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后来才知道,這個瘸子不是一般人,跟了张丹成几十年了,四坝头造反时,他并不在张丹成身边,听到小脚跑来报信后,立马赶到堂口,但已经晚了,寡不敌众,干掉几個阿宝后,趁乱翻墙拖着瘸腿跑了。张丹成杀回堂口后,他又回来了。
人瘸,但技术不瘸。他也算堂口的一流杀手了,他的技术不在腿上,腿是当年与黑帮发生冲突时为了保护张丹成被打瘸的,他最厉害的技术是“飞钉”,手上运力,十几米外,能把一根铁钉打入木头,深入几寸。這套技术据說源于中原地区的“燕子门”,后来好多传言版本都把“飞钉”的技术演化为“飞刀”了,因为“飞刀”更精彩,更动人。其实那個年代就是“飞斧子”都不会“飞刀”的,首先“飞刀”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工业革命前沒有大规模的刀片切割技术,所有的飞刀都是手工打磨的,要制作薄如蝉翼的飞刀既费时又费力,即便好不容易制作了几把得心应手的飞刀,真正实战起来,也不太顶用,因为扔出去的飞刀不可能马上拿回来,至多杀死几個人,然后就只有等着被杀了,而且一般飞刀多是暗中发力,发完就跑了,這样下来耗费几十天制作的飞刀打一仗就沒了,下次再行动還得重新磨制,根本不现实。
而钉子很好弄到,但当时的钉子也不是现在的钉子。现在的钉子叫“洋钉”,和“洋火”“洋油”一样,都是漂洋過海的舶来品,古时候的钉子比较大,都是铁匠自制的,直径是现在钉子的三到四倍。钉子的供应量也比较大,一次能带几十颗,功力好的高手,弹无虚发,一次火并,至少能够毙掉十几人。下次再行动,依然装一兜子,不需要为工具担心。
祖爷对我說,如果沒有亲眼见,你不相信世上有這样的高人,那瘸子手一扬,铁钉“嗖”地飞出,“崩”的一声就扎进牢门的木柱子上,祖爷被震住了,也明白了张丹成为什么会派這么個人来看守他了。
“师父說了,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让我不要怠慢你,更不要相信你。”第一天见[奇书網]面,那瘸子就這样对祖爷說。
一开始两人是互有戒备的,一個坐在牢门裡,一個坐在牢门外,也不怎么說话,后来熟了,逐渐开始交谈。
那瘸子名叫涂一鸣,是张丹成出道后的第一批弟子。腿瘸后,张丹成基本不再安排他外场的事了。他這條腿是为张丹成断的,张丹成当着堂口的弟兄发誓要养他一辈子。其实根本不用养,涂一鸣在堂口干了這么多年,银子一大把,不缺钱。
祖爷问他为什么不趁机脱离堂口,去個别的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涂一鸣呵呵一笑:“你不懂。一個人在堂口混了几十年,堂口就是家了,這份感情是拿钱换不走的,生是堂口的弟兄,死是堂口的鬼,习惯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了。我残了以后,虽不出外场了,但幕后出谋划策還是少不了的。我這個人闲不住,更不愿意吃闲饭,正巧你来了,师父要我看守你,說你這個娃子是個危险人物。”
祖爷心裡一阵苦笑。随后一段時間,祖爷過得也算舒服,每日三餐都有肉,逢初一、十五還能喝两口米酒。张丹成這招太绝了,時間可以抹平一切,祖爷心中的怒火和压抑开始慢慢消减。夜裡,祖爷常常自言自语,他提醒自己记住仇恨:弟弟妹妹虽不是张丹成亲手杀的,但他是堂口的主事人……我当初要是不救他们……可他现在并沒有杀我……每天夜裡,祖爷都会带着這些想不开的结儿入睡,梦裡时常回到以前,回到父亲母亲身边,一家人有說有笑,醒来后屋子空空,又是一阵发呆。
祖爷也曾想過撞墙角,死了算了,但又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死?已经家破人亡了,自己不该让香火继续下去嗎?他也想過绝食,但为什么要绝食呢?仇人的饭不能吃嗎?吃饱才能活着,活着才能出去,出去才能报仇,不但要吃,而且還要吃好!
每隔十天半個月,祖爷就会戴着脚镣从地牢裡出来放风,涂一鸣就坐在院子裡看着他,袖子裡藏着铁钉,有时祖爷会說:“你不必紧张,我不会跑的。”
每当這时,涂一鸣就会笑着說:“别人不会,你会,15岁就敢杀两個人,点一個人的天灯,如果不小心,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其实,涂一鸣是打心眼裡喜歡祖爷的,他常对祖爷說:“娃子,如果你不是我們的仇人,那我們肯定会成为好兄弟。你也别整日想着报仇,說句公道话,师父当时做局时并不知道那是你的弟弟和妹妹,四坝头在街上转悠时,就偏偏碰到你们了……”
“不要再提這事了!”祖爷打断他。
“不让提我也提,我告诉你,师父早就派人去庙裡把你弟弟妹妹的尸骨泥人拿回来了,买了两口大棺材,下葬了,還立了碑,月月都派人烧纸。现在堂口的兄弟都主张杀了你,师父就是不应……”
“别說了!你這個瘸子!”祖爷骂道。
涂一鸣呵呵一笑,“你這個小子,要是在大街上有人這么說我,老子一镖封了他的喉。”
祖爷跟這個人生不起气来,“张丹成准备把我关多久?”
