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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楼南
早上从养心殿回到储秀宫,小山已经生好了脚炉,把屋布置得井井有條了。我从她手裡接過热气腾腾的银耳羹,四下看了一下:“娇妍不在嗎?”

  “一早就去英华殿找她师父去了,小姐你也真是,都不让我跟去看看,那死丫头一直夸耀她师父有多么仙风道骨,超尘脱俗,都快把我急死了。”小山嘟着嘴說,還对昨天我沒让她跟着去英华殿的事耿耿于怀。

  我笑着拍拍她的脑袋:“苯小山,那裡又不是花园,我是怕有什么危险,我照顾不到你。”

  “什么危险,這還是在紫禁城裡呢,我就不信有什么人敢为非作歹,小姐你又找理由搪塞。”小山還是很不满,皱皱鼻說。

  “谁說紫禁城裡就沒危险了,我跟你說,想当年,你小姐我独闯灵碧教的杭州分堂,那裡的机关劲弩,我都不觉得算什么,但是這紫禁城裡看不见的机关暗道,可比那要厉害多了。”我慷慨激昂的追述当年往事。

  “啊?魔教灵碧教的分堂?是不是到处都是刑具,吊满了死人?”小山注意力马上被吸引,感兴趣的问:“小姐你怎么从来都沒說起過。”

  “你以为是第十八层地狱?還到处吊满了死人。”我瞪她一眼:“你小姐我這么谦虚内敛,這么点小事情,不值得总拿出来說。”

  “谦虚内敛?”小山上下打量着我:“不大像。”

  “总之,”缠来缠去,该說的话都快忘了,我把银耳盅放到桌上,开始谆谆善诱:“小山,如果你想保护一個人,很想很想保护她,你会怎么办?”

  小山皱眉认真思考了一下:“很想很想保护她?当然是想让她呆在家裡,最好哪裡都不要去。”

  “所以說,小姐我就想要你老老实实呆在家裡了。”我笑吟吟的說,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萧焕說的话来了,他好像也說過类似不想让我到处乱走的话。

  我還沒来得及细想,小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惊一乍的說:“对了,小姐,今天一大早,翊坤宫那边就来人說德妃想要請你過去看几样古玩。”

  “那女人還真是麻烦,好,呆会儿咱们就去。”我绾着垂在肩上的乱发,寻思着待会儿去翊坤宫的时候要梳個堕马髻,穿件显腰身的粉纱罗裙,然后再披件红狐大氅。幸懿雍在后宫妃嫔年纪最大,過完年就满二十岁了,我偏偏要打扮的年轻娇嫩,气死她。

  “嗯,小姐,這次让我跟你一起去了?”小山在一旁满怀期望的說。

  我心情正好,就淡瞥她一眼:“不行,刚才不是說了,为了保护你,你要呆在家裡。”

  “啊?”小山失望的大叫:“又不让我去,我天天闷在這個院裡,都快闷疯了。

  我偷笑着沒理她,沒想到马上发生的事情会让我对這個玩笑般决定庆幸不已。

  幸懿雍是個冷静而有野心的女人,我一直是這样认为的,一個人如果冷静,她的行动就轻易不会为感情左右,因而就特别容易就形势对其言行做出估计;如果有野心,她就会特别谨小慎微,绝不敢走错一步。就此而言,我一直对幸懿雍很放心,所以当她派来的小宫女在半路上突然說德妃改在延春阁见我时,我也只是摸了摸腰间的杨柳风就跟她走了。

  走进延春阁四方的大厅,因为一时不能适应突然变暗的光线,我眼前有短暂的昏花,就在這一瞬,一阵疼痛从腰间传来,接着我的手被人抓住扭在了身后,等我想回头看個究竟的时候,我的脸颊已经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门外一声低呼,鲜血溅在地板上,有人倒地的声音沉闷的响起,带我来這裡的那個小宫女已经被砍翻在地。

  延春阁的黄杨木门迅速合上,我眼前出现了两双鞋,两双相差很大的鞋,一双缎面绣牡丹吐蕊图,缀着鲜艳的红缨,另一双葛布麻底,一无装饰。

  “看吧,我就說,她這点功夫,很容易就能制服,根本不用浪费我的香。”這個声音娇脆甜美,冰凌相撞一样的透着隐隐的寒意。

  “我只想稳妥一些。”是幸懿雍的声音,我顺着那双华丽的绣鞋往上看,看到了她不带一丝表情的脸。

  虽然被人俯视的感觉不太好,我還是对她笑了笑:“早上好啊,德妃姐姐。”

  “闭嘴!”幸懿雍一向素淡的容颜蓦然变得狰狞,抬脚准确的踢在我的小腹上:“你這個贱人!”

