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躲避
沒別的原因,只因爲講臺上的人是江書卿。
“這首詩的寓意,歷來衆說紛紜,莫衷一是。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種……”江書卿正講到重點處不知爲何就停下來了,白星詫然地把頭擡了起來。
白星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江書卿正在看着她,這是白星見過的最能洞徹靈魂的睿智的眼神,帶着冰冷銷魂的寒意。
江書卿一手撐在講臺上,另一隻手拿着粉筆在手心裏摩挲着,指尖盡是白色粉筆灰,連黑色毛衣上也落上了星星點點。
她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看不出任何情緒。白星知道這是江書卿生氣前的預兆。
空氣靜謐的讓白星只能聽到她熾烈的心跳聲。不能多看她了,夠了白星,你也太貪心了。
白星猛的驚醒了似的,眼神驟然一痛。她撫住心底的悸動,慌亂地避開了江書卿審視的目光。三尺講臺上是她最想深情回望的目光,不是她不敢,是她不能。
“白星。”當這兩個字從江書卿口中說出的時候,白星只覺得胸口輕輕一顫,呼吸也跟着停滯了幾秒。
教室裏四十幾雙眼睛又一齊望向了白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白星這是把江書卿惹得不高興了。
只見江書卿眉目肅然,而後輕輕敲了敲黑板,用沒有溫度的聲音說道:“看黑板。”
冷,好冷,這纔是江書卿。
白星永遠都無法忤逆江書卿的話,聽話的點了點頭。
江書卿思量片刻,繼續講起了剛纔講到一半的課。不過白星發現她根本無法靜下心來,更不能規規矩矩的略過江書卿去看板書。只要她看黑板,就一定會看到江書卿。
白星的眼神又開始飄忽不定,這麼多天的努力不能白費,白星,看黑板,不要去看她,白星又不斷的給自己心理暗示。
可白星必須得承認,在她看向江書卿的時候,她的心情是愉悅的,學習起來也最高效,而另一方面她又陷在自我矛盾中,她自知不該多去看江書卿,也刻意不把過多的目光放在江書卿身上,可這根本就不可能。
殊不知,越是抑制,再多一眼就越是聲嘶力竭。
一節課終於過去了,白星迅速地趴到了桌子上,看似是睡着了。可在江書卿走出教室的時候,她還是靈敏地感知到了。
就當是給自己的獎勵好不好,不多看,就看一眼,白星在心裏想着的同時就擡起了眼,她把一半眼睛埋在臂彎裏偷偷看着江書卿,一眼,兩眼……
直到江書卿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爲什麼會那麼失落,白星又把頭埋了起來。心裏像生生被剜了一刀一樣,她用手緊緊的捂着胸口,可這種疼痛卻越來越強烈,眼裏的淚水怎麼也不爭氣的涌出來了。
白星小聲的啜泣着,用雙手捂着嘴,極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心裏卻早已聲嘶力竭。
江書卿,不去愛你怎麼會讓我這麼難受……
許顏早就察覺出了白星的不對勁,白星最近古怪的很。
以前她去語文組去的最勤,有事沒事就得去逛兩圈。這些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她一次都沒有去過,許顏幾次問白星也都被她隨便找個藉口搪塞過去了。
在白星今天第三次以要背單詞爲由,推脫掉去語文組送作業後,許顏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手上焦慮的轉着筆,怎麼也猜不透白星這到底打得什麼算盤。
下午自習課後,許顏抱着作業本,在經過白星時停下來垂眼看她,她正趴在課桌上全神貫注地盯着單詞本,嘴裏邊嘟囔着,手上邊在本上默寫着,或許白星是真的要學習呢,許顏想應該是自己想多了,甩了甩腦袋把自己那些奇怪的念頭拋到了腦後。
等許顏把作業本放到辦公桌上準備離開時,江書卿合上了手上的書輕聲道:“許顏,你等一下,我有事情問你。”
許顏聞言停下了腳步,一臉疑惑的看着江書卿喝了一口水,然後起身往門外走去,緊接着擺了擺手示意許顏跟上她。
江書卿在走廊窗戶邊站住了步子,許顏一臉探究地看着江書卿。如果她猜的沒錯的話,十有八九是爲了白星吧。
“許顏,我找你是想問你一些關於白星的事。”江書卿環視了一週而後把視線放到窗外,狀似無意的問起。
果然是。許顏沒有吱聲,認真地點了點頭等着江書卿接下來的話。
“白星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爲什麼我感覺她總是刻意的躲避我,是老師有什麼地方做的不對,觸及到白星的某個點了嗎?”江書卿不解地問道。
倒也不怪江書卿這麼容易就察覺到,實在是白星表現的過於明顯。
前兩天江書卿正要去八班上課,在走廊上隔着三四米就看到白星了,誰知白星看見她就低着頭,慌手慌腳地貼着走廊牆邊走,生怕擦肩而過會碰到江書卿似的,白星愛乾淨,卻連蹭的校服一身大白也不管不顧,頭也不擡的就一頭鑽進了教室。
以往白星可不是這樣的狀態,本來江書卿還想着白星什麼時候去語文組的時候,找機會問問她,誰知這麼多天就沒見她來過一次。
而且語文課白星一貫是最積極的,就是她的主場。江書卿有意無意的觀察過,現在不發言就算了,上課都不怎麼見她擡頭了,只是拿着筆在那瘋狂的寫着。
上午的課結束後,江書卿還想着叫白星出來談談的,誰知剛下課白星就一頭趴到了桌子上。
江書卿算是看出來了,白星是在故意躲着她,至於爲什麼躲她,那就不得而知了。
“蒽……老師,我跟白星認識雖說這麼多年了,但是我確實從來沒有真正的認識過她。白星有什麼心事都會放在心裏,她跟我分享的也一直都是開心的事,至於那些難過的會帶來負面情緒的事,她從來不願和別人分享……”
許顏眉頭緊皺,眼裏閃過一絲心疼,還有眼睜睜地看着白星難過卻束手無策的悲哀。
怪不得白星最近總是怪怪的,許顏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懂白星,她這是在剋制自己,她在壓抑自己的情感,可白星爲什麼要這樣做?
