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千术非正,大道无穷
一前一后,一直走出车站区域,小胡子忽然站住,转身道:“行了,就带你到這裡吧,他们沒有跟着了,你自己小心些别再被他们遇到。”
這個他们自然指的是那些摆残局的家伙。李牧野吃惊的看着小胡子,问道:“他们刚才有跟踪我們?”
小胡子点点头,从兜裡取出刚才赢的钱,随便抽出一张来递给李牧野:“喏,见者有份,這是你的,拿去吧。”
“我沒有做什么,为什么给我钱?”李牧野迟疑的接在手中。
小胡子看一眼手表,有点不耐烦道:“就当是老子给你当一回干爹吧。”
這不是一句好话,李牧野看得出对方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意思。虽然很好奇他那手指钻象棋的本事,但在這种情况下,却也无法厚着脸皮提出来要跟人家走江湖去。
小胡子许是觉着這样的态度对待一個孩子有些過分了,又随口說道:“是从家裡跑出来的吧?”
李牧野点点头,道:“是。”
小胡子道:“那就听我最后一句劝,能回家還是赶快回家吧,外面的生活不是那么好讨的。”說完,丢下李牧野一個扬长而去了。
“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用手指把棋子钻個窟窿的。”李牧野看着小胡子的背影大声问道。
“你看不出這是真功夫嗎?”小胡子顿住身形,头也不回反问了一句。
李牧野道:“我当时就在你身边,看见木头沫了,不太像。”
小胡子嘿的一笑,回头道:“小崽子,還挺有眼力的。”說着,将一颗棋子丢了過来。道:“看在你在我背上写的两個字的份上,就教你一個乖,道理很简单,下棋的时候特意在這颗棋子上涂了一点药水,先把木头腐蚀的糟透了。”
李牧野接過棋子,低头看了看腐烂的木心部分,這才恍然大悟,再抬头时,小胡子中年人已经消失在人海中。李牧野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犹豫了一下,撒腿追了上去。
车站东边有一片棚户区,外面是一條小商业街,一家小旅馆门前摆着面摊子,小胡子正埋头吃面,李牧野在一旁看着。
“为什么跟着我?”小胡子在李牧野的注视下放下筷子问道。“饿,想請你赏碗饭。”李牧野眼睛盯着碗裡的面條。
小胡子笑了笑,把碗端起来在李牧野面前晃了晃,放了老大一勺辣椒油在裡面,眯着眼,目光如钉看着李牧野,道:“小家伙,這碗饭可沒你想的那么好吃。”
李牧野不敢跟他对视,低垂着头:“总比饿死强。”
小胡子收回目光,把碗放在桌上,示意李牧野坐下,道:“回家不就饿不死了?”
李牧野坐到了那碗面跟前,有些迟疑的拿起筷子,应了一句:“能回家谁愿意在外面晃荡。”
小胡子冷笑:“你看我像好人嗎?”
李牧野挑了一筷子面條,忍着辣吃进肚子,不由一阵咳嗽,呛的满眼睛泪水,仍一口口的咀嚼着咽下去:“好人吃不饱饭也是白搭,你有吃饭的本事。”
小胡子:“這饭好吃嗎?”
李牧野:“不好吃,但只要能活下去,总有一天能吃到好的。”
小胡子:“你倒是有几分胆色和野心,可我要是還不打算赏你這碗饭呢?”
李牧野:“那我就一直跟着你。”
小胡子哑然失笑:“你還赖上我了。”用筷子指了指李牧野面前的面條,道:“吃吧,先把這碗面吃下去,一口不能剩下,连汤都喝掉。”說完,又跟店家要了一碗面。
“什么也别說了,先把這碗面吃干净了,然后跟我到房间裡再說。”
旅馆房间裡。
“你小子有点愣,沒听過跑江湖的把孩子胳膊腿掰断,弄哑巴了放街上要饭的事儿嗎?”
“听過,但你不会這么干。”李牧野道:“你有吃饭的大本事,根本用不着做這种事。”
“有点悟性,起码這马屁拍的不着痕迹。”小胡子笑了笑:“那碗面辣吧?”李牧野老实的点头,道:“嗓子跟着了火似的。”
小胡子道:“可如果你是個四川两湖人,吃這点辣子根本不叫事儿,你懂我的意思嗎?”
李牧野点点头,道:“懂,想跟你混就得学会适应四面八方的风土习俗。”
小胡子满意的:“不错,就是這個意思,不但要懂风土习俗,還要学会那些地方的口音,能听会說,张口就来,這都是基本功。”
李牧野欣喜的:“這么說你同意收下我了?”
小胡子摇摇头:“還不算,至少暂时沒打算让你进到门子裡。”
“什么叫门子裡?”李牧野好奇的问。
小胡子道:“不该你问的不要问,总之你只要知道咱们不是正式的师徒关系就行了。”
“不是师徒,那我跟着你该怎么称呼?”
小胡子道:“我姓李,我這岁数赶上你爹大了,你就叫我李叔吧。”
“巧了,我也姓李,叫牧野。”李牧野高兴的:“李叔。”
李奇志点点头,道:“我就叫你小野,暂时你就跟着我混吧,至于咱们有沒有师徒的缘分,還得看祖师爷的意思。”
“祖师爷的意思?”
