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他就如品尝佳肴的行家一般,细细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我在他怀中险些窒息,方恋恋不舍地离开。我气喘吁吁,說不出是被惊吓還是被触动,愣愣地看着他。陈成涵微微笑着,喟叹道:“天,你這样子……”他凑過来又轻快地啄了一下,抱紧我,笑着說:“真想时时刻刻吻着你,抱着你,這种感觉真好。”
可我感觉不好。我挣脱他,這可是公众场合,大白天人来人往,我可不想成为医院八卦的头條新闻。我抬起头,正好看到一位护士小姐扶着一位老人家在正前方错愕地看着我們,此外,不远处,不少出来溜达散步路過的病人及医护人员均纷纷对我們投以注目礼。港岛风气再开明,可這仍然是個异性恋社会,每個人都可以无所谓地說“我們不歧视同志”,但這并不意味着每個人都可以安之若素地看到一对男人在自己面前激情拥吻。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脸颊燃烧一般发烫,恼怒地說:“快回去!”陈成涵哈哈低笑,倒沒有坚持,他朝那位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来的老人微微点头,风度翩翩地推着我离开,经過那位老人家的时候,欠身用法语說:“日安先生,祝您早日康复。”
那老人愕然不语,我們走過了,方听见他磕磕绊绊地对护士小姐說:“原来是外面返来的番鬼,我就說,我們中国人,怎会這么沒羞耻心……”
過了池上回廊,推入病房走廊,陈成涵還在呵呵低笑。我沒好气地吼道:“笑什么,沒羞耻心的番鬼。”
他摸摸我的头发,俯下身来厚脸皮地說:“我可以听成恭维嗎?”
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场亲吻风波并非由此告终,而是愈演愈烈,简直超出常规范畴。也许是我的敏感,自這一日后,陈成涵仿佛对亲吻這件事上了瘾,往日那位握一下我的手都会征询意见的绅士,现在逮着一切机会,便会不由分說地吻我。他仿佛特别喜歡在大庭广众之下做這件事,便是我极力反对,却也一面笑着毫无诚意地答应,一面当着护士杰西卡的面深深占据我的唇。這件事对他而言,仿佛一個孩童发现一件非常好玩新鲜的游戏一般,亲吻中所代表的禁忌和私人性,因为落入公众视野而显得更为刺激和富于激情。而每逢将我弄得面红耳赤,万分尴尬,他均会笑得十分开心,仿佛這件事的乐趣就在于此。
我十分恼火這种间接性发作的“亲吻狂”症状,但屡屡交涉均无效果。陈成涵在這一点上,绝对是擅于糊弄,毫无诚信可言。往往上一分钟他真挚十分地就自己的冒犯唐突道歉,下一分钟,他却乐此不疲地在我的唇上辗转缠绵。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吻技非常好,在我少数倦怠或者失神的状况下,他均能吻得我晕头转向。可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并不喜歡這种不由分說的亲密行为。他让我想起夏兆柏,在亲吻這件事上,陈成涵与夏兆柏有异曲同工的地方。只不過,后者的霸道是一目了然的,令人一开始便胆战心惊,不敢抗拒;前者的霸道却是隐而不发,让你在一片温水中沉溺无力,却最终难逃。
這一日,陈成涵又来医院陪我,又推我出门晒太阳,再一次在公众场合强吻了我。這种伎俩在這些日子的重复率之高,已经到了我不能容忍的地步。我不知道对他来說,可以对一個人想吻就吻是不是意味着两人关系已经达到恋人般的亲密程度。但对我来說,爱情這种东西,是我目前阶段不能承受的累赘。便是我脾气再好,却也终于冲他发了火,警告他不得再做這等亲密行为,原因很简单,我认为亲吻是件严肃的事情,是相爱的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但现在来說,无论是他還是我,我都认为沒有达到爱不爱這個高度。
陈成涵非常诧异,继而沮丧失落,抓住我的手說:“简简,我爱你啊,你可以否认你自己,可你不能否认我,這样对我太不公平。”
是不公平,但在情感上,在這件上帝创造出来专门折腾人的事情上,什么时候有過公平,又什么时候,能用公平来衡量?
但我终究還是不忍心,我对他說:“对不起,可我真的不能這么给你错误的信息……”
“嘘,”他伸出手指按住我的唇,温柔地說:“宝贝,先别急着否认,你闭上眼。”
我闭上眼,一個糯湿的唇软软地贴上我的脸颊,他低声问:“這样你讨厌嗎?”
