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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节度使府

作者:怪诞的表哥
厢房中摆着浴桶,已备好热水,雾气腾腾。 萧弈终于卸下了许多天不敢解的盔甲,把身体埋进热水中,說不出的舒畅。 低头检查,腿上的伤已结了痂,前几天的酸痛之处已有了结实的肌肉。 洗去一路的风尘与血污,换上干净的细麻中衣、厚实的锦袍,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萧都头,吃食已送到堂上了。” “就来。” 萧弈是最后一個出来的,刚入堂,郭信就把一個酒杯塞在他手裡,笑骂道:“這么慢,洗洗不就得了。快来喝酒,暖暖身子。” 堂中,矮案被拼在一起,摆着琳琅满目的吃食,大盆水煮羊肉、烤鸡、酱鹅、白面蒸饼、粟米饭、咸齑…… 众人吸鼻子,流口水,却沒开动,显然在等他。 “吃吧。” “直娘贼,好久沒吃白面了。” “哈哈,說真的,俺還真就从沒吃過白面蒸饼哩。” 吴狗子嘴裡塞着吃食,忽想到一事,向老潘问道:“陈将军他们也在郭府嗎?” “当然不喽。”细猴笑嘻嘻道:“将军立再大的功,那也只是差事。哪像俺们,护卫郭节帅家眷,那是……嗷!” 老潘重重一脚,打断了他的话,骂道:“這么些吃食,還堵不住你的臭嘴。” 郭信哈哈大笑,道:“說得沒错,這是恩义,来,我敬诸位一杯!” “好哩!三郎义薄云天,真英雄!” 胡凳一直在偷瞄着郭信,逮到机会,立即举杯夸赞,咕噜噜一碗酒下肚,又道:“俺若能在三郎麾下效力,死也甘愿哩!” “好啊。”郭信很干脆,道:“我与陈将军要人就是,你们几個哩?” 萧弈浅呷了一口酒,心知胡凳心思,也知郭信沒什么心眼,向陈光穗讨一個无名小卒,根本不算事。 他倒是更好奇旁人的反应,默默观察。 花秾眯眼看清筷子上夹的是块鸡屁股,顺势放在花衡碗裡,应道:“小人本就追随萧郎、为郭节帅效力。” 吕酉、范巳、韦良三人顿时轻松下来,嘴裡說着“就是就是”,埋头喝酒吃肉。 细猴连忙戳着老潘,道:“俺和胡凳,那也是……鸡狗相随哩。” 吴狗子也是满脸期冀。 老潘迟疑半晌,终于开口,道:“家小都在澶州……” “不打紧,等阿爷见了王殷,我上前說一声就是了,哈哈,往后都是自家兄弟,喝酒喝酒。” 萧弈看了一眼郭信,试图看清他是否有建立班底的意思,但显然,這小子就沒想那么多。 也是,都只是些无名小卒。 倒是他自己想多了,遂自嘲一笑,放下心思,安心吃喝。 郭信兴致高,不住劝酒,這杯敬萧弈的本事,那杯谢花秾一家的照顾,又骂张满屯不讲义气,弃他而去,說到激动处,站上桌案,扬言要杀回开封,斩下那些奸贼的头出口恶气。 众人受他感染,放开胸怀,连日的紧张、恐惧、疲惫宣泄而出,气氛热烈。 姜二娘也举起碗敬了郭信、萧弈,称自家男人不懂事,請他们往后多提携,眼中喜气连连。 入夜,萧弈独自退席,在院中练武消食。 郭信嚷着晚些要与他抵足而眠,兀自与诸人吹牛。 伴着大堂传来的欢笑声,夜渐深沉,萧弈锻炼结束,自回房擦汗歇整。 他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心想郭威军务繁忙,今日当是见不到。 如此安置,想必之后前程不会太差,也就是了。 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睡了個好觉,直到被清晰的敲门声吵醒。 萧弈睁眼一看,夜還深沉,想必是郭信過来了。 “门沒闩,自己进吧。” 门外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一個温和清朗却难掩疲惫的声音。 “营中郭荣,夤夜叨扰,還望海涵。” 萧弈心中一凛,当即清醒過来。 他其实知道来的這人是谁,在歷史课本上比郭威更有名些的柴荣。 起身披衣,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位年近三十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括,沒有披甲,穿着半旧的靛蓝细麻襕袍,外罩玄色裘氅。