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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作者:武小墨
夏兆柏明明走到门口,偏又回头,冲我笑了一笑。

  我心中一凛,條件反射地冲他一笑,夏兆柏笑得更深,打开门,临出去前,温柔地說:“别着急看完,整间屋子的书都是你的,你有一辈子的時間慢慢看完。”

  听到這句话的瞬间,我的笑容骤然变僵。然后,我慢慢转過脸去,慢慢地吸气,呼气。

  什么是一辈子?那样的時間,分明很长,长到能将最美好的感觉磨灭殆尽;又那么短,短到你昨日還在兴致勃勃规划未来,今日却已措手不及,一命呜呼。

  我在书桌前面坐下,将脸埋入手中,满室书香,流光静怡,我叹了口气,抬起头,目光徐徐掠過一排排书本,满心空茫之中,却又分明有一丝令人恐惧的欢喜慢慢流淌。這一册册书,一页页纸,不仅仅是一件礼物,還透露着那人难能可贵的用心。我本以为,身家如夏兆柏,若要送谁礼物,只怕所需不過动动手指头,自然有底下秘书助理替他备办齐整。可是,這样满满的一屋子书,這可遇而不可求的买书机缘,這满满当当的心意,又岂是不知底细的陌生人能办的来?

  說不高兴,是假的。

  从未有人如此待我,可是,若做這件事的是其他人,哪怕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也能坦然感谢,欣然接受,但偏偏是夏兆柏。

  为什么,偏偏是夏兆柏?

  我扶着额头,揉揉太阳穴,决定将心底那点不安驱走,做正事要紧。我摸摸书桌,打开抽屉,那裡面空空如也,我当年放置其中的一些物品想必已经被清除,包括那支上了膛的手枪。我关上抽屉,敲敲桌面,随后曲起身子,钻到厚重的书桌下,沿着抽屉的内部摸過去,到得底部,触手微凸,有一块松动的木板。我轻轻一撬,那块木板跌落下来,露出夹层裡隐匿的格子。我伸手进去摸索,心中忐忑不安,隔了這么久,那东西不在了,完全可能。却不曾想,手指立即触到硬皮本的封面,我心中一喜,忙将那硬皮本拽了出来,登时,一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落入我手中。

  我的手有些颤抖,深呼吸了下,方摸上那普蓝绸缎包裹的封面,一打开,是我熟悉的笔迹,用的是黑色钢笔,字体修长得過分,瘦骨嶙峋之中,一笔一划似乎也带着不甘。扉页上写着八個字:“個人手札,不足道哉”。

  這是我上一世最后几年的日记本。我留学欧洲,学了老派西方绅士记下杂事的习惯,或一日,或几日,会将自己的生活做几行交代。不涉及情感发泄,只纯粹的记事而已,我随手一翻,只见上面写着:“x年x月x日,小清返港,接他回来,穿白色毛衣,甚为可爱。”

  我淡淡一笑,又翻了一页,上书:“x年x月x日,小清和我吵架,要搬出去住,我不放心,不甘心,但如之奈何。”

  “x年x月x日,我的戒指磨花,送俊清那枚,他到底从沒戴過,此生所愿,终究是奢望。”

  我面无表情,继续翻看:“x年x月x日,公司出問題,董事局、家族众人只忧心個人所得,内忧外患,俊清终于說来帮我,我心甚喜。”

  我讥讽一笑,翻到中间:“x年x月x日,怎会发生如此荒诞的事?不,我不能允许发生如此荒诞的事,是他,一定是他,他逼迫我,侮辱我,处心积虑弄垮我的公司,還要处心积虑毁了我的人,世上怎会有這样的恶魔?”

  “x年x月x日,天阴霾压抑,我终究是斗不過他们,明明是個陷阱,我却還是一脚踩下去。”

  “x年x月x日,這等丑闻一出,我已百口莫辩,林家声誉毁于一旦,我也斯文扫地,难以收拾,无颜苟活了,也罢,我累了。”

  “x年x月x日,就算死,也要把姆妈和俊清的生活安置好,還有萨琳娜,我平生未尝亏欠一人,唯有她,终究是辜负了,希望他们能好好活吧。”

  ……

  我啪的一下合上日记,定了定神,才又翻到最后一页。贴着书皮,用透明胶粘了一枚精致小巧的钥匙,正是我要的东西。我揭下胶纸,把钥匙拿出,又将那本手札塞回书桌下面的暗格,拍拍手,气喘吁吁地坐下来。那枚钥匙此刻安慰躺在我的手心,握得太紧,掌心微微发疼。我犹如攥紧一個美妙的希望那般牢牢握住它,想到钱,想到我即将能得以开展的新未来,心中稍定,就在此时,却听见门外传来轻声的剥啄。

  我心裡一紧,喝问:“谁?”

