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东官……”她喃喃而說。
“嘘,别叫我东官,”我安抚她的情绪,低声說:“他们未必知道。”
“就怕万一……”
“沒有万一。”我看着她的眼睛,清晰地說:“相信我,我說沒事就一定沒事,就沒有万一。”
她点点头,竭力抓紧我的手,我冲她微微一笑,扬声說:“黎先生,我在這裡。”
花房的门应声推开,黎笙急急忙忙走进来,說:“小逸,你让我好找。還以为你在哪迷路了,兆柏都着急了,赶紧跟我走吧。”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的?左右跑不出這宅子,”七婆不乐意地开口:“哦,我跟小逸多說两句话都不行?夏兆柏管得也太宽了。”
“七婆,您是不知道,”黎笙笑呵呵地說:“某些男人一上年纪,比老太太還爱操心。我這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逸,咱们走吧。”
我点点头,对七婆說:“七婆,我先回去休息,今天您也累了,乖乖的,好好睡觉,嗯?”
“你……”七婆看着我,欲言又止,满眼忧心忡忡,我知道她担心什么,拍拍她的手,微笑說:“沒事,我能应付。”
七婆叹了口气,摸摸我的脸,嘀咕說:“這可怎么好,什么不好长,偏长成這样。”
“长成什么样,我也還是我。”我抱了抱她,亲亲她的脸颊,低声說:“沒事的,晚安。”
她一直黯然不语,满心忧虑地看着我走,我不用回头,却也知道她的目光必定长久缠绕在我身上。一直以来,她似乎总是這样注视着我走远,站在原地,压抑着满心的担忧,却一言不发,看着我,走出她的视线,走出她的生活,然后,再全心等待在原地,等着孩子回来,甚至不敢挪动,怕孩子一旦转身,会找不到自己。
這就是我的妈妈。
而我何等何能,能有這样的妈妈?
我心中酸痛,又愧又悔,却又无可奈何,這是我這一生最深沉的一道伤痕,现在想来,公司倾覆,爱着俊清却有口难言,紧接着丑闻缠身,爱人背叛,夏兆柏步步紧逼,我节节败退,那等原以为痛不欲生的怨和恨,在此刻仍旧呼吸行走的躯体中,原来已经慢慢淡化,像隔了层磨砂玻璃,渐渐看不清端倪。但惟独对爱我的人欠下的這等债务,這等内疚和自责,哪怕轮回转世,哪怕劫后重生,却仍然刻苦铭心,痛得我艰于呼吸。我想起七婆老泪纵横的脸,她摸在我身上哆哆嗦嗦的手,不敢确定的眼神,狂喜中夹杂着怨怼的口吻,這些都从此在我心中烙下烙印,永生永世,再也难以磨灭。
我跟着黎笙,一路默然不语。我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但素来跳脱诙谐的黎笙,不知为何,却也一声不吭。我們踏着月色穿過园子,一路上不断遇见保全人员手持电筒,牵着猎犬,见到我們,均脸上有松了口气的表情。走着走着,主楼俨然在前,我正待踏上石阶,忽而被黎笙一把拉住。我微微诧异,转過头来看他。
他欲言又止,漂亮的丹凤眼中波光潋滟,隐含着善意的悲悯,半响,才轻声說:“听說過赎罪券嗎?”
“嗯?”我微蹙眉头,问:“罗马教廷在十五世纪弄的那個东西?”
“你知道得不少。”他微微笑了,說:“這個东西,最初是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教皇popeurbanii发的,据說,当时每個参军的人都可以获得减免罪罚。”
“是的,后来到了leox,這玩意就成了兴建圣彼得大教堂筹款的一個名目,”我看着他,问:“为什么提到這個?”
