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 作者:未知 “大小姐, 快回城!”叶慎立即道。 “来不及了。”說话的是元元娘,她道,“已经能听到马蹄声, 北狄人不远了。你们最多只能跑到城门下, 回不了城。” 叶慎道:“能到城门,便能回城。大小姐,快走。” 元元娘微微冷笑一下:“他们不会开城门的。” 叶慎愣住。 姜雍容皱眉:“你是說, 城门守将会看着我們在城外等死?” “对, 因为北狄人跟在你们身后, 给你们开了门,便是给北狄人开门,他们不会冒這個险。”元元娘道, “我們有地窖, 可以藏身, 但要先把你们的马赶走, 以免北狄人发现這裡有人。” 叶慎迟疑:“有马, 我們四人還能拼死一战,沒了马,便难說了。” 姜雍容问元元能不能听得出来有多少人,元元正在床上卷盖铺, 答道:“不知道,姐姐听得出来,我听不出来。” 說着将卷好的被褥递给母亲,然后抓起挂在墙上的弓箭, 再咚咚咚将屋子裡的东西往两只大箩筐裡收, 动作十分熟练, 显然不是头一回。 “多的时候一百多人, 少的时候十几個人,不一定。”元元娘道,“北狄人凶狠如狼,不管是多是少,对上他们便是有去无回。你们要跟我躲就快来,若不,就赶紧走,离我們這裡越远越好。若是知道這屋裡有马,他们定要翻個底才肯罢休。若是让他们找到我的地窖,那我們母子便活不成了!” 她說话间已经带上了一丝急迫。 姜雍容知道沒時間犹豫了,帮元元提起一只大筐,吩咐叶慎等人赶开马进地窖。 叶慎“嗯”了一声,接過她和元元手裡的大箩筐,将三人送进了地窖,却沒有跟着姜雍容下去。他望着姜雍容道:“大小姐,最好的法子不是我們一起躲着,而是我們把北狄人引开。” 姜雍容当然知道這是保护她最好的法子,但也是对叶慎等人来說最危险的法子,她急道:“不可!” “大小姐放心,虎子跟我們說過,天虎山就在城北不远处,我們会把他们往天虎山引。”叶慎說着一笑,“凭风老大的威名,多半能吓退他们。” 說完這一句,地窖的门板在姜雍容头顶合上了。 “姑娘的手下人很是忠心。”元元娘轻声道,声音在地窖裡隐隐有回声。 姜雍容咬住了牙。 她坐惯了上位,享用惯了别人的奉献与牺牲,可這一路同行,她觉得和叶慎他们早已经不是单纯的上下主仆,他们每一個清晨每一個黄昏都在一处,每天都看到对方的脸,听到对方的声音,现在,他们要用自己的性命为诱饵,来保全她的命。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无法跳出去阻止他们,那样只能拖他们后腿,她也无法像风长天或是花仔那样,有盖世武功,一肩就可以挡下所有危险,将身边的人全部护在身后。 她如此无力,如此弱小,像某种幼弱的小兽,强力的手轻轻一掐,就死了。 在這幽暗的地窖,姜雍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這個事实。 剥除姜家嫡女和风家皇后的身份,她其实什么都不是。二十年来的所有過往加所知所学,无法帮她从一群北狄人手下逃生。 “姐姐,”元元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姐姐别难過,保护女孩子,是我們男孩子的责任。等我长大了也要這样。” “元元长大了,一定会是個了不起的男子汉。”他的手小而暖,姜雍容轻轻握住,“但女孩子也应该学会保护自己,不能光是等男孩子保护。我以前错了,以后一定不能再這样下去。” 她对元元說,也是对自己說。 既然来了北疆,至少要学会即使沒有叶慎等人的保护,也能在北疆活下去。 元元娘静静地沒有說话,忽然将耳朵贴近墙壁。 元元一见,也照着去做。 姜雍容试着听了听,隐约感觉得到一点沉闷而模糊的声响,且不能确定是真的還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听到什么了么?”她问母子俩。 “哥哥们沒能逃远,北狄人追上——”元元還沒說完,元元娘一把捂住他的嘴。 姜雍容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有件事情她和叶慎都忘了——北狄的马天下第一,叶