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中邪

作者:辛逍遙
二更鼓過,小廝劉貴悄悄摸上一戶破舊民居後門。

  張奎早在門口探頭探腦,見人來了,左右張望了下,將劉貴迎了進去:“快,進來說話!”

  黑暗巷口,這一幕全叫跟蹤而來的人看得真切。

  房間裏,樂善的眼神無意中落在銅鏡上,意外發現楊羨正盯着自己,她馬上轉頭向牀上望去,楊羨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只作無事發生。

  樂善沒放在心上,照常取了梳子梳理長髮。楊羨只當她沒發現,又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背影看。

  千勝在門外稟道:“郎君,小的有要緊事報。”

  不等楊羨開口,樂善道:“進來回話。”

  千勝這纔敢入內,低聲道:“果不出娘子所料,二更剛過,小廝劉貴便去了張家。”

  楊羨不解:“哪個劉貴?”

  “郎君不認得他,原是大門外擡轎子做雜事的,半年前才被選到二門上,也就是裏外遞個話的差事。”

  楊羨咬牙:“是常跟着二姐夫的那一個!”

  千勝不敢說下去了。

  樂善啪地一下放下梳子,冷哼一聲:“果然是他。白日裏眉來眼去的,看着就不是個好東西,這是一計不成又生壞心呢!”又問楊羨:“你楊家到底有多少資財,惹他眼紅成這樣?”

  啪地一聲,楊珠娘將茶盞子摔在江朝宗腳下。

  江朝宗笑道:“我的好娘子,你又惱什麼?”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成日裏同那個浪蹄子偷摸往來,她肚裏那個,是不是你——”

  “我是爲了探聽那敗子的消息,哪個同她私下勾連了?身孕一說,哼,不過是張家訛詐錢財的名目,根本子虛烏有。真拉她去公堂驗屍,她便要嚇破膽了!”

  “扯下這個謊,不怕叫人戳穿?”

  “死者爲大,不過多使幾個錢的事,除非舍下家族和內眷的名聲,哪個再去驗她。你那不成器的兄弟一向惹人嫌,剖出心來也沒人信,要不是半道殺出個程咬金,他今兒不死也得脫層皮!”

  “真不是你推銀瓶下井,故意冤我兄弟?”

  江朝宗露出驚異的表情:“這話從哪裏說起!”

  事實上,當時在僻靜井邊,銀瓶投入江朝宗懷裏,嬌聲道:“奴家爲你費心盡力,遞過多少口信。你可許過置宅買僕,娶我做二房的。”

  江朝宗說:“再等等,現在還不到時候。”

  銀瓶嗔怒:“等等等,我等一年了!今時不同往日,大郎君娶了個煞星迴來,虎口下度日如年。明兒我就要見到房契,你要不依,我告訴二娘子去!”

  江朝宗心念急轉,很快笑道:“急什麼,依你就是了。不過我要對付那敗子,還須借你一件東西,怕你捨不得。”

  銀瓶調笑:“人都是你的,有甚捨不得?”

  江朝宗一笑,突然一把捂住她的口鼻,猛地將人投入井裏……

  此時,江朝宗卻對珠娘嘆息一聲。

  “你初嫁我時,我也是大家子弟,後頭父親壞了事,咱們才寄人籬下。這許多年來,楊家產業賴我辛苦經營,比之從前又添繁盛,裏外上下誰不敬服?偏你那祖父,嫌我是個外姓,寧將產業盡付敗子!待他日楊羨掌家,你這已嫁女也只得隨我歸宗……我倒不怕清貧度日,只恐委屈了你呀!”

  楊珠娘變色:“不成!這絕對不成!”

  “那不就是了,珠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你我的將來打算,你要信我。”

  “今兒的情形你都瞧見了,原指望父親逐他出門,偏那酈五娘是個渾人,尋常婦人聽見要提告哪個不怕,她就敢自己遞狀子。真到公堂上,張家敢和她去對陣?她那位開封府的四姐夫……可不好招惹!”

  江朝宗不以爲然道:“哼,不過是外厲內荏,裝裝樣子。娘子勿憂,我替你設法兒,出了這口惡氣!”