“我不讨厌,但問題是……”
他继续往下吻,沿着鼻端,唇边,仔细描摹我的唇线形状,最后归结于一個火热的长吻,等他放开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了,他哑声问我:“這样,你真的讨厌嗎?”
我睁开眼,近距离观察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如井,在第一次见面时,便以黝黑明亮的瞳仁令我印象深刻。此刻,這双眼睛满溢温柔,水光荡漾,几乎要将人的心神吸引入内,捕获入内,我心裡一阵激荡,张开嘴,却发现,那些坚定不移的拒绝话语,此刻却怎么也說不出来。
也许,有個人爱着你,真的要比你长時間透支心力去爱一個人,好上太多。更何况,這個对象,你挑不出哪裡不好,他還与你的過往,沒有任何关系。
但是,在這瞬间,我却忽然想起夏兆柏的脸,那张我曾经痛恨的傲慢脸孔上,曾经也奇迹般地出现类似的柔情、痛苦和黯然神伤。
陈成涵微笑起来,犹如和风拂柳,他见好就收,摸摸我的脸颊,說:“好了,回去吧。”
我們一路无语,穿過走廊,进入住院大楼。我偶然抬头,忽然之间,看到服务总台那裡一抹熟悉的身影,仍然是一袭火红衣装,仍然人比花娇,却是我上一世的未婚妻萨琳娜。她這裡干嘛?我心中一恸,便是对她再宽容,但在得知她竞拍项链的真相后,已经不想再与她碰面。我仰头对陈成涵說:“避开那個穿红衣服的女人,我不想她看到我。”
陈成涵想必有些疑虑,但立即调转轮椅的方向,向另一個电梯口走去。却在此时,有人大踏步上前,一把拦住我們,我抬头一看,竟然是一身医生白袍的林俊清,一张俊脸青白如鬼,但盯着我看的眼神却炙热嘲讽,他冷冷一笑,偏着头說:“简先生,又见面了。怎么每次见你,身边的男伴都不一样?”
這孩子又在故意找茬,我心裡叹了口气,還未說话,却听陈成涵带笑的声音說:“医生先生,很高兴又遇见你,怎么每次见你,你都是孤身一人。”
林俊清的笑脸骤然变僵,恶狠狠地盯着我,說:“我有话想对你說。”
“抱歉,我們简简,沒有想听的意愿。”陈成涵有礼地回绝了他,推着我說:“麻烦让一下,谢谢。”
“你不想知道夏兆柏为什么這几日不见了嗎?你不想知道,他对你身边這位新欢,啊,我說错了,你不想知道,他对你新钓上的這位陈三少爷,要做什么嗎?”
我心中一震,抬头說:“simon,停一下。”
“不用理会他,”陈成涵附耳对我說:“据我所知,夏兆柏先生对這個人唯恐避之不及,他真要做什么,這個人绝对不可能知道。”
“可是……”一种說不出的忧虑笼罩了我。
“别担心,夏兆柏是個优秀的商人,他的思维,不是那位医生能理解的。”
他說的有理,我心中稍微安定了些,但夏兆柏如此骤然消失在我视线之外,确实犹如隐患一般,令人不安。若以他的性格,因为无法得到简逸而迁怒于陈成涵,那陈成涵何其无辜?我心中大惊,按住轮椅,說:“等一下。”
陈成涵急道:“简简别闹。”
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一個被我如此明显忽略的现实:为什么夏兆柏不在這裡,为什么陈成涵却有空,天天在這裡?
我自己调转轮椅,淡淡地說:“simon,麻烦你回避下,我跟林先生有话要說。”
林俊清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得意笑容,对陈成涵做了個請让开的手势。
陈成涵无奈地看看我,說:“半個小时,最多半個小时。我不走远,我在一旁看着。”
林俊清冷哼一声:“随便。”他走過来,推着我的轮椅,往一旁角落裡的铁皮凳子走去。
這一日阳光很充沛,透過砖块般的玻璃装饰墙,在地面上投下各式斑斓的影子。俊清的脸在阳光下,仿佛要随着光线融化一般。很久以前,我也曾经這样,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长時間地看他,仿佛只要看着他,就能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就能寻找到安逸宁静。
“为什么,你要這么看我?”他忽然问。
我猛然惊醒,掩饰一样說:“我不觉得看你有什么問題。”
“你的眼神,”他咬着嘴唇,皱眉說:“你的眼神,如果不是我清醒,几乎要以为是,另一個人。”
“林医师相貌出众,引人注目也是正常。”我清咳了一声。
他苦涩一笑,转過头,看着窗外,說:“很久以前,在我小时候,有個人总這么看我,照顾我,非常温柔细心,就像天使一样。”
我心裡一阵刺痛,转移话题說:“那個,听起来您有幸福的童年,但您找我来,是为了說這些嗎?”
