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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作者:易之
一路上,我們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老百姓欢天喜地,個個喜笑颜开,我才知道,解放区并不像国民党宣传的那样恐怖。如今祖爷亲自带我到這些先一步解放的地方,我才真正体验了什么叫解放,尤其到了陕北革命老区,老百姓热情洋溢地打着安塞腰鼓,高唱着“东方红,太阳升”,那份热情,那张张笑脸,都是发自内心的。

  祖爷慨叹:“清末以来,列强入侵,国土沦丧,军阀割据,战乱不断,近百年来,老百姓何曾這么高兴過!”

  我不懂歷史,更不能深刻体味当时祖爷的感慨,我只知道自己生下来就是天下大乱,我只知道“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我只知道什么是吃不饱、穿不暖,什么是惴惴不安!

  在外面飘了一個月,我和祖爷回到广州。

  夜裡,祖爷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想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嗎?還是回想以前的沧桑岁月?

  就這样,1949年接近了尾声,公元1950年到来了。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朝鲜战争爆发了。朝鲜战争打得异常艰苦,那时新中国成立沒多久,战略物资极度缺乏。国民党残余部队封锁海路,妄图切断香港爱国人士对大陆的物资援助。

  有些黑道中人撺掇祖爷,說只要跟国民党合作,严密监视海关港口,一有消息就通风报信,协助国民党切断共军的物资供应,就能得到大把的银子。祖爷沒应,祖爷說:“我不缺那個银子。”

  就在這内忧外患的时刻,祖爷做出了一個惊人的决定,把堂口迁回江淮!

  坝头们都不解:“为什么要回去,這裡毗邻香港,一旦有变,還可以跑路,要迁也该迁到大西南边境,可以逃入缅甸。”去了内地,不等于断了自己的后路嗎?

  祖爷决定的事,你可以怀疑,也可以反对,但反对无效,该怎么办還是怎么办。就连四川那几十号人都弄過来了。

  這是“江相派”歷史上的最大一次迁徙,将近二百人,化整为零,陆陆续续到达江淮。迁徙前,祖爷切掉了五坝头,与此同时,我晋级为五坝头,一年后,祖爷又切掉了六坝头“小时迁”。二坝头先前推薦的“小海子”赵定海,做了六坝头。

  我对堂口贡献不大,但晋级时沒人反对,祖爷說了:“四川做局时,大头站出来为我挡枪子。”其实,我当时根本沒考虑這么多,见他们要抓祖爷,就冲了上去。祖爷却說:“本能的,才是最真的。”

  当时,全国除了“江相派”這一支骗子团伙外,還有大大小小很多“会道门”,依旧在骗,在折腾。

  依照常理,祖爷此时会很谨慎,但那段時間,祖爷一反常态,命令各位坝头和小脚们频频出击。同时,祖爷高调亮相,与各個“会道门”的头头称兄道弟,這根本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坝头们一看,祖爷這是和政府对着干啊。有一天祖爷把我和王家贤叫到堂口,告诉我們有個局,让我們二人去做。按理說這個局不小,我和王家贤可谓坝头中的新手,都沒有太多的经验,祖爷完全可以让二坝头他们去操作,但祖爷偏偏选中了我和七坝头。

  還是那句话,祖爷的话,你可以怀疑,但不能反对。后来,我进了大狱之后,才发现祖爷這是故意的,我和王家贤入行较晚,沒做過什么太大的局,祖爷要让我們有足够的罪进入监狱。

  三十华裡外的临镇有一個姓李的大户,做粮油生意。国民党退守台湾前,這大户和国民党素有来往,那些年囤积居奇,捞了不少东西。這大户叫李坐山,六十多岁,因谢顶,脑袋上的毛早就掉光了,人们都叫他李秃子。李秃子有四個儿子,大儿子因为肚子大,外号“大肚子”,二儿子因为耳朵不好使,外号“二聋子”,三儿子因为太過刁钻,人称“三精神”,四儿子因小时总是偷吃香油,滑了肠子,总上厕所,所以人称“四老茅子”,這一家老小财大气粗,横行乡裡,沒人敢惹。

  那年春天,李秃子得了肺结核,請了三四個郎中,汤药灌了许多,就是不起作用,眼看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這四個小子开始商量老爷子的后事了。

  大户人下葬非常讲究风水,他们认为先人埋葬的风水好坏直接影响后代子孙是否昌旺。如果坏了风水,后世子孙很快就会倒霉。于是,经過地保一撺掇,机会就来了。

  我跟祖爷学過,风水分为两方面,阳宅风水和阴宅风水,阳宅就是活人住的地方,阴宅就是死人住的地方,祖爷說:“這個局,五坝头和七坝头去做,五坝头扮作风水先生,七坝头扮学徒。”

