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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木

作者:未知
夜已经很深了, 清凉殿還亮着灯。 鲁嬷嬷和思仪在替姜雍容薰被褥,务要将被子薰得暖暖香香的,让主子回来好歇息。 “主子怎么還不回来啊?”思仪忍不住道, “街上的灯這么好看的么?” 鲁嬷嬷心說這個傻子, 陛下带主子出去,主子愿意跟陛下出去,难道真是为看灯嗎? 鲁嬷嬷心裡巴不得主子不回来才好。 但凭着多年来对主子的了解, 鲁嬷嬷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主子绝不可能跟陛下在外头過夜, 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主子也是要回来的。 而陛下,恐怕還留不住她。 “咦, 這裡怎么有這個?”思仪抱起了枕头, 从枕头底下捡起一片亮晶晶的黄铜钥匙, 鲁嬷嬷一瞧, 拿起来跟床头那盒子上的锁一比, 摇摇头:“嗐,主子也是糊涂了,竟也开始随手乱放东西了。” 她将钥匙放好,和思仪一起将被褥枕头都准备好, 又将汤婆子塞进被子底下。 就在這個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喧闹声。 是深夜,清凉殿又格外寂静,這声音听起来便格外明显。 鲁嬷嬷和思仪不由对望了一眼。 裡头竟然還有马蹄声。 皇宫禁止跑马, 除非出了大事。上一次她们在這裡听见马蹄声, 還是宋太妃把姜雍容弄出去那一次。 只是那次是鲁嬷嬷慌了神去通知的姜家, 這回难道是家主大人有千裡眼, 看得到姜雍容不在宫裡? 思仪很快出去瞧了瞧,回来时拍着心口道:“吓死人了,那個穆腾越狱了!” 鲁嬷嬷吃了一惊:“那個反贼?!” “据說原本是把他关在天牢最深的一重,但陛下把他放到了最外面。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逃的,狱卒是发现送過去的晚饭沒有动,进去一瞧,才发现被子裡睡的是另一個狱卒,被捆得死死的。” 思仪十份紧张,“现在羽林卫正四处搜拿他,让我們关紧门户,要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人马上告诉他们。嬷嬷,你說他会不会来我們這裡啊?” “這厮還真是会挑日子,偏偏陛下不在。”穆腾的功夫了得,两年间杀得大央朝廷人人胆战心惊,鲁嬷嬷深有体会。不過看思仪吓得那個样儿,鲁嬷嬷道,“怕什么?他能逃,只怕早就逃出宫去了,還会留在宫裡等人来抓他?” 這么一說,思仪立刻好多了。 只是,前有姜雍容迟迟不回宫,后有穆腾越狱,鲁嬷嬷总觉得今夜好像不太平,要出什么事情似的。 她把這归结为年纪大熬不住夜,熬得心神恍惚,所以开始胡思乱想了。 但事实证明,她這不祥的预感是真的。 這一夜,姜雍容沒有回来。 鲁嬷嬷還沒来得及为陛下這次终于大展雄风留住了主子而欣喜,皇陵便传来消息:前皇后姜雍容从帝陵的最高处一跃而下,为先帝殉葬,随先帝而去了。 小丰子带着人来請鲁嬷嬷和思仪上殿辨认尸体的时候,两人根本只觉得荒谬。 思仪道:“先帝死的时候主子沒有死,先帝落葬的时候主子也沒有死,现在這位陛下待主子情深意切,主子当然更不会死! 鲁嬷嬷沒說话,手紧紧地握着思仪的手,握到思仪生疼的程度。 思仪看到嬷嬷脸色发白,心裡咯登一下,“嬷嬷……” “别說话。”鲁嬷嬷每個字都像是从牙缝裡挤出来,“我們是主子的人,殿上奏对,不能落了主子的脸面。” 大殿上百官俱在,正中放着一口棺木。 這阵子,朝臣们每一天上朝都像是一场战斗,其祸源就是躺在棺木中的那個女子。 现在,人就在他们面前,但再也不会掀起一丝波澜了。 在场的许多人心中都是同一個想法:這场因封后之事掀起的政斗,终于可以结束了。 思仪虽說不信,见了棺木,腿脚還是有点打颤,再见姜安城正抚着棺木,满面泪痕,她的心顿时直接沉了下去。 一人仰躺在棺中,面上覆着白纱,白纱上隐隐有血迹透出来,像是雪地裡开出了一朵朵梅花。 她身穿翟衣,头戴后冠,翟衣或可再制,那顶失去了大簪、珍珠也被年年抠去不少的后冠,却是世间只有一顶,沒有任何人能冒充。 “主子!” 思仪嚎啕一声,扑到棺前,就要掀开白纱。 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看到了姜安城满是泪痕的脸,姜安城摇头:“阿容跳下来的时候是头着地,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說到這裡他顿了一下,似是很难再說下去,然后道,“嬷嬷年纪大,莫要刺激她。” 文林道:“鲁执事,孙女史,你二人是姜皇后的随身近侍之人,现在老夫问你们一句,棺中人是否是皇后姜氏本身?” 思仪已经是哭得肝肠寸断,哪裡還答得出话来?把来时鲁嬷嬷的交代全忘了個干净,扑在棺木上就放声痛哭:“主子!你怎么能這么傻?!你怎么能這么丢下我們——” “住口!”鲁嬷嬷大喝一声。 思仪自小就在鲁嬷嬷身边学规矩,鲁嬷嬷的一声吼比什么都有用,立时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一口气险些堵在胸口。 “主子的近身之人可不止奴婢们两個,昨夜和主子在一起的人,是陛下。”鲁嬷嬷直直地望向御座,“不知陛下觉得如何?這人是我家主子嗎?” 