許顏沉靜下來,思忖半晌說道:“老師,她應該不是刻意避着您,我覺得她最近整個人狀態都挺低落的,給她一點時間吧老師……”
二人長久無話。
驀地江書卿開口道:“白星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你好好開導她,老師畢竟不是你們的同齡人,和白星交涉過多也許會引起她的反感……”
“不是這樣的,老師!”許顏聽到江書卿的話下意識地打斷了她,又覺得自己因爲太激動而失了分寸,難爲情的摸了摸後腦勺。
“嗯?”江書卿凝視着許顏發出了疑問。
“害呀,老師,白星很喜歡你的,她就是最近狀態不在線,您可千萬不要誤會她!”
許顏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替白星解釋,就這麼順水推舟地讓江書卿誤會白星豈不是正合自己心意,可她做不到這麼卑鄙。
許顏喜歡白星,喜歡的坦坦蕩蕩,問心無愧。
又是一陣沉默,上課預備鈴聲是時候的響了起來。許顏回教室後,江書卿還是在原地站着,樓下傳來了小孩子嬉鬧的聲音,她的思緒又飄到了那個會重複想起的情境裏。
“姐姐,這個糖糖給你,不要不開心啦。”小孩子的聲音奶奶糯糯的,手上捧着一塊奶糖大眼睛眨啊眨地一臉期待地看着江書卿。
江書卿那年十八歲。
因爲和爸爸意見不合發生了些爭吵,於是獨自出門散心,走累了就在公園長椅上坐了一會兒,眉宇之間盡是難過,可所有的不開心都被突然出現的小女孩的小奶音給擊碎了。
正是初秋,女孩穿的是白色百褶裙。
“姐姐,你不喜歡喫糖糖嘛?”看到江書卿遲遲沒有接過她的糖,小女孩撅起了嘴,把情緒都寫在了臉上。
這可愛的小表情一下就把江書卿逗笑了,她伸手輕輕揉了揉小女孩的臉溫柔地說道:“怎麼會呀,不要不開心哦,姐姐最喜歡喫糖了。”
說着江書卿便順手接過了小女孩遞過來的糖,撕開了糖紙,把糖放到嘴裏,淡淡的牛奶味在口腔裏散開,真甜。
江書卿對着小女孩笑得一臉寵溺,女孩看着江書卿的笑臉蹦蹦跳跳的跑遠了。
等女孩消失在她的視野裏,江書卿纔想起來自己都忘了問一下她的名字。江書卿後來經常會去那個公園坐一會兒,遺憾的是從那以後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孩了。
這個女孩該是江書卿生命中爲數不多的最溫暖的事了。
也不知爲什麼江書卿在看到白星第一眼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在某個片段裏甚至會把他們兩個串聯起來。江書卿認爲自己向來理智,現在怎麼也感性起來了,他們兩個又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江書卿的手指在窗臺上沒有規律的敲打着,走廊裏盡是粉筆浮在空氣裏的味道,江書卿打開窗戶,深深地呼吸着人間煙火的氣息,思路也逐漸清澈明瞭了起來。
江書卿想也許真就像她猜測的那樣,她與白星太過親近,可能會讓白星產生排斥。她畢竟是白星的長輩,跟一個孩子做朋友是不是有些天真。學生怕老師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白星也是個孩子,沒有例外。
不要管的太多,你是一個老師,這纔是你的身份。
正式上課鈴聲響起,江書卿關上窗戶,目光裏毫無波瀾,好似寂寥之地的冰雪,再也生不出絲毫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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