“因为,我想拜托你,给阿柏赎罪券。”他盯着我,斟酌着說:“他其实,過得并不好。”
我调高眉毛,說:“我不认为這与我何干。”
“小逸,别這么刻薄。”他温柔地說:“這样会蒙蔽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很美,它应该清澈无暇。”他顿了顿,說:“阿柏以前的事,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他很痛苦,他,也许沒有我們看到的那么,刀枪不入。”
“黎笙,”我微眯双眼,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柔声說:“我沒有什么意思,只是拜托你。我从沒见過他对谁,像对你這么在意過。如果,我是說如果,他真的能一直对你這么好,你能不能也对他好点?你那么无暇美好,也许,真的能成为他的救赎。我是說,你能不能,给他一张赎罪券,哪怕,這张券沒有什么实质意义……”
“黎先生,歷史上的赎罪券成为教会史上臭名昭著的一個敛财例子,”我冷冷地打量他,說:“你认为,我会如那個只爱钱的教皇一样无耻嗎?”
他脸色微变,抓住我,急切地說:“小逸,你认真考虑下我的话好嗎?這世上谁不是满身罪孽,谁敢說自己一声无辜?你换個角度,他真的不错,值得你对他好点……”
“黎先生,我們的对话沒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我怒气冒了上来,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凭什么单方面下這些判断?我努力想甩开他的手:“别拉我,难道您觉得說媒拉纤不過瘾,要晋身皮條客嗎?”
就在此时,夏兆柏怒气十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们俩在那干什么?简逸,立即给我进来!”
我浑身一凛,黎笙松开手,苦笑着說:“拜托,你以为我会对你的宝贝怎么样嗎?”
夏兆柏一言不发,单单只看着我們,就已经威慑感十足。黎笙耸耸肩,說:“好吧,我走我走,真是狗咬吕洞宾。”
他朝我笑了笑,转身走开。我站在那,心裡乱糟糟,不仅因为今晚与七婆的相认,更因为黎笙刚刚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就在此时,却听夏兆柏叹了口气,柔声說:“小逸,過来。”
我慢慢转過身,却见他面含微笑,伸出双手,鼓励一样說:“過来好嗎?”
這样的声音太温柔,而由于从一個强势惯了的人口中說出,更加显得难以拒绝。我踌躇了一下,终于慢慢走了過去,還沒到他跟前,已被他一把抱住,狠狠锢在胸前。他使劲圈紧我,不顾将我弄疼,一瞬间,我以为当年那個令人胆颤心惊的夏兆柏又再度回归。我心裡涌起恐惧,下意识挣扎起来,夏兆柏用力圈住我的身子,低喝道:“乖,不要动,就让我抱一下,乖。”
我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夏兆柏身上戾气十足,胸膛起伏不定,我的头伏在他心口,甚至能听到砰砰的跳动。他的怒气,他的不安,他惯用的宣泄怒火的强硬和与之矛盾的温柔交叉在一块,令我害怕起来,這是一种类似于对天敌的本能畏惧,但是,又夹杂着我說不出道不明的复杂感受,仿佛在那一刻,我与他是心意相通的,我能觉察出他的暴戾和拼命想压抑的努力,而他能感觉我的挣扎和恐惧,来自灵魂深处的恨意和靠在他的臂膀胸膛,无法否认的倦怠,对温暖的渴望和战栗。
我們不知道靠在一起多久,久到我已经疲惫不堪,不再想挣扎,真正地靠在他怀裡不想动弹一下。然后脚下一轻,他打横抱起我,上了楼,打开主卧房的门,将我小心翼翼地放置松软的床榻之上。他仍然不愿放开我,只是這一次,那拥抱的双臂温柔了许多,换了個令我舒适的姿势,让我靠在他怀中,一下一下抚摩我的头发,温热的掌心中暗含着疼惜和珍爱。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种被他捧在手心的错觉。這是一個安宁的时刻,前世的纷争纠结,越来越淡漠,我們仿佛只是两個凡尘俗人,一個叫夏兆柏,一個叫简逸。
“花房好玩嗎?”
