聲,商陸扭頭看來,看到站在雪裏向他招手的黑衣少年,眉眼一柔,嘴角一勾。
隔着風雪,玄蔘卻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老遠就聞到了。
商陸抱過別人?
玄蔘眸光一暗,愣了一下又快步朝人走去,待快走到人跟前的時候,腳下突然一滑。
商陸急忙將人拉住,往身上帶了帶。
皺眉道:“你走這麼快乾什麼?”
玄蔘扒着商陸腰身,說話都帶着白氣,無辜眨眼道:“我也不知道這雪這麼滑。”
臉上騰起兩糰粉雲,也不知道是凍得還是說謊羞的。
雪滑?雪怎麼會滑呢?只有冰滑纔對啊。
商陸沒細想,隨手揮走陰雲,“那不讓它下了。”
冰蟒:“……”
特麼老子是讓你這麼用的?
玄蔘心底一喜,掃過商陸胸前,沒再計較陌生的味道。
不過還是早些換掉好,玄蔘領着人往客棧走。
“馬匹我已經換好了,東西也收拾了,師尊回去換身衣服收拾一下,我們就能出發。”
商陸滿意點頭,有個徒兒就是好啊。
不對,兩人被趕出涿山早已是自由身,其實玄蔘現在算不得他徒兒。
一想到玄蔘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跟得煩了,也會離開,商陸神思就恍惚了一下。
但也沒細想,人生就是如此,聚散離合總無常,他也習慣了。
他是自由的,自然玄蔘也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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