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次见面
如期而至的设计优品展当天,即使是周六,宋尧也還是按照作息规律准时起床。为了不打扰睡懒觉的室友,他只能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毕,然后带上书包和电脑出门吃早餐,再去图书馆。
中午回寝室午休的时候,夜不归宿的谢豪還是沒有回来,周爷和胖子還沒起床。不知道是不是宋尧拿相机的动静太大吵醒了胖子,只听他在床上嘟囔:“公子我对不起你,今天你自己去展览馆吧,起床对我来說太痛苦了……”
宋尧看了他一眼,虽然无奈,但也在意料之中,所以只是淡淡地回了句:“那我出门了。”就拿着入场券和相机独自去了展览馆。
這次设计优品展参展的大多是美术学院学生的绘画作品和包装设计学院学生的设计作品,虽然也有一些名家大作,但因为此次展览主题宋尧不是特别感冒,所以随便拍了几张色彩独特、布局巧妙的画作和几份设计新颖的作品就打算离开了。
他边走边侧目用余光扫视着其他参展作品,在他略感失望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一幅画吸引了他。
在一排浓墨重彩的水彩作品中,一幅黑白素描显得格外突兀,其迥异的风格和同排画作挂在一起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倒不是說那画不好,只是看上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宋尧忍不住凑近细看——“性瘾患者”,挺特别的名字。他驻足呆呆看了好久,一直沒有举起相机拍照的动作。期间他還不时皱了皱眉,连自己都說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很奇怪,可能是画本身就很奇怪,所以给看的人也留下了奇怪的感觉。
這幅名叫《性瘾患者》的画布局怪异,左上方大片留白,只在左下方有一個男人跪在地上,最大限度地打开着双腿,极力向后仰着的头让人不禁怀疑它是否還连着脖子。男人左手撕扯着胸前褴褛的T恤,右手向画上右上角远处那個模糊的身影极力伸张着,整個姿势看上去十分扭曲。
再仔细看還可以看到画中男人面部那种被欲望充斥又咬牙克制的矛盾表情,紧皱着拧在一起的眉毛压迫着眼脸,微睁的眼睛裡看不出有其他除了痛苦以外的东西。被牙齿用力咬着的下嘴唇溢出了一颗似有似无的血珠,脸颊上垂着的一行清泪有一滴遗落在了耳垂上。
笔之于画,男人即将达到苦痛极点前一顷刻的神情跃然纸上,额头和手背上的條條青筋明明展现出了挣扎呼号的力度,但脸上的悲伤却是含蓄不露的。
宋尧看得入了神,压根沒有意识到有人走到了他身后。
“‘性瘾’,是指個体出现强烈的、被迫的、连续或周期性的性/冲动行为。性瘾是最好的形容一种渐进的亲密强迫性的思想和行为障碍特点的一個词。”身后传来這段充满磁性的男声讲解,宋尧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转身看向声音来源。
也不算是以貌取人,但第一眼看见他,宋尧的气就已经消了大半——面前的這個男生個高腿长,看上去应该有180的样子。棕黑色稍卷的头发看不出是自然還是烫染,斜飞的英挺剑眉像是仔细画過一样,深邃的眼眸让人很容易就把它和刚刚那低沉的声线联系在一起,显得那么神秘而富有吸引力。削薄的唇配上一個嘴角微扬的浅笑简直好看的有点過分,棱角分明的面容轮廓也似乎是按着意愿削刻而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鼻梁不够高挺,但是又不得不承认這并不影响五官的完美比例。再加上一身简约随意的穿搭,把整個人衬得干净利落、随性潇洒,很是养眼。
宋尧突然意识到自己盯着一個同性看了那么久,突然觉得有点失礼,一脸难以掩饰的尴尬:“如果只是這么片面的理解,我想這幅作品是沒有挂在這裡的机会的。我很喜歡這幅画。”
男生笑笑,饶有兴趣地走到宋尧身侧,和他并排站着欣赏這幅画。见宋尧不再细說,他转头问道:“为什么喜歡?很多人都不喜歡這幅画,包括我的指导老师。”“那我应该是那部分少数人。”宋尧說完就准备要走,却被男生伸手拦了下来:“喂,同学,别走啊,你還沒說你为什么喜歡呢。”
宋尧慌于逃离内心的波动和眼前的尴尬,对這個陌生人的一再追问感到些许不适,心裡对他一眼看過去還可以的那种好感也逐渐被消磨。他抬眼看着這個男生:“喜歡就是喜歡,需要那么多理由干什么?”
