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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

作者:未知
会這样想的显然不止姜雍容一個。 皇帝避美人们避如蛇蝎,美人们入宫這样久居然一個也沒能私下见到皇帝,說是身体不适静养吧,在朝堂上和大臣们吵架却又是生龙活虎,理虽不能据着,气势从来不带输的。 于是沒几天之后,姜雍容就看到有御史上奏折弹劾礼部侍郎周钦,說周钦曲意媚上,给皇帝送了一班戏子。 還說献戏娱君是假,其实那些戏子大戏也不会唱几句,一個個倒是生得风流俊俏,周钦用心显然十分不正。 “奏折裡也有好玩的事?”思仪把年年哄得午睡去了,端着茶进来,讶然,“主子在笑什么?” 姜雍容這才发觉自己嘴角是上翘着的,微微定了定神,道:“奏折裡写的就是天下事,天下事裡自然有好玩的事。” 外头有人叩响了宫门的门环,思仪雀跃着去开门:“一定是嬷嬷回来了!” 昨天鲁嬷嬷已托羽林卫的孙通带口信,說是已经物色到一名合适的乳母,姓方,今就带她进宫。 结果门开处,外面是一抬翠辇,上坐着一個华服美人,肌肤赛雪欺霜,明艳动人,身后跟着大队的仆从,清凉殿偏僻,宫道狭窄,队伍将整條路堵得严严实实。 美人眉眼间依稀和姜雍容有几分相像,思仪连忙行礼,刻意抬高了声音道:“奴婢见過四小姐。” 姜云容立即皱眉道:“這么大声做什么?当我是聋子么?” 思仪道:“四小姐莫生气,奴婢是太久沒有见到家裡人了,一时激动,沒忍住。” 姜云容“哼”了一声,“你既然跟了這样的主子,還想着见家裡人么?” 她再也沒看思仪一眼,翠辇一直抬进清凉殿的庭院中。 然后她微微抬起手,一名太监立即在辇前跪下俯身,一名宫女扶住她的手。 她款款起身,扶着宫女,踩着太监的背脊下辇。先环顾了整座宫殿一眼,然后视线定在了庭中的腊梅树上。 “四妹。”姜雍容从殿内迎出来,和姜云容打了個照面,点头,“四妹长大了,我离家的时候,你還不到我的肩头。” 她在家时要学的东西太多,很少能和同龄人那样与姐妹们一起玩耍,因此和這位四妹算不上亲近。但姐妹几年未见,骤然重逢,還是颇有几分感慨。 “人都是会长大的,从前高不過姐姐,可不代表以后高不過姐姐。”姜云容高仰着下巴,淡淡道,“俗话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其实哪要三十年,三五年時間便足够了。姐姐你說是不是?” 姜雍容微微一笑:“四妹說得是。” 姜云容满意地笑了,两人进了殿内。 “当初父亲要送我进宫,姐姐非拦着不让,可惜天算不如人算,妹妹還是进宫来了。”姜云容道:“其实我入宫以来,一直說想找姐姐說說话,偏生尚宫局那些废物连姐姐住到哪座宫裡都不知道,還要我问了半天。你說這些人是不是该打?姐姐好歹曾经贵为皇后,怎么能让姐姐住這么简陋的屋子?比我們姜家下人住的地方還不如。我回头就要好好教训那起废物,姐姐好歹是姜家的人,怎么能容得他们這么轻慢?” 不,我当初阻拦你入宫是为了你好,否则,你此时就休想如此风光,而是和我一起在這清凉殿等死。 但话到嘴边,又懒得解释,因为她已经這样想,现在在解释她也不会信了。 于是姜雍容只是平静地道:“四妹的好意我心领了,這裡挺好的。” “哎呀,還是姐姐养气功夫到家。父亲从前总說呢,我和五妹加起来也比不起姐姐一指头,从前啊我還不大服气,现在看看姐姐落到如此境地,依然安之若素,单是這份心胸,我就比不上。” 姜云容說着走到书案前,案上放着一本发黄的古卷,镇纸下压着一幅纸,上面已经抄了一半,“姐姐真是有闲情雅致,這是在抄书呢?” 姜雍容道:“打发時間罢了。” 姜云容浅浅一笑,走向屋中放着的那只楠木大箱子。 思仪一颗心悬了起来,脸色微微发白。 她方才故意大声,主子自然听到了,然后收起了奏折,可是偌大一口箱子,主子却沒法子叫它转瞬消失。 “思仪,倒茶。”姜雍容吩咐。 思仪答应個“是”字,去了。 