  她一定常用這招来虐待她宫裡的小丫头,這一脚過来疼得我嘶嘶吸冷气。

  “早告诉你不要做這种不必要的事,你们這些女人总這么无聊。”不出所料,那個穿葛布鞋的就是荧,她弯下腰来看我:“我們又见面了,皇后。”

  荧沒有换上厚衣服,仍然穿着那件单薄的白衣,她眯上明亮的眼睛,笑了笑:“其实我想,你要不是皇后就好了。”

  “這么說即便不是我,今天做皇后的那個女人也要倒霉了?”我抓住她话裡透出的由头,咽了口咸腥的吐沫,笑着說。

  “這样說也不错,找哥哥喜歡的女人太麻烦了,所以我們干脆就找到他的妻算了,反正他的妻被绑走的话,结果也是一样的。”荧毫无心机,顺着话头說下去,她对萧焕的称呼居然是哥哥。

  “也不要对她說這么多废话。”幸懿雍低声喝斥,指挥把我按在地下的那個黑衣大汉:“她腰上藏有兵刃,先解下来。”

  连我腰裡藏着剑都知道?

  那人顺手把杨柳风从我的腰带裡抽出丢在一边。

  我笑了笑,对荧說:“要找你哥哥喜歡的女人是难,但是要找他不喜歡的那女人就简单了,跟你合伙的這個,我敢說就一定是他不喜歡的。”

  “贱人!”幸懿雍再次照准我的小腹一脚踢来,她次次准头不失,我想如果我现在已经怀上了萧焕的孩,也要给她踢流产了。

  “你以为我稀罕让那個男人喜歡?”這脚過后,幸懿雍也如我所愿的发火了:“他是谁?他只不過是個连权柄都握不住的无能男人。他们萧氏的天下又如何?早晚要变成人家铁蹄下的屠戮场。還有你,你以为你是谁?整天在我面前摆皇后架,我去你的先帝遗诏,去你的内阁首辅,我看明天连大武的天下都易名换姓了,连那個男人都化成飞灰了,你還做不做得了你的皇后!”

  “這么說……幸羽早就投敌叛变,做了女真人的内应?”终于听出我想要的东西,我吸了口气說,這個女人沒练過武脚就這么狠,看来這种平日裡满口诗书礼仪的人狠毒起来最可怕。

  “给你知道了又如何?”說得兴起,幸懿雍蹲下来拉住我的发髻,让我直视她的眼睛:“皇后娘娘,你不是很聪明很有心计嗎?你从我嘴裡套出的话,赶快去告诉那個男人啊。我還能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們现在就要去杀了那個男人,你去向他通风报信去啊!”

  “杀萧焕?”我看了看荧。

  荧笑着点头:“是啊,我的袍昨天晚上已经织好了,呆会儿换上就可以去杀他了,我最喜歡穿宽袖的白衣服,其实如果把冰蚕衣织成窄袖的话,早就能织好了,我不乐意。”

  “不行,你们杀不了他的。”虽然不想给他们泼冷水,但我還是叹了口气說。

  “别嘴硬了。”因为离得太近,幸懿雍的脸在我眼彻底扭曲了:“你以为只用說說,那個男人就不会死了嗎?”

  我别开脸想避开她喷出的吐沫星:“不是嘴硬,只是知道凭你们绝对杀不了他而已。对了,教你们個乖,和他交手看势头不对的话,不要硬拚,赶快逃命,他一般不会赶尽杀绝,会留一條生路给你们的。”

  “哈,”幸懿雍摇着我的头:“皇后娘娘,你与其這么关心我們,還不如好好思量一下你的下场吧。”

  “不外乎被你们杀了和被人救走两种了。”我笑着:“還有别的嗎?”