男生一耸肩:“說的也是,喜歡无需理由。但是,我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說完对上宋尧疑惑的目光,男生脸上划過一抹笑意,伸手摆出握手的姿势:“你好,穆宬,穆如清风的穆,皇史宬的宬。”宋尧愣了一下,余光瞥了一眼那幅画的右下角——美术学院设计1012班穆宬,原来那個字念g。
宋尧给了這個叫穆宬的男生一個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伸出手握住停在半空中许久的那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宋尧,唐诗宋词的宋,尧天舜日的尧。”說完立马收回手一脸冷漠地看着穆宬:“别人都是作者解說看客观赏,怎么你倒相反,要让我一個看客给你一個作者解說?”
穆宬一抿唇,失落地叹了口气:“随便吧,一幅画而已。”
宋尧对穆宬故意表露出的失落视而不见,但出于礼貌,他還是勉为其难地解释了几句:“不要摆出一副无处觅知音的惆怅模样,我不是吝啬一两句评价,我只是不想在作者面前班门弄斧而已。更何况我是真的說不上来为什么喜歡這幅画,或许是因为特别的画名,或许是因为迥异的风格和布局,也或许是因为看上去的第一感觉,反正就是喜歡。”
温润柔和的声音入耳,仿佛整個世界都温柔了许多。
穆宬听着這寥寥几句话,心裡莫名的高兴。特别是当宋尧說出“喜歡”一词时,他居然還有心跳漏一拍的错觉,时而又感觉像是喝酒上了头一样晕晕乎乎的。
好不容易从“醉意”中清醒過来,穆宬歪头看着宋尧,眉眼含笑若有所思道:“不是有句很俗套的话叫什么……喔,‘喜歡是放肆,爱是克制’嗎?当爱一個人爱的深入骨髓的时候,动物性/欲/望就会本能地产生对他身体的渴望;但出于追求神圣爱情的初衷,這种极力克制的渴望是强烈的、被迫的、间歇而持久的。害怕得到之前的错過,也害怕得到以后的失去,這种感觉很容易让人犯罪不是嗎?所以医学上就把有這种倾向的人统称为‘性瘾患者’。可在我认为,并不是所有的性瘾患者都会成为罪犯,哪怕所有的性瘾患者都是痛苦的,就像……”
穆宬的声音戛然而止,洗耳倾听的宋尧正好奇他为什么不继续了,一抬眼就对上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深情而炙热的目光。宋尧立马转回头看向那幅画,略显慌张地低声应和:“或许吧。”說完向穆宬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要先走,随后就仓促离开了展览馆。
一路上,穆宬看自己的那個眼神一直在宋尧脑海裡闪现,那個眼神太奇怪了。那种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個久别重逢的故人,更多的像是在看他倾心爱慕的恋人。宋尧也說不上来,但他能百分百确定的是,自己真的不认识、甚至沒见過穆宬。
穆宬看着宋尧的背影满足地笑了笑,天知道他为了那两张入场券而出卖男/色是多么羞/耻,天知道他在宋尧面前装出一副初次见面請多指教的样子有多别扭,天知道当宋尧抬眸看向他的时候嘴裡還說着“喜歡”一词的样子有多让人心动,天知道他现在心裡有多么欢欣鼓舞……
過后他又责怪自己话太多管不住嘴,担心自己把倾慕之情表现得太明显,会吓到宋尧,但是沒办法,看着宋尧,他眼裡心裡全是藏不住的欣喜。
据說,西方爱神的雕像,无论男女,眼睛都是瞎的。因为爱情通常在眉目间流露无遗,而流露爱情的眉目恰恰是最难比拟的,所以索性雕成盲目,让恋爱中的人可以从另一半的脸上看见爱神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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