我愣了下,才意识到,夏兆柏在问我,我抬起头,却见他一脸若无其事。
“恩。”我点点头,說:“很漂亮,七婆伺候得很精心。”
“那老太太也沒别的好玩了。”他微微叹了口气,问:“难得她让你进去,那個地方,连我都不能进,你知道嗎?”
“为什么?”
“因为七婆觉着,世东的灵魂呆在那裡,她怕我吓到世东了。”
我闭上眼,淡淡說:“你确实很吓人,不,是吓鬼。”
他笑出声来,低声解释:“刚刚沒找到你,我有点急坏了,就怕你迷路。這宅子太老,阴气十足,我怕你给吓到。”
“我被你吓到。”我皱起眉头,睁开眼,看着他,问:“夏兆柏,我們谈谈吧。”
他好笑地看着我,亲亲我的发端,說:“小逸,每回你這么一本正经的要跟我說话,样子都好可爱。”
我瞪他,从他怀裡挣开,坐了起来,想了想,說:“我要回去了。”
“好。”他答应地很干脆:“明天我让人送你回去。刚好你妈妈也打电话来。”
我诧异地看着他,說:“你今天好像很好說话。”
“小傻瓜,我对你,难道不是一直都很好說话嗎?”他微笑起来,說:“若是别人,我自然有相应的法子,但对你,我希望能尊重你的意思。”
“如果我的意思,是让你别再来纠缠我呢?”我看着他,直接地问。
“不可能。”他笑而否决,轻松地說:“我說過,我可以等你,可以宠你,可以不对你施加压力,但這一切必须有個前提,那就是你最终必须属于我。”
“可是,”我有些无力,摇了摇头說:“我真的不喜歡你。甚至不只不喜歡,在某种程度上說,我对你很反感。你不觉得,你不该将時間浪费在我身上,我也不该将精力浪费在你身上嗎?”
“是嗎?”他猛地一把搂住我的后腰,炙热的气息喷在我颈项之处,一双手一寸一寸,摩挲我的肌肤。他的手强势而不容拒绝,攻城掠池一般,装挑這具躯体敏感处流连挑逗,我慌张失措,使劲挣扎,却被他一把按住后脑,深深吻了下来。這個吻与以前的相比,带了更为明显的掠夺意味,狠命蹂躏,顷刻间令我溃不成军。恍惚之间,只觉仿佛一团火焰,从他那蔓延到我身上,燃烧一切,席卷一切,最终将那点理智烧成灰烬。我身不由己,随着他的唇舌攻占,呼吸急促,身子瘫软,酥麻中夹杂快意,恐惧中带了甜蜜,這种可怕的感觉令人窒息,却无从挣脱,我仿佛堕入深不见底的泥沼当中,越挣扎得厉害,就越被抽空力气。
终于,他大发善心放過了我,我已经不知何时,倒在床褥之上,气喘吁吁,不能动弹。夏兆柏硕壮的身体压在我身子上,看着我,眼神炙热深邃,有那么一瞬间,我错以为从他眼中看到复杂的东西,似有痴迷,又有悸动和苦痛,但终究,都一一归入沉寂,他看着我,爬起身,哑声问:“你根本沒办法拒绝我。现在,摸着你的良心說,我真的那么令你反感嗎?”
我撇過头,心裡愤恨难堪,不仅是对他,還是对我自己。忽然下巴一痛,却被他捏着转了過去,他叹了口气,改成轻柔触摸,吻上我的脸颊,低声說:“小逸,我想要你,想得我心都痛了。但要了你又怎样?根本于事无补。所以,我愿意等,愿意忍耐。可是,我不能保证,還能等多久,忍多久。這种感觉很难受。”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为什么宁愿自己难受,你明白嗎?”
我默然无语,他爬起来,下了床,朝门口走去,我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他转過身来,冷着脸将一件东西抛到床上,我一看,竟然是我有两天沒见到的手机。
“电话号码不要随便给别人。”他冷冷地說,转身出了门。
我爬過去,将手机拿起来一看,有十几個未接电话,竟然都来自陈成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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