  楊珠娘笑了。

  翌日,江朝宗引着僧人,一路往花園深處而去。

  走廊上的樂善遠遠看到,不禁覺着奇怪。

  此時,楊琬娘姐妹二人走過來,楊珠娘神祕兮兮地對姐姐道:“有人夜裏瞧見了她的影兒,還是水紅的衫蔥綠的裙,鬢邊一支壓海棠……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只當求個心安吧。”

  楊琬娘站住了:“弟妹。”

  樂善笑笑:“敢問二位姐姐,府裏爲什麼延請僧人?”

  楊琬娘答:“娘是個慈心人,雖厭張家不該登門鬧事,但銀瓶年紀輕輕香消玉殞倒也可憐,念着主僕一場的情分,要爲她早晚供祭,請僧設齋,一直祭到百日終了。”

  “哦,主家爲奴婢設祭,怎麼汴京有這個風俗嗎?”

  楊珠娘一聲冷笑:“弟妹還是不知得好!你自詡天不怕地不怕,這是少不經事纔會口出狂言。好言勸你一句,明兒是銀瓶頭七,你最好關門閉戶,不要到處亂走,出了一差二錯的,可怨不得旁人。大姐,咱們走。”

  楊琬娘向樂善頷首,同妹妹相伴離去。五娘回過頭去,驚疑地望着二人背影。

  楊羨房間裏,樂善坐在桌邊生悶氣。

  楊羨笑了:“我早說過,那些魑魅魍魎放不過你,偏你還要逞強!千勝,將你打聽到的消息報知娘子。”

  “是。娘子,如今街上人人都在傳說,說您——”

  樂善柳眉一揚,眼裏冒火,怒衝衝道:“那些個碎嘴的八哥說我什麼?”

  千勝張張口,不敢繼續說下去。

  楊羨毫不避忌地說:“說你好妒成性,不守婦德,剛進門沒幾天,逼着丈夫的寵婢投了井,鬧得一屍兩命,引來人怨天怒啊!”

  樂善花容變色,拍案而起:“豈有此理!”

  玉簪正來上茶,聞聲嚇了一跳,樂善冷笑:“好啊,不敢上公堂對證,千方百計地壞我聲名。還拿什麼頭七回魂來唬人,我要真的迴避,便是自認心虛有愧,謠言更要滿天飛了!玉簪!”

  玉簪附耳過去,樂善低語幾句,玉簪稱是。

  楊羨伸長了耳朵,根本聽不清她到底說些什麼,不禁越發好奇。

  楊家花園,千勝指揮小廝們在花園樹下打掃除塵,支起竹榻,鋪開藤席。玉簪則領着女使用艾草薰蚊,擺放果盤和糕點。

  不遠處,楊家姐妹看到了這一幕,楊琬娘驚奇道:“不懼天地、不敬鬼神,我從未見過這樣妄爲的女子,簡直胡鬧。”

  楊琬娘正要過去,楊珠娘攔住了,笑笑:“大姐一番好意,奈何人家膽魄驚人,斷不肯領你的情,我勸你,莫要多管閒事惹人嫌呀!”

  楊琬娘深深皺起眉頭。

  楊珠娘望着忙碌的衆人,意味深長地笑了。

  “還在清明時節,就半點不積陰騭,正應了那句老話,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楊琬娘看向妹妹,驚疑不定:“你……”

  樂善將藥膏揉在楊羨傷處,楊羨不自覺盯着她光潔漂亮的小臉看,數着她纖長濃密的眼睫毛。

  樂善突然擡起頭來,楊羨裝模作樣地哼了兩聲:“輕點兒,這是我的臉,不是樹皮!”

  樂善翻他一個白眼。

  玉簪進來稟報:“娘子,按您的吩咐備妥了。”

  樂善收手,站了起來:“好啦,我走了。”

  “哎,你幹什麼去?”

  “晚上屋裏頭悶得很,我叫他們在花園葡萄樹下襬了張竹榻,我要去那兒乘涼賞月。”

  楊羨猛然從牀上坐起:“酈五娘,這可不是你逞兇鬥狠的時候,你知不知道人家設下套,專程等你去鑽呢。”

  樂善冷笑:“我眼裏從不揉沙子,更不容人欺上門來,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爲鬼爲蜮,我就要他賠了夫人又折兵!”