  门外却无声响,我定了定神,站起身,過去打开了门,却见门外一腰板挺直的老妪,拄着拐杖,看着我,目光闪烁,头一侧,耳畔两枚早年的翡翠耳塞,泛着润泽光芒。

  竟然是七婆,我呆住,一時間只顾贪婪看着她的脸,亟待将那脸庞上轮廓纹理,样样铭刻心上,也好日后有個念想。我們便這么隔着门槛,无言相看,我的眼眶中渐渐蒙上氤氲,宛若說不得的那些话,掩在缄默下不为人知的情感,缓缓借着那水汽,从内而外流淌出来,我微微张嘴,却是无语凝噎,开开合合,试了好久,终究压下情绪,嘶哑着道:“您,您怎么来了?”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眼神复杂,问:“你在這干嘛?”

  我抿紧嘴唇,半响,方微微叹了口气,說:“夏先生說,我可以在這看书。”

  七婆沒有說话,却从我身边径直走了进去,缓缓打量满室书籍,缓和了口气,问:“好孩子,你也喜歡看书写字?”

  “嗯。”我垂下头,哑声說:“我家裡沒有這么多书。”

  “以前,东官也很喜歡,但他从小被教着要做很多事,反倒沒時間了。”七婆抬头看我,微笑着說:“這個书房,早该找人填满它,夏兆柏偶尔也会做件对的事,虽然這种几率很小。”

  我禁不住微微一笑,說:“您若不喜歡我在這,我可以走的。”

  “不用。”她挥挥手,說:“整间屋都是夏兆柏的,我又能守得住哪裡?”她口气促狭,朝我眨眨眼,說:“我只是为了找夏兆柏麻烦。”

  我笑了起来,自然而然過去扶她在一旁的沙发坐下,說:“您不要老去挑衅夏先生,会吃亏的。”

  “我怕他?”老太太口气十分嚣张,顿了顿,忽然說:“你不懂,夏兆柏就是欠骂,我越骂他,他越开心。”

  “還是,不要激怒他的好。”我想起夏兆柏的手段,心有余悸地說。

  “傻孩子,你当夏兆柏为何能忍我這老太婆?”七婆握住我一只手,轻轻拍着,微笑說:“他不過跟我一样,也是寂寞。”

  她见我有些诧异,抬头看看這间书房,幽幽叹了口气,說:“房子老了,就好像成了精,人住在裡头,冷不丁的,就能看见往事历历在目。瞧见那個桌子沒有?”

  她指着书桌,我点了点头,她笑着說:“那是东官刚刚做当家人,兴冲冲地给自己弄了這么大一张桌子,說大桌子用起来宽敞舒服。可终究啊,沒用上几次。”

  是的,公司事务,逼得我手忙脚乱,恨不得长在办公室,回林宅后第一件事便是冲凉睡觉,哪裡有闲情逸致用自己的所谓书房?

  我們一時間都有些沉默,七婆拍拍我的手,站了起来,說:“难得跟你這孩子投缘,来,七婆带你去另一间书房。”

  我抬起头,一時間有些不忍陪她回忆往事,但却见她兴致高昂,叹了口气,站起来问:“怎么還有另一间书房?”

  “东官的爸爸妈妈用的啊,”七婆笑着說:“不是我老太婆自夸,只怕你整個港岛,也找不出第二间那么漂亮的。”

  我默不作声,只装作头一次来林宅,跟着七婆出了书房,左拐右拐,到宅子东侧的露台便,一路上遇到的下人保镖,都冲七婆微笑致意,想来老人家仍颇有威信,想来,夏兆柏待她如上宾,自然底下人便只会更加尊重。她打开一扇门,冲我招手,說:“快进来。”

  我犹豫片刻,终于還是踏了进去。

  七婆沒說說错,确实找遍全港,也沒有第二间這般精致古雅的房间。因为找遍全港,也不会有第二個偏执的女人,像林夫人那样,不惜巨资,着魔于打造古意盎然的一個世界。我闭着眼睛,也能准确知道這裡头每样明清家具的年份特征,每样东西的名称来历。它们共处一室,一時間,仿佛时光凝固,不曾经历那些生离死别,动乱离散;不曾有過那般事态变迁,人世浮沉,它们只是静静的存在,将光阴一寸寸都纳入木刻肌理,再一点点,吐出润泽深厚的光。

  “怎么样?漂亮嗎?”七婆问我。

  我胡乱点点头。怎会不漂亮?可惜這间房间,自我幼年,进入的次数便屈指可数,我若要来,還需父亲偷偷带着,林夫人不在的时候方可进来。那角落边的黄梨木交叉圈椅,当年父亲就任我坐在膝盖上,笑着一遍遍教我背宋诗。只要外面佣人說一句:“先生,夫人的车进来了。”他便会立即手忙脚乱,将我抱起,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歉地說:“东东,爸爸先跟你出去哈,不然妈妈看到要生气哦。”

  时至今日,我忽然想起,为何林夫人会生气?自己儿子进书房又怎么了?