這裡姜雍容道:“让四妹见笑了,我這裡久未有人来,下人连待客之道都忘了。” “可不是?姐姐你也真是的,你身边那些侍女,一個個可都是经過了千挑万选,比一般的千金小姐都要金贵,怎么最后只留了那么個蠢笨的丫头?” 姜雍容淡淡一笑:“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自然的事。” 姜云容笑了笑,“也是,真正的聪明人,才不会留在這裡为姐姐陪葬。”說着,她用力掀开了箱盖。 底下露出堆满满当当的小玩意儿。 “這就是陛下赏赐小皇子的玩具?”姜云容略为失望,合上箱盖,淡淡道,“沒想到,陛下与小皇子還真是叔侄情深。” “确实,人们大多以为陛下容不得小皇子,還曾经想将小皇子除之而后快,還好小皇子福大命大,走到了清凉殿来,倒成就了我一桩功劳。” 姜云容嘴角抽了抽,笑得颇为勉强:“谁說不是呢?姐姐也太走运了。” 姜雍容看着她的眼睛,深深道:“也许這就是天意吧?” 思仪這时候端了茶进来,奉给姜云容,姜云容拿起来送到嘴边,還沒喝,便将茶杯重重往书案上一搁,骂思仪:“怎么泡茶的?這么烫!” 她搁得很用力,大半的茶水倾出来,打湿了姜雍容抄书的纸,字迹上的墨色很快洇开来。 思仪一声惊呼:“主子的书!” “哎呀,对不住,”姜云容道,“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姜雍容微笑,“我再抄一遍就是了,正好多打发些時間。” 姜云容也笑了,两人看起来当真如姐妹久别重逢的样子,姜云容道:“方才我還以为箱子裡放的是翟衣后冠呢,毕竟這箱子這么显眼。” 姜雍容道:“那些东西早压箱底了,不知堆在哪個库房裡头,以后再也不会用,怎么会搬出来?” “用是不会再用,但妹妹我想瞧上一瞧,不知道姐姐肯不肯呢?” 這当然沒什么不肯的,姜雍容便吩咐思仪去取。 思仪板着脸:“东西都是鲁嬷嬷收着,现在鲁嬷嬷不在,也不知道搁在哪一只箱子裡头了……” 她的话還沒說完,姜云容就道:“這好办。”然后朝外头扬声一吩咐,外头众宫人齐声一应,便进了清凉殿的各间屋子,一通翻箱倒柜。 “你们干什么?!”思仪大怒,冲上去就要找她们理论,姜雍容道:“思仪不得无礼。四小姐的人在帮你找东西,你该谢谢她们才是。” 思仪急得大叫:“主子!” 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任人欺负?陛下也真是的,以往這时候早就過来了,今天怎么迟迟還不见人影?! 姜云容哈哈大笑:“姐姐最识时务了,這种不懂事的蠢东西根本不配侍候姐姐,不如将她逐出宫去——” “云容,”姜雍容一直平静舒缓的语调微微一沉,“這是我的人。” 你的人?你的人又怎样?你自己都泥菩萨過江自身难保了,還管得了你的人?! 這是姜云容心裡的声音,她明明可以高高在上将這些话倾泄在姜雍容身上,可是姜雍容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却莫名给她无形的压力,那是来自从小时候起就被身边的人反复交代的记忆—— ……你姐姐可不一样,她是要当皇后的。 ……大小姐是姜家唯一的嫡女,是大央未来的女主人。 ……你怎么能跟大小姐比? 姜云容回過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后退了一步,正要恼火,就在這时宫人捧着后冠与翟衣进来。 后冠的华美与翟衣的辉煌吸引了姜云容全部的视线。 她還记得姜雍容大婚那一日,就是穿着這样一身离开姜家,灯火映在后冠上,每一颗珍珠都折射出明媚的光,翟衣的后摆长长地摆在地上,金翅的凤凰好像下一瞬就能飞起来。 它们曾经那么遥远,现在却离她這么近,唾手可得。 她盯着它们,道:“姐姐既然用不上了,這些东西就给我吧。” “這可是后冠!”思仪终于忍无可忍,“四小姐你還沒有封后呢!” 姜云容蓦地转身,死死盯着思仪。 姜雍容伸出手,轻轻将思仪拉到自己身后,淡淡道:“若是四妹真敢要,那要拿走吧。” 