面容端正、棱角分明,蓄了短须,眉如刀,透着威严坚毅之态,目如星,蕴着温润宽厚之色。 他脸色苍白,眼中布满了血丝,显得十分疲惫。 萧弈一时恍神,不知如何见礼。 “冒昧来访,谢萧都头护我亲眷平安。” 郭荣竟是后退半步,向他深深一揖,目光坦诚,却带着一股深深的悲怆。 “曹威言,开封家中……已遭毒手。”他声音低沉,几乎一字一顿,又问道:“可我仍存万一之想,许是讹传,父帅尚在,他们岂敢?” “不是讹传。” 萧弈摇了摇头。 郭荣神色一黯,难掩失望,却還是轻声问道:“幸存之人呢?” “恐怕也沒有,当时我藏身大相国寺,亲耳听刘铢下令‘鸡犬不留’,之后……并未见甲士押出活口。” 郭荣怔住。 良久,他回過神来,嘴唇嚅了几下,从怀裡掏出一封书信来。 萧弈目光落处,见信上字迹娟秀,有几处已被泪水晕糊了,知這就是刘氏托自己转交给郭荣的信了。 握信的手指骨节粗大,却在微微颤抖。 “她……临行之前,可還有言语托我?” 萧弈记得当日匆匆奔忙,刘氏沒時間多留半句言语。 他终究是摇了摇头。 郭荣怅然若失,吸了吸鼻子,将信件贴身收好,勉力挤出几分彬彬有礼的笑容来,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稳,只是低沉沙哑。 “让你见笑了。” “节哀。” 郭荣点点头,脸色转为郑重,渐渐如磐石般看不出表情。 “父帅听闻你来,亟欲一见,咨京中情由,奈何他仍在大营措置军务,只好劳你随我星夜驰往营中。” “节帅召见,岂敢怠慢,還請稍候,容我整肃衣冠。” 萧弈沒想到郭威连夜就要见自己,拱手一礼,返身进屋,看向那套军袍、盔甲。 他动作利落,立即更衣披甲,穿戴胸甲时正要去拉后面的带子,郭荣已上前,给他搭了把手。 “多谢公子。” “不必客气。”郭荣语速很快,沒有刻意的热络,但让人感到非常亲厚,“你保我至亲,恩逾千钧,若不嫌弃,私底下唤我一声‘阿兄’即可。” “這……” “我长你十余岁,托大,唤你‘阿弈’如何?” “是,阿兄。” “這才对。” 转瞬间,萧弈已把衣甲穿戴整肃,郭荣拍了拍他的肩,赞道:“好個英挺男儿,随我来。” “我手下几人……” “自有人领他们到军营。” 两人迅速走出跨院到了马厩,已有牙兵备好马匹。 翻身上马,踏入门外的空旷街道。 牙兵手持的火把风中顽强摇曳,光晕撕破邺都浓重的黑暗。 郭荣的裘氅被风鼓荡,如鹰翼展开,透着沉凝、肃杀之气。 “阿弈,与我說說澶州之事如何?” “好。” 两人并辔而驱,萧弈把去澶州的经過一五一十地說了。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灌进他的嘴裡,他却事无巨细,连李洪威的表情变化也托盘而出。 唯独沒提王承训拿到禁军兵符、枢密使印一事。 郭荣却沒放過這细节,问道:“符印你何处找到的?铁牙称史家覆灭当晚,被一名禁军夺走了。” “我追踪到了那個禁军。” “他欲往何处?” “邺都。”萧弈道:“他亦打算投奔明公,奈何身受重伤,不治而亡。” “倒也算义士,可知他姓名?” “禁军教头,林冲。” 郭荣不再追问,此事,萧弈暂时算是替王承训揭過了。 话题遂转到了曹威這一路。 “父帅本已派人去接你们,被曹威拦了下来,你可知为何?” “不知。” “昏君遣曹威北上刺杀父帅,還给了他一份密诏,命他联络郭崇威。此事未处置清楚,就连父帅也未必安全。” 萧弈问道:“可是那位不愿事契丹,毅然弃官南下的郭崇威?” “你知道他?” “曾在史府书房看過他的履历,他曾随郭节帅平定三镇,屡立战功。” 萧弈对郭崇威抗击契丹的经历有些敬意,又道:“想必,他不会奉昏君的密诏吧?” “应当不会。”郭荣语气中带了一丝忧虑,道:“但父帅并未让我参与此事,具体如何,還得待到了军营才知。若有变故,你随我保护父帅。” “明白。” 說话间,前方城门缓缓打开。 他们纵马驰出,闯入城外官道,不再說话。 小半刻,军营就在眼前,篝火亮光冲天。 策马靠近辕门,铁血肃杀之气如山岳般压迫而来,萧弈心头却涌起豪情,他将這一世的命运押宝于郭威,终于到了揭开底牌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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