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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作者:易之
祖爷沉默了,他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因为祖爷的祖上也是天地会的,天地会就是洪门,祖爷小的时候,爷爷经常给他讲天地会反清复明的故事,只不過“江相派”這一支与天地会渐行渐远,爷爷很少提及。

  涂一鸣见祖爷不說话,不知他在想什么,“怎么不說话了?”

  祖爷沉思了好久,心情沉重地說:“其实……我祖上也是天地会的……”

  這一句如同惊雷,把涂一鸣震得身子一抖,在他眼裡,祖爷只是個来历不明的叫花子,先前张丹成也曾让他问過祖爷的真实<文!>姓名和身世,祖爷<人!>不說,他们也<书!>沒办法,后来干脆<屋!>不问了。沒想到還同出一门!

  封建社会最讲究认祖归宗,涂一鸣赶紧追问详细情况,祖爷有條不紊地讲解起来,讲到当年祖上如何反清复明,后来又如何加入太平军等等,唯独沒說他父亲的事儿。

  這就足以让涂一鸣目瞪口呆了,他怯怯地问:“娃子,你知道到你這一辈,占什么字嗎?或者,你知道你父亲占什么字嗎?”

  所谓占什么字,就是封建族谱中每個人所起的名字中的那個固定的字是什么,一般指中间那個字,這個字直接反映一個人的辈分。這些字由最初的老祖宗订立,并设定好顺序,一辈辈地往下传,比如某人姓张,到他這一辈正好占“云”字,那么他和他的兄弟就都叫张云什么,如张云山、张云腾、张云烈等等,下一辈如果是“庆”字,那么這些人的下一代中间那個字就是“庆”,如张庆文、张庆财等等。同族的人,一看名字就知道谁的辈分大,谁的辈分小。

  辈分是纲常伦理的基础,三纲五常又是整個封建社会的思维基石,所以乱了辈分就是大逆不道,打骂长辈、杀死长辈、与长辈通奸,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祖爷记得自己這一辈的字,他占“观”字,他父亲占“临”字,祖爷如实相告了。這一告不要紧,涂一鸣的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跑到张丹成那裡报信了。

  祖爷入道

  张丹成听后大惊,赶紧拿来天地会族谱查询,一直上推到雍正年间,果然都如祖爷所言,所有的名字都能对上号,张丹成傻了,這么推下来,他占的這個“丹”字正好在“观”字后面,他比祖爷矮一辈,祖爷是他的师爸才对!

  普通家庭重辈分,堂口更重辈分,张丹成现在等于关押了自己的长辈,而且還杀死了两個叔父辈的人,這要传出去,他也别在江湖混了。想到這儿,张丹成的冷汗都出来了。

  “怎么办,师父?”涂一鸣问。

  张丹成思索了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作孽啊,作孽啊。”

  祖爷倒沒太在意這個事儿,只是听涂一鸣提起天地会,有一种亲切感,所以就将祖上的事說了。涂一鸣走后,他愣愣地发呆,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突然,地牢的门开了,紧跟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丹成率领周震龙、涂一鸣還有几個阿宝进来了。祖爷一看,吓一跳,都光着上身,后背别一把明晃晃的大刀,還沒等祖爷說话,扑通都跪下了。

  “‘江相派’木子莲堂口第十三代掌门人张丹成拜见师爸!晚辈有眼无珠,犯下滔天大罪,今日特携众弟子前来领罪,請师爸执行家法!丹成引颈谢罪!”张丹成低着头伸着脖子,将大刀举到祖爷面前。

  祖爷懵了,脑子急速运转,突然明白了:都是天地会的后代,自己的辈分肯定比他们高!

  一時間,祖爷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地牢裡一片寂静。

  過了好一会儿,祖爷赶紧上前搀扶张丹成,毕竟七十来岁的人了,光着膀子就在那跪着,祖爷于心不忍。

  张丹成死活不起来,說:“這是大罪,罪不可赦,砍下我的脑袋,以祭奠两位长辈在天之灵!”

  祖爷百感交集,想起弟弟妹妹不觉流泪了,默默地淌了好久,這种情况,怎么下得去手,“老先生請起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张丹成抬起头,对祖爷說:“师爸宅心仁厚,算上這次,已是两次救命之恩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說罢,将左手担在木凳上,右手举刀,咔的一声,将自己的小拇指剁下,殷红的鲜血随即喷了出来。

  “师父!”周震龙、涂一鸣等人跪着拥在张丹成周围。

  张丹成拾起自己的断指,举起来,对周围的人說:“你们照做。”

  周震龙与涂一鸣相互看了看,也将手指担在木凳上,刀光闪過,地上又多了两個断指。剩下的几個阿宝,相互看来看去,最后一咬牙,全都剁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祖爷被這套纲常伦理深深震撼了,他流着泪搀扶起张丹成,說:“大家都起来吧,還是那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所有的事一笔勾销吧。”

  周震龙哭着說:“是啊,毕竟是一家人啊。”

  张丹成說:“赶快传话设宴,我要和师爸开怀畅饮。”

  已是夜半子时了,管家又把厨子喊起来,大起炉灶,烹鸡煮鹅,很快一桌酒席就弄好了。

  张丹成让祖爷坐上座,自己居右,周震龙居左,涂一鸣居下。

  祖爷這才敢把真实身世透露出来,讲到军阀刺杀全家的事情,张丹成眼珠子直冒火星,“王八蛋!這些军阀跟满清一個操行!”