  樂善說完,丟下楊羨大步離去。

  楊羨還喊着:“五娘,你站住!酈五娘,你可別後悔!你給我站住!”

  樂善來到花園,躺在榻上乘涼喫果子,玉簪手持團扇,輕輕在旁爲她吆蚊扇風。

  過了許久,楊羨在牀上翻來覆去,不經意看見空空如也的軟榻,他一下子坐起來。

  “千勝!千勝!”

  千勝匆忙入內:“郎君,有什麼吩咐?”

  “扶我起來。”

  千勝趕忙擺鞋子扶起楊羨:“這麼晚了,郎君要去哪兒,小的命人備軟轎。”

  楊羨繫上外袍帶子:“用不着!”

  “哎,您小心着點兒!”

  夜越來越深了,烏雲漸漸遮蔽月光,四周萬籟靜寂,除了女使們輕微的呼吸聲,再不聞其他聲響。

  樂善靠在枕上,輕輕闔上眼睛,似是沉入夢鄉。

  女使們無聲退下,玉簪繼續給樂善打扇,漸漸自己也覺睏倦,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瞌睡。

  樂善半睡半醒之間,一雙赤裸的腳步步逼近,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

  樂善陡然睜開眼,一張碩大的臉懟到她的面前,對方殷紅銅鈴眼,血盆大口,蓬頭垢面,面目可怖,向她張牙舞爪地撲過來!

  玉簪陡然睜大眼,驚呼一聲,慘暈過去。

  樂善早有防備,一下跳將起來,一腳將對方踢翻,左手薅草一般揪住對方蓬髮,一膝狠狠跪壓背脊,右手拔出別在後腰的金杖,厲聲道:“好賊婆,蝙蝠子插雞毛,弄鬼到我跟前來了。莫說你是個假的,就是個真的,落在我的手上,照樣打得你三魂不見了七魄,看我掏出你黑心爛肺狗肚腸來!”

  她一邊說,一邊利落地扒下了對方臉上面具,竟是個年過四旬的中年婦人。

  婦人手裏法器落了一地,兀自高呼:“是了是了,這是中了邪的!來人哪!來人哪!”

  一時間,幽暗的花園裏燈燭通明,楊珠娘適時帶人出現:“好了好了,仇仙姑捉住她了,快快綁了!”

  六個健壯婆子聽得楊珠娘一聲令下,各自拿着繩索棍棒向樂善圍上來。

  樂善柳眉倒豎:“誰敢?”

  衆人一時心悸,互相望望,腳下有些遲疑。楊琬娘心慌地看着:“珠娘,這、這合適嗎?”

  楊珠娘鎮定自若:“園裏近日不大太平,才請了仇仙姑驅邪祈福,竟叫你給衝撞了。怪道弟媳狂言誕語,鬼神不敬,原是中邪靨着了。好弟媳,我可是在救你呢!”

  樂善心中冷笑:“原來不是裝神弄鬼,是要甕中捉鱉。好,看我將計就計,叫你自食惡果!”

  楊珠娘喊:“遲疑什麼,還不動手!”

  六個婆子對視一眼,爲首的壯膽道:“怕什麼!我們這麼多人,難道還拿她不住?捉住了,二娘子有重賞!”

  衆人瞬間一擁而上,本以爲能將樂善輕鬆擒住,誰料她左右開棒,一人一棍,打得六個婆子人仰馬翻,驚呼不斷。

  仇仙姑飛撲上前,牢牢抱住了樂善的小腿:“我抱住了,快!拿下她!”

  樂善一棒擊退偷襲的婆子,頭也不回,一腳將仇仙姑重重踢開,腳下繡鞋不停,直奔珠娘而去。

  楊琬娘步步後退,指着樂善手發抖,腳下一崴跌坐在地:“她來了!她來了!”