  “我闭上眼,還好像能看到先生夫人坐在那边,一個写毛笔字,一個微笑赞许,真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我禁不住冷笑了一下,脱口而出道:“是啊,我听林先生說,他以前连进来這裡都不被允许。”

  七婆愣住,随即叹了口气,走到那案几之前,摸摸上面的刻花图案,摇头說:“夫人性格刚毅偏执,东官小时候,确实受了很多委屈。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疼。”

  我深吸了一口气,往事已矣,又何必在此像個稚龄孩童,委屈满腹呢?我微微一笑,說:“严师出高徒,林夫人也许也是为了让自己儿子成才。”

  七婆摇摇头,叹息說:“如果她知道,就是自己一味逼着把自己儿子弄得一世人不开心,她一定会后悔死。”

  我怅然转身,却听七婆缓缓地說:“夫人一世好强,又生得聪明,天赋极高,做起生意来男人都不是她对手。人人都說林氏铁娘子有多厉害,個個以为她事业心比男人都强,其实我却知道,在她心裡,先生才是第一位,儿子也好,公司也好,都比不上先生。”

  “东官是她唯一的儿子,不管想不想,愿不愿,林氏都只能由他继承。但他十足十像了他的父亲,心肠软,脾气好,這样的性子,放到商场上,不是等着被人分而食之嗎?”

  “所以林夫人便从小待他那般严苛?”我笑了起来,看着满屋古董,像說给那不存在的,早已仙逝的人听一般:“东官的性格不是缺点,但却被当成缺点,這对他,又何尝公平?要求一個人做他不可能做到的事,因为他不具备的品质而不断责难他,我不得不說,林夫人的想法,很,可笑。”

  七婆沉默了,此时却听门外一人大笑說:“說得好,小逸真是越来越让我惊喜了。”

  我們吓了一跳,抬头望去,却见门外站着一人,俊逸潇洒,黑绸唐装衬得肌肤细白如雪,正是那翩然若仙的黎笙黎管家。七婆松了口气,啐骂道:“阿黎,你想吓死我老太婆嗎?不声不响地突然出来。”

  黎笙笑嘻嘻地走进来,說:“七婆,你老人家心脏是钢做的,哪那么容易被吓到。小逸,”他转头看我,目光有赞许,有欣慰,說:“你刚刚說得很对,我阅人无数,還是头一次,听一個十几岁的少年說出這么痛快淋漓的话来。真让我汗颜啊。不過,”他冲我狡黠一笑,說:“你這么早就明白人生要怎么走,岂不少犯很多错,也少了很多乐趣?”

  我脸上有些**,沒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问:“黎先生难道期待我犯什么错嗎?”

  黎笙挤挤眼,說:“错裡以错,将错就错,這才有意思,你不觉得嗎?”

  “行了,打什么哑谜,你来這干嘛?”七婆不客气地打断我們,问:“姓夏的派你過来叫小逸了?真是,我才跟他聊了一会,他就不放心了?我能吃了他?”

  “您還不知道自己有多像虎姑婆嗎?”黎笙笑眯眯地說:“小逸這么嫩白可爱的模样,落到您手裡,我都不放心,别說兆柏。”

  “呸,我還不放心他那种衣冠禽兽呢?”七婆愤愤然骂道:“看人家小孩长得好就蠢蠢欲动,当我老太婆看不出来嗎?你去告诉他,有我在一天,他就别想动小逸一根寒毛!”

  黎笙扑哧一笑,說:“好,我去转告。让兆柏来跟您老人家pk一场,看看鹿死谁手。”

  “臭小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七婆举起拐杖,作势要打。

  黎笙轻飘飘转了個身,笑道:“哎呀,虎姑婆行凶,小逸宝宝救命。”

  我忍笑說:“好了好了,你到底来做什么?”

  “来报佳音,”黎笙笑着看我,說:“叫我一声笙哥,我就告诉你。”

  “不是叫unclelee嗎?”我笑着反问他:“怎么半天不见,辈分矮了一截。”

  “我跟兆柏同辈,沒理由你叫他名字,倒叫我叔叔。”他理所当然地說:“来,叫声笙哥哥,我就告诉你一個好消息。”

  我看看七婆,摇摇头,說:“爱說不說。”

  “唉,你這样真是无趣,跟個小老头似的。”黎笙摇摇头,說:“好吧,你记不记得自己投了稿给电视台和杂志社?”

  我微微眯眼,果然,我一举一动,都在夏兆柏掌握中,脸上却作出惊诧的表情,问:“你怎么知道?”

  “小笨蛋,因为你得奖了,”他笑嘻嘻地对七婆說:“沒准,我們這会出一位专家学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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