  酒過三巡,张丹成一声叹息,說:“师爸接下来作何打算?”

  這一问,把祖爷问住了,前段時間,满脑子都是替弟妹报仇,如今,這段仇消了,接下来就是父母的大仇了,可现在去杀军阀,那根本不可能,他也不知作何回答了。

  张丹成见祖爷不說话,问:“师爸何不留在堂口?”

  祖爷一惊,留在堂口?做阿宝?行骗?

  张丹成說:“不瞒师爸,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你是個枭雄,有胆有谋。我老了,再過几年就七十三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到。我经营這個堂口几十年,却经营得這番惨淡,有何脸面去见祖师爷啊。唉……想当年,我张丹成何等威风,那时候东有张丹成,西有段金山,南有乔五妹,北有康少华,四大堂口遥相呼应,大清权贵俯首帖耳,江湖好汉争相追随,谁能料到我会漏局?结果不仅把自己弄成不男不女的阴阳人,還连累其他几個堂口的兄弟一同跳场,唉……”

  周震龙和涂一鸣听到這,备感惆怅,“师父。”

  张丹成說:“震龙,一鸣,你们跟了我這么长時間,忠心耿耿,我沒有几年活头了,堂口总要有個人来打理,祖宗的基业不能断在我的手裡,四坝头造反后,我心裡更加难過,眼下无人了……震龙宽厚老实,为人中肯,但太過仁慈,妇人心肠终归统领不了大局,還会给自己带来灾祸;一鸣武艺超群,但谋略不足,行事太過冲动,也难以坐镇堂口,为师整日都为后事着想,难啊。”

  周震龙和涂一鸣面现惭愧,“师父。”

  张丹成继续說:“师爸,今日晚辈当着我俩徒弟的面,請求你留下来,无论如何,我們是一家人,我死之后,由你主掌堂口,有震龙和一鸣辅佐你,你意下如何啊?”

  還未等祖爷开口,周震龙和涂一鸣一同說:“谨遵师父教诲,我們定效犬马之劳!”

  祖爷迷茫了,思绪一片混乱,莫說别的,就张丹成一口一個“师爸”,就叫得自己冷飕飕的,封建社会,侄子把叔叔看大的有的是,但這种年龄小辈分高的事真发生在自己身上了,還有点不适应,“我考虑考虑吧。另外……老先生比我年纪大多了,就叫我名字即可,否则……”

  “不行,不行,以前不知道,怎么叫都行,如今知道了,再乱叫,岂不是大逆不道!”

  祖爷无语了。

  祖爷花了整整三天時間,反复思考,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弟弟妹妹,他们死于這個堂口,现在自己却要加入這個组织,他们的在天之灵,怎么看?

  如果不加入,自己去哪儿?家沒了,如果认祖归宗,這儿就是家,张丹成满腔真诚,又如何拒绝?

  但這终归不是正道,是骗,自己从小就读四书五经,常讲礼义廉耻,“江相派”虽出自天地会,但如今已经失道……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涂一鸣来了,涂一鸣是個粗人,但說话总能說到点子上,他的几句话让祖爷作出了最后的决定:“你不是问什么是道嗎?你继承了师父的大位,這就是道。现在整個阿宝群体都失道了,需要一個人扭過来,你自己的弟弟妹妹死了,你想過沒有,如果堂口被沒有良心的人执掌了,還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杀?多少无辜的人被骗?這些阿宝還会作多少孽?大道中兴,就看你了!”

  這句点到祖爷的心坎上了,大道中兴,断其恶气,扬其善气,恢复当初洪门五祖劫富济贫的道义,让阿宝们从畜生变回人,這或许就是自己追寻的道。

  祖爷终于加入阿宝的队伍了。穿過刀林阵,喝過鸡血酒,一拜天为父,二拜地为母,祖爷入道了。

  《佛偈》上說:“为人莫作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五年后,张丹成去世了,去世前饱受病苦折磨,但终究有人守护,祖爷在他身边。他走的那天是腊月初七,人已经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枯瘦如柴,肚子塌陷,两排肋骨凸起,脑袋像断了一样抬不起来,只能靠祖爷用小勺喂水。

  当晚亥时,进入昏迷状态,三呼一吸,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有时偶尔会支起胳膊,好像要推开什么,又像是挣脱什么,死时,眼角流出一行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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