  年輕女使們看樂善凶神惡煞,慌作一團、四散逃去,結果不是你踩了我,就是我絆倒了她,準備好的一盆黑狗血都灑了一地。

  楊珠娘沒想到樂善潑悍至此,頓時吃了一驚,扭頭便要逃跑。

  樂善三兩步趕上去,一把揪住珠娘衣領。

  樂善揚起金杖,一杖打在楊珠娘臀部:“你夫婦盜竊金杖在先,害人性命在後,又拿死人作伐唬人,逼得魂魄難安、家宅不寧!作惡多端天地不容,剝皮油煎亦不足惜,就問你知不知罪!”

  楊珠娘哎呦呦地直叫喚,臉上涕淚橫流:“知罪了知罪了,哎呦!哎呦呦!大姐救我呀!”

  楊琬娘忙向身後女使使眼色,示意她趕緊回去求救,女使趁亂逃跑。

  樂善也不去管她,纔打了楊珠娘兩下,楊珠娘哭爹喊娘,哀號不已。

  不多時,哭嚎的楊珠娘看到丈夫江朝宗遠遠來了,忙大聲叫嚷:“官人快來救我!”

  江朝宗定睛一看:“不好,羨哥兒娘子狂症犯了,還不快把人攔下!”

  小廝們正要往上衝,楊羨也氣喘吁吁地趕上來、

  “誰敢碰我娘子一下,左手碰了的,我砍他左手,右手碰了的,我斷他右手!”

  衆人驚呆了。

  江朝宗跋扈道:“你娘子可不是瘋了,你還助長她的氣焰!”

  楊羨眼神鋒利,面色冷峻:“男女本就授受不親,男僕擅闖內院輕薄女眷,又添以下犯上一條,家法國法哪個容你?都給我豎起耳朵聽清楚,誰敢挨我娘子一下,我要他的狗命!”

  江朝宗氣地跺腳:“此事我一肩挑着,不要你們擔干係,去!快去!”

  楊羨把眼一橫,態度囂張:“誰纔是楊家真正的主人,先自掂量掂量!”

  小廝們面面相覷,迫於楊羨素日積威,左右爲難,無一人敢動。江朝宗在原地幹叫喚,跳腳不已:“娘子!娘子你受苦了娘子!”

  樂善突然笑了,對楊珠娘道:“你造下罪業無數,原要打足一百,才見天理昭昭。念你是個婦人,要饒你也不難,叫你丈夫代過,姑免你八十杖!”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江朝宗更是心下悚然:“珠娘,不可信她!”

  楊珠娘昂起脖子,不假思索道:“官人真心疼我,別說八十,替我二百也使得!”

  江朝宗不敢置信:“珠娘?!”

  楊琬娘以帕掩淚:“妹妹弱質女流,哪禁得恁般苦楚,妹夫身強體壯,怎能見死不救?”

  樂善嘆息:“還以爲夫妻情深,原來是個孤鸞,丈夫不肯替你,那就怪不得我了!”

  楊珠娘屁股上又捱了一下,頓時怨恨交加:“官人再不救我,我要活活疼殺了!”

  楊琬娘別有居心地說:“我可憐的妹妹,姐姐恨不能替了你呀,妹夫你好狠的心腸,眼睜睜看她受苦嗎?”

  楊羨冷笑:“沒聽見麼,大姐二姐都發下話了,誰替我綁了人,賞銀一兩!但有抗命不從,脊杖二十,逐出楊家。”

  眼看着小廝們全都朝自己望過來,江朝宗驚得倒退了一步:“你們、你們要幹什麼!幹什麼!”

  衆人上前,江朝宗拼命掙扎,楊羨突然一柺杖打過去,江朝宗踉蹌倒地,小廝們忙上去按住。

  楊羨假意道:“二姐夫,中邪之人說不通的,只好委屈你替姐姐受苦了,打!”

  兩個小廝一左一右,棍棒噼裏啪啦落在江朝宗臀上,江朝宗扯着嗓子大喊:“楊羨,你混賬!”

  女眷們不好意思直視,五娘一手按住楊珠娘,看得津津有味:“打得好打得好,打得再重些!”

  楊羨好笑:“都沒喫飽飯哪?!”

  江朝宗慘嚎起來:“殺人了!打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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