涂一鸣摇摇头,“說不定,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也许几十年,只要师父活着,除非他老人家死了,死了也不会放,你是我們整個堂口的敌人,你出来,我們就别想活。所以,我估计你会老死在這裡了,這不挺好嘛,有吃有喝的,等你再长大点,师父沒准儿還会给你找個妮子……哈哈……”
祖爷一阵迷茫,這辈子就這样了嗎?
日子一天天過,祖爷已下定了活下去的决心,每天吃饱后就在牢房裡伸胳膊蹬腿,有时還会倒立,锻炼体力和耐力。涂一鸣无聊的时候就会走上去,坐在院中,把铁钉一颗颗打入大树裡,然后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拔下来,再一瘸一拐地走回来,再打,再過去,再拔。
有一次,祖爷对涂一鸣說:“喂,不如你教我打铁钉吧?”
涂一鸣眼睛一眯,笑着說:“你当我老糊涂了?我教会了你,哪天你一镖打在我脑袋上,我找死啊?”
祖爷也笑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人是感性动物,時間久了会产生感情,相互的提防力也会减轻。有一次涂一鸣来了后,唉声叹气,祖爷趁机问:“怎么了?”
涂一鸣說:“师父发脾气了!差点漏局!這群杂种,太贪了!”
祖爷一笑:“說說。”
涂一鸣看了祖爷一眼,祖爷又是一笑:“我也算是堂口的人了,我又跑不了,听了也会烂在肚子裡,不用這么紧张吧。”
涂一鸣一声长叹:“也罢。现在的阿宝队伍和以前不一样喽……”
祖爷问:“怎么不一样,不都是骗子嗎?”
涂一鸣摇摇头:“失道了,失道了。”
祖爷說:“骗子有什么道?”
涂一鸣脸一沉:“你懂什么!我們‘江相派’,一拜天为父,二拜地为母,有情有义桥下過,无情无义刀下亡,劫富济贫天为证,贪财贪色天报应!你說骗子有什么道?师父明知你会杀他,他却不杀你,反而养着你,這就是道!”
祖爷一愣,立即說:“那杀人也是道?”
涂一鸣說:“杀坏人是道,杀好人就是失道。”
祖爷沉思了一下,“杀无辜的人呢?”
涂一鸣知道祖爷又想起了弟弟妹妹,低头片刻,說:“這是失道。人有时很难把控自己,为了堂口的利益,有时顾不了那么多……”
祖爷一听怒了:“顾不了?顾不了就滥杀无辜?都是孩子啊,什么都不懂,跟你们无冤无仇啊!”
涂一鸣也怒了:“谁知道那是你弟弟妹妹?你看看大街上有多少叫花子!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早晚都得死!就现在,就今晚,有多少乞丐冻死,你知道嗎!你管得過来嗎?這就是個吃人的世界!他们不被阿宝吃,也被這個世界吃!”
祖爷冷冷地說:“這就是你们的道?”
涂一鸣叹口气說:“你以为师父不忏悔嗎?你知道堂口每年会拿出多少银子救济穷人嗎?你知道师父每年光汤药就送出多少副嗎?你知道這十裡八村的人都拿师父当活菩萨嗎?几個叫花子的命换来一大群人的温饱,不值嗎?”
祖爷說:“如果死的人是你女儿或你儿子呢?”
涂一鸣不做声了。
祖爷說:“都是爹生娘养的,都是父母的心头肉。”
涂一鸣說:“你不知道,师父這是好的,你看看外省的几個堂口,都成什么了?骗财骗色,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啦,畜生啊!”
祖爷說:“你们和畜生也差不多。”
涂一鸣大怒:“你……”右手一抬。
祖爷說:“要打我?畜生!就是畜生!畜生!”
涂一鸣看着祖爷,把手裡的铁钉悄无声息地缩回袖子裡,“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两人都默不作声了,良久,涂一鸣說:“你要恨就恨,但我告诉你,真正的阿宝不是畜生!当年洪门五祖之一方照舆祖师爷创立‘江相派’时,与各路绿林好汉遥相呼应,劫富济贫,反清复明,黎民百姓无不暗中叫好!祖师爷仙逝后,其下乾、坤、坎、离四大房的弟子個個都谨遵师训,心怀善念,不贪财,不贪色,惩恶扬善,劫富济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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