风长天坐在御座上,穿衮服,戴冕冠,十二旒玉珠从朝天冠上垂下来,挡住了半张脸,加之大殿深长遥远,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脸上仿佛也沒什么表情,因为他的声音十分冷淡,跟平时的爽朗毫不相同:“昨天她是跟爷出门了沒错,但她半路就扔下爷走了。” “那老奴沒什么好說的了。老奴看不清脸,无法辨认。众位大人說是就是,众位大人說不是就不是吧。”鲁嬷嬷說着,曲膝行礼,“老奴年纪大了,昨晚一夜未曾睡,此时实在支撑不住,乞請告退。” “唔,下去吧。”风长天淡淡地道。 思仪還想再守着棺木多看主子两眼,鲁嬷嬷抓住了她的手,近乎强硬地将她拉着离开。 思仪生出了一丝希冀,抹了抹眼泪,悄悄地问道:“嬷嬷,那裡头不是主子?” 鲁嬷嬷一张脸板得死死的,不說话。 回到清凉殿,鲁嬷嬷脚步不停,直进了姜雍容的屋子,拿起钥匙,开了那只盒子。 思仪還想提醒鲁嬷嬷不要乱动主子的东西,就见盒子打开,裡面放着两只绢袋,一個上头写着“阿姆”,一個上头写着“思仪”。 鲁嬷嬷把两只绢袋拿了出来。 鲁嬷嬷的那只裡,放着西郊的田契地契和房契,并十来個下人的身契。 思仪的那只裡,放着南市裡一所宅子的地契,還带一间铺子。 “這是……”思仪的声音颤抖起来,“這是什么时候备下的?主子她……她真的……” “還看不出来么?”鲁嬷嬷眼一闭,泪珠滚滚而下,手裡的地契捏变了形,“不管那棺木裡的人到底是不是她,我們都沒有主子了!” * 棺木被抬出大殿。 大家的目光追随着棺木,神情都有几分复杂。 但保皇派以文林为首,上上下下无不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若不是要顾忌一下悲伤的姜安城,他们当场就要欢呼雀跃。 万岁!姜家那個祸水终于死了! 更让文林心下欢喜的,是陛下眼看姜雍容的尸体在眼前,好像也沒有多难過,看来用情并不算深。之前非要封她为后,說不定只是一时冲动。那么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于是文林清了清嗓子,先是对姜安城說了一番劝慰节哀的话,然后高度肯定了姜氏对先帝的赤胆忠心以及鹣鲽情深,实在令人感佩,足以留传千古,大家应该给這样一位感天动地的皇后娘娘想一個足以匹配的谥号才是。 這正是朝臣们最擅长的,纷纷你一言我一语议了起来。 姜安城脸上十分哀伤,但心中知道,事情算是定了。 只是风长天的反应有些奇怪,他实在太過安静了。 不說出了這样的大事,就算是平时上朝的时候,這位皇帝陛下不是起身伸伸胳膊腿,就是走下丹陛揽着哪個大臣聊個天,何曾這么老实,一直歪在御座上沒动過? 阿容昨天对他做了什么? 朝臣不得直视天子,姜安城便借拭泪之时,悄悄看了风长天一眼。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姜安城的动作都僵住了。 风长天正在看他。 也许一直在看他。 因为风长天的姿势一直沒变過,手撑着脑袋,肘搁在龙椅抚手上,视线透過十二旒玉珠,像箭矢对准箭靶那样对准了他。 姜安城用尽全部的定力,才正常地拭完了泪,然后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哪裡露出了马脚,让這位陛下起疑心了? 当值的礼赞郎来报:“太学祭酒林鸣前来朝见。” 太学祭酒是四品,不必每日上朝,只参加朔望两日的大朝典,且就算是平日有事上朝,也是要提前請求中书省批准,然后才能在請示好的日子踏进大殿,否则便会给当值的镇守羽林郎将当场拦下。 文林正管着中书省,他非常确定自己沒看见過林鸣請示文书,不過很快,他就知道林鸣为什么能进来。 因为当值郎将不敢拦。 林鸣是扛着一块门板来的。 他身形削瘦文弱,从宫门到殿门距离又远,门板看样子還挺重,三落四起、京城传奇、新鲜出炉的太学祭酒,林大人林鸣额上已经见汗。 门板上是血淋淋的几個大字。 ——杀无赦! 落款:风长天。 众官员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好家伙,搬出這样的大杀器,难不成想要当庭杀人? 不過以林鸣的体格,把這块巨大的通行令牌搬過来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他先搁下门板,然后跪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高举過头顶:“陛下,請恕臣失仪之罪。臣今晨在家中发现這封信件,事关重大,臣不得不来。” 风长天撑着脑袋:“什么东西?” “是反贼穆腾留给陛下的信。” 此言一出,殿下顿时一片震动。 “他說什么?”风长天问。 林鸣犹豫了一下。 风长天道:“念。” “是。”林鸣抽出信纸,展开来,上面每一個字都大如斗,林鸣尽量不带一丝情绪,读道,“你女人在老子這裡,想要她活着回去,就带二百万两银子来找老子!” 风长天顿时坐正了起来:“再說一遍?” 林鸣只得再读了一遍。 “哈哈哈哈!”风长天仰天长笑,“爷只有一個女人,那就是雍容!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那個混账女人一定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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