  “你真单纯啊,皇后娘娘,”幸懿雍這会儿笑得特别张狂:“你难道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把你送到库莫尔的大军裡做军妓的话会怎么样?你不觉得如此的话,大武萧氏的颜面真正要扫地了?大武的皇后竟然成了军妓,太宗皇帝在太庙裡也要羞死了吧。”

  “那也要你们有本事把先我运出紫禁城,這门外就有随行营的人马,你觉得你们做得到?”我冷笑了一声。

  “我們商量好了,能做到的啊。”荧在一边笑着說,然后对按着我的大汉:“只要有小常在,带你逃出紫禁城很容易的。”

  “嗯,可以吧。”我身后的那個大汉答应,他忽然又說:“其实我刚刚想,如果用你的傀儡香控制這個女人,让她去杀你哥哥,是不是更好些?”

  “真的?”荧听了后思考:“的确更省力,胜算似乎也更大些。”

  “不行的,萧焕知道我随身带剑,他一直防范着我,不可能成功的。”我又冷笑了一声。

  “噢?我好像听說過,萧氏朱雀支传人的佩剑叫王风,是把无敌天下的帝王之剑,而能够杀了王风主人的就只有薄情之剑杨柳风,你的剑不就是杨柳风嗎?”那個大汉然說着。

  “那也要看這剑是拿在谁手上。”我冷冷的說。

  “好,咱们就這么干。”那個大汉并不听我說话,笑着說:“小荧,开始对她施香吧。”

  荧似乎很听那個大汉的话,点头哦了一声,就去掏衣袋。

  “等等。我們不是說好了?要把這個女人送去女真人那裡做军妓?”幸懿雍放开我站起来和荧争辩。

  “你這個女人真麻烦,”荧不太高兴的皱了皱眉:“刚才說那么多废话我都沒理你,怪不得我哥哥不喜歡你。你再不让开我就连你一起施香了。”

  “你……你說什么……”幸懿雍一下红了脸,有点结巴。

  趁這空隙,我瞥了瞥一直站在殿脚默不作声的那個人影,一肘击在抓着我的那大汉的肋骨上,然后抢起地上的杨柳风,一剑刺向那個人:“娇妍,我待你不薄,为什么這样对我?”

  那個一直捂着脸的人果然就是娇妍,她慌乱的拔出自己的佩剑挡开我的长剑,說:“不是……皇后娘娘……”

  “我要杀你這個小贱人!”我喝斥着又递出一剑,娇妍的剑术本来就不高,這时更是泪眼朦胧的持剑愣在那裡。那边的三個人似乎不愿插手這桩主仆恩怨,都负手看着。

  杨柳风刺到娇妍咽喉,我突然扯去凝在剑身上的劲力,软剑顿时垂下,我抛开杨柳风抓住娇妍的剑狠狠刺进自己肩头。

  幸懿雍和娇妍同时惊呼出声。抓着剑,我冷笑了一声:“我是想過有一天要杀了萧焕,可是我不想让你们像操纵木偶一样操纵着我去杀他,就算要杀他,也要我亲手去杀!”

  “真是沒想到,原来你会這样做。”那個汉笑着走进我,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脸,那是张惨白的仿佛鬼一样的脸,他虽然笑着,但是那张脸却像在哭:“真不知道有這样一個女人,对他来說是福气還是别的。”

  “這你管不着。”我冷笑着,不過我的确不是那种意志坚强的人,血顺着剑锋一滴滴的滴在地上,我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

  “皇后娘娘……我不愿的……他们抓了我娘……皇后娘娘……”娇妍抓着剑不知道该松還是该拔,一直痛哭着叫我。

  我向她笑了笑:“我知道了,我沒责怪你。别恨萧焕了,他虽然是皇帝,但是很多时候,他也沒办法。”

  “你怎么能這样,你這個虚荣贪心的女人,你怎么能为他做到這样?”幸懿雍突然跑過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几乎是嘶吼着說。

  我从她含满泪水的眼睛裡看到了深重的绝望,那是种临近癫狂的绝望。因为曾经希望過,所以才会绝望嗎?

  你說错了,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我不知道从哪裡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她。我犹豫了一下,還是自己抓着剑,把剑刃拔了出来,血珠在一霎那涨满了眼帘,我就是這样的人,自己最害怕的事,却偏偏一定要自己亲手来做,认为如果這样的话,可能就沒那么疼了。

  最后残留在意识裡的,是娇妍撕心裂肺一样的呼喊:“皇后娘娘……”

  不要叫我皇后娘娘了,也许从此以后,我就不再是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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