姜云容好笑:“我为什么不敢要?” “因为這是我用過的。”姜雍容叹息,“我穿着這翟衣,戴着這后冠,登上了后位。结果你也看到了我這個皇后当成了什么样。你要不嫌晦气,或是你也想跟我一起做伴,那就拿去吧。” 姜云容闻言,看看姜雍容,再看看手上的后冠,顿时觉得上面的珍珠都黯淡了许多。 她立即收回手,像是生怕沾染了什么似的,拿出帕子擦手。 姜雍容道:“四妹封后时,自有全新的后冠与翟衣,又何必用我用過的呢?” 姜云容当然知道她会有新的,但她去看過了,因時間仓促,那后冠远不如這一顶精致,翟衣也无法同這一件相比,所以才动了心思。 姜雍容亲自绞干帕子,轻轻替她擦手,动作十分轻柔,语气也十分温柔:“四妹,你那座翠辇上的花纹很好看啊。” 姜雍容如此做低服小,姜云容心裡舒坦极了,曼声道:“那些奴才還算有心吧。” “唔,飞凤逐日,這可是皇后才能用的规制。”姜雍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四妹你封后了么?” 這笑容无情无绪的,让姜云容心中一阵发凉:“那、那又怎样?宫裡谁不知道這后位一定是我的?” “你若是规规矩矩,沒有行差踏错,确实沒人能越過你去。可如果你纵容下人欺凌前皇后,然后又违制僭越,以待选之身,乘皇后翠辇,你說,会不会有人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而其它人会不会趁机发动自己外朝的势力,开始拿你以庶入嫡的出身說事?” 姜雍容慢條斯理,“你說,這样一来,后位還是你的么?” “你想参我?!”姜云容脸色大变,想抽回手,奈何姜雍容握得紧,竟一时抽不回来。 “我說了,只要你规规矩矩,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何必去参你?”姜雍容细细替她擦完最后一根手指,方松开她,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道,“但若你要犯我,我为求自保,可說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姜云容定定地看着她,从来沒有见過她這般模样,明明神情语气都温和得很,姜云容却打心底裡泛出一阵寒意。 “四妹,你身负姜家上下众望,不要寻错了敌人。”姜雍容道,“后宫的路是一道道悬丝,一個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你哪怕出一丁点儿错,都会有人紧紧抓住不放,一直到咬死你为止。后位犹未定,你莫要惹事生非。” 姜云容的手微微发抖。她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只小雀鸟,而姜雍容依然是一只大凤凰,高不可攀,坚不可摧,无法撼动,也无法企及。 为什么会這样?! 明明她现在才是凤凰,姜雍容早就从枝头跌落下来了! 卟卟卟。 宫门再次被叩响。 思仪心說這回该是鲁嬷嬷了。 太好了,从前鲁嬷嬷代家主夫人掌训导之责,经常将四小姐训得不敢动弹。 于是她连忙去开门,然后,呆住了。 “姑娘,阿天在不在啊?” 门外,三個老太妃在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问。 当先那人的耳朵明显已经不好,她自己听不见,便觉得旁人也听不见,因此扯着喉咙高声问,“往日這时候他早来了,怎么今天還沒动静?我們三缺一,等他打牌呢!” 殿内的姜雍容:“………………” 她总算知道风长天每天晚饭前那段時間是干什么去了。 ※※※※※※※※※※※※※※※※※※※※ 嘤,对不起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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