“你的眼神很像他。”林俊清幽幽地說:“现在我明白,为什么阿柏别的人不要,却只要你了。”
“那是他的事。”我淡淡打断他:“林医师,請切入正题吧。”
林俊清转過头来看着我,目光复杂沉痛,忽然古怪一笑,說:“我很讨厌你。”
我撇過头,苦笑說:“你倒直接,那么,我该說我很荣幸嗎?”
“你不问我,我讨厌你什么?”
“不需要。”我看着他,温言說:“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因为你的讨厌而受伤。但对其他人来說,你的情绪如何,爱憎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
他退了一步,喃喃地问:“爱我的人,如果被我讨厌,很痛苦嗎?”
“很痛苦。”我缓缓地說:“就像被刀凌迟一样,一天割一刀,旧伤還沒好,又添上新的,心裡永远血肉模糊,痛不欲生。”我长叹一声,說:“所以,如果有人爱你,就算你讨厌他,也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他古裡古怪地笑了起来,脸色青白如鬼,点头說:“原来如此,我果然,是遭到报应了。”
“你,”我心裡涌起一阵怜悯,忍不住柔声问:“现在,你睡眠状况怎样?”
“還好。”他飞快扬起头,說:“只要不闲着,每天累到想吐,晚上就能睡着。”
我不知說什么,只看着他,片刻之后,說:“你刚刚說,夏兆柏在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他冷笑一声,說:“你的新情人彻底惹怒了他,我只是很奇怪,你跟着夏兆柏,竟然還够胆勾引其他人,看来不是夏兆柏太宠你,就是你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
我心中大惊,颤声說:“他疯了?我跟陈三少根本沒什么……”
“沒什么?”林俊清轻蔑一笑:“你与他亲密不避嫌疑,于公众场合多次热吻,全院上下几百双眼睛盯着,你竟然還有脸說沒什么?你這么公然让夏兆柏沒脸,他如果還肯放過你们,那才是奇怪了。按照阿柏的做事方式,下一步就该收拾你,我很期待。”
我心中凉透,转過轮椅,說:“我,我去跟他谈,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他的专属品。”
林俊清在我身后凉凉地說:“你以为這轮得到你說话?夏兆柏是什么人,你不会到今天,還天真地以为,他很宽厚善良吧?”
我怒而回头,训道:“俊清,你给我闭嘴!你什么时候学会這种幸灾乐祸的小人嘴脸?在美国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他一呆,我也愣住,在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完全忘记,這個身体再不是抚养他长大的兄长,而不過是他厌恶的某個小人物。我闭了闭眼,艰难地說:“对不起,我失态了。我想,我們還是不要继续這种不愉快的对话为好。”
我推着轮子想走,却被他一把拽住,他颤抖着声音问我:“你,你……”
我忙不迭地說:“放手!”
“不,”他摇着头,目光疯狂而专注,盯着我的脸,呐呐地說:“不可能這样的,不可能這么像,你到底,你到底是谁?”
我心中大惊,叫了起来:“林医师,你疯了?放开我,simon,simon……”
我话音未落,却听见有啪嗒跑来的脚步声,一双手伸過来一把扭住林俊清的手腕,往后一扭,立即让他松开手,再一推,竟然将林俊清推倒在地。我抬起头,却是那窈窕身材的红衣女郎,昂着头,俨然皇后一般,傲慢而轻蔑地說:“林俊清,怎么沒出息到纠缠起小男孩来了?你难道活着就为了丢架(丢脸)!”
“关你這死八婆什么事?”林俊清迅速爬起来,骂道:“我再丢架,都是林家的人,好過有些人费尽心机,還是改不了克夫命,死都进不了林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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