“刚還夸你有悟性,這就犯糊涂了。”
“哦,明白了,說到底還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做我這一行可不单只是骗几個小毛贼混碗饭吃那么简单。”李奇志道:“吞丸变火,翻牌弈棋,跑江湖的手段都得懂点,除了這些,手底下還得会点把子,眼睛得会看风色,三教九流的人物拿眼一打就看出個七八分来,装神扮鬼都得手到擒来,就這些学不好,别想进到门子裡来,我說看祖师爷的意思,就是要看看你小子有沒有這個毅力和悟性。”
“這回真明白了,李叔,我一定好好跟您学。”三個月后,广东省东莞市,樟木头镇,市场旁的凉茶店裡。
“李叔,要不咱们還是换一個人吧。”李牧野念叨道。
“不行!”李奇志面无表情,态度坚决道:“门子裡有规矩,過水搭桥不回头,前期的活儿做了,水深水浅探過了,桥也搭起来了,不可能撤了。”
“可那老太太是個好人啊,而且孤苦伶仃一個人,她儿子出门许多年都沒回過家,连個电话都沒打過,說不定已经死在外头了,咱们要是骗了她的补偿款,她就沒法活了。”李牧野還是觉得這事儿太過分,据理力争道。
李奇志眉头微微紧了一下,摇头道:“别跟我扯這些沒用的,行规就是行规。”
李牧野想了想,道:“那要不這样吧,我跟您也有几個月了,這些日子跟您学了许多东西,也挣了点钱,這钱我全给您,咱们還是别做這笔买卖了。”
李奇志低头沉吟,良久,忽然抬头道:“小野,从今天起,咱们分道扬镳吧。”
“啊?”李牧野一愣,忙问道:“为什么呀?就因为這笔买卖嗎?大不了以后的买卖我不分钱就是了,您别不要我了啊。”
李奇志摇摇头,道:“不是钱的問題,主要是因为你跟祖师爷沒缘分。”
李牧野争辩道:“這怎么会呢?這几個月我跟您学本事,您不是总夸我能吃苦,悟性好,天生就是吃這碗饭的料嗎?”
李奇志并不否认,点点头道:“是的,我必须承认,你学本事确实不含糊,但是要想在门子裡混碗饭吃,可并不是光有本事就够了,我這么跟你說吧,有些同门,本事沒你学得好的,也能在门子裡活的好好的,原因很简单,心性,你入门的年纪偏大,之前的心性修养已经定型,干我們這一行的必须得够狠,关键时刻要六亲不认,你根本做不到,趁现在入行尚浅,调头還来得及,我劝你還是回家吧。”
李牧野不服气道:“我不就是不愿意骗那老太太嗎?怎么就上纲上线到端不起這碗饭的地步了?您之前說好了的,来东莞做完一笔买卖就收我入门,這老太太是好人,而且孤寡无依,我就想换個人做买卖,這有什么错?”
李奇志道:“首先,這老太太不是孤寡无依,她有儿子;其次,做我們這一行的,最忌讳就是同情心泛滥,同行之间可能是搭档,也可能是死敌,你的心太软,在這一行裡就别想走的远;還有,你還沒满十四周岁,就算真杀了人,回去也不至于劳教,人生還有走正道的机会。”
他說话的口气非常认真,神情严肃的让李牧野好多话都不敢說出口来。认识李奇志三個多月,他一直都是個喜歡开玩笑的人。就算是传授牌技千术的时候也总是带着三分玩笑的样子。這么久了,還是第一次见他這個样子。
李牧野有点不知所措,他的口气太坚决,這件事看来很难挽回了。
李奇志看着李牧野,道:“话說到這個份儿上,我就让你彻底明白明白吧,实话告诉你,那老太太就是我的老母亲,這次回来我是打算接她去广州定居的,之所以告诉你要做這笔买卖,其实就是为了试探你的心性,如果你够狠也够绝,我会收你入门,然后放你入江湖由着你自生自灭去,但如果你不够狠,我就有义务送你回到正道上去,大道无穷,這是为你好。”
“啊!”李牧野大吃了一惊,道:“那老奶奶是您母亲?”李奇志默默点头。李牧野终于确定他是真要跟自己分道扬镳了。忽然感到一阵颓丧,不只是因为要跟李奇志分别,還因为通過這件事他发现自己确实不是吃這碗饭的材料。李奇志說的沒错,老千這行当,本事是其次的,心性才是最重要的。不够狠的人身上破绽太多,注定在這一行裡走不远。李奇志能丢下老娘多年不归,就這一点,自己便做不到。
“您說我還有机会走回头路?”
“人间正道是沧桑。”李奇志点头道:“你现在回北方去自首,我保证你不会蹲大牢,如果有缘,咱们也许還能再见面。”又道:“你虽然沒进到门子裡,但毕竟跟我学了一身千门的本事,分手在即,我有句话要交代你。”
“您說。”李牧野虽然不舍,可终究只是個孩子,李奇志态度坚决,他也只有接受安排的份儿。
李奇志道:“千术非正,你既然要走正道,今后能不用就不要用,万一用了,惹来麻烦,任何时候都不许說是我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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