  我长得胖,眼睛小,一脸沧桑,所以粘上胡子,带上高帽,年龄跨度可达几十岁。而王家贤正好相反,他白嫩,书生气浓,刮刮胡子,就像個小学徒。

  看风水讲究“寻龙点穴”,龙就是山脉,穴就是山脉中最吉祥的那個位置,所谓“龙怕孤单穴怕寒”,說的就是龙脉要山水相抱,群山拱绕,孤零零的一座荒山立在那儿,就是孤龙;穴要藏风聚水,不能漏风、漏气,否则就是寒穴。

  风水勘测那天,李秃子的四個儿子都到场了,大家绕着山坡走了很久,本来我岁数沒這么大,腿脚很利索,但七坝头一直搀着我,手裡還端着個罗盘,弄得我反而很累。

  七坝头对那四個小子說:“我师父做這行几十年了,从来沒有打過眼,他选的风水個個都是藏风聚水的宝地,很多人家的后代都是大富大贵,有的還做了高官。”

  大肚子說:“那就有劳先生了!”

  我拿着罗盘,比画了一阵,然后說:“請问四位先生,是想将来财运好,還是官运好呢?”

  四老茅子抢先說:“财运,当然财运,有钱好办事啊。”

  二聋子說:“嗯,老四說的对。”

  三精神嘴一撇,說:“你们懂什么啊?還是做官好,有官就有财,一個地保一年還弄几万呢,還有以前和咱老爷子不错的那個徐副官,不就是一狗屁秘书嗎,你看他肥的!我們家這些年就是沒出一個当官的,所以每次有事還要大把大把地花银子消灾。”

  大肚子终于开腔了:“吵!吵!就知道吵!”然后对我說:“先生的意思是,這官运和财运必须分开,两者不能同时都好嗎?”

  我心想:出這一千,就是等你這句话,如果一次都就给你们调整好了,那就显得太沒技术含量了。我說:“有难度。”

  大肚子說:“先生只管操作,钱不是問題!”

  七坝头說:“這不是钱不钱的事,我师父要做法事的,這会消耗他很多元气,說白了,就是折寿。”

  大肚子說:“還請师父慈悲为怀,在不伤害您身体的前提下,尽量给老爷子挑個好地儿,也让我們哥儿四個有官有禄。”

  我說:“风水是個长久之事,不一定非应验在你们哥儿四個身上,也可能是你们的儿子或者孙子将来大富大贵。您這般心切,老朽不敢操作了!”

  大肚子說:“先生息怒。我們哥儿四個不是那個意思,只要后世有出息,能富贵,就好了。不在乎這一代两代的。”

  其实這就是风水术的诡秘之处,一說就是三代,等他儿子孙子长大时,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過去了,去哪找這個风水先生评理啊!

  于是顺水推舟,便在那個山坡上弄了個很大的道场,为他们划了埋葬范围,沒出几日,李秃子就死了,下葬那天来了好多人,一群阿宝穿着道士服,围着坟坑转来转去,最后隆重地将李秃子下葬了。周围的人都說:“真是大户人家啊!這得花多少钱啊!”

  祖爷给所有风水局的口谕是:“别选在河床上。”意思就是說无论你怎么选,坟地绝对不能选在山间的河床上,因为這是過水的地方,一下雨会形成河流,如果选在這上面,那么坟地很容易被泡了,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我牢记這條口谕,所以给李秃子选了一個稍微凸起的地方,并告诉那四個儿子,說:“這叫龙腾虎跃之势,后世必出大官!”那四個小子笑得合不拢嘴。那一刻,我感觉他们爹的死,给他们带来的不是悲痛,而是快乐。

  這個世上,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我算尽天机,沒想到老天却跟我過不去,這大概也预示着我們那個堂口命运的终结。

  李秃子下葬沒两周,开始入夏,奇怪的是,那年的雨水特别勤,一连半個月,淅淅沥沥,有时大,有时小,结果最后出现山体滑坡,那個埋李秃子的高岗也被雨水冲得露出棺材盖,后来泥石流卷来,将墓碑和棺材冲出老远,大石块撞在棺材上,棺材被撞得四分五裂,等那四個小子上山查看时,棺材板东一块,西一块,十几米外,才找到李秃子的尸体,深深陷在泥石流裡,只有一只烂手擎在外面,似乎在說:“這個坟地的风水好像不太好!”

  很快线人就把這消息传给祖爷,還說对方要抬着尸体来闹事。我和七坝头一听就吓傻了。忙给祖爷跪下:“祖爷,救我!”

  沒想到祖爷会异常平静,說:“起来,還沒到那個地步。”

  线人說那哥儿四個跟国民党杀手有来往,這次恐怕必须交出一個阿宝抵命,否则過不去這個坎了。

  我說:“祖爷,如果要交出一個,那就我吧,這件事我是主导,七坝头只是随从,是我选的地方不对……”

  七坝头說:“不!祖爷,五哥沒有错,人算不如天算,咱這個地方百年来从沒有下過這么大的雨,這不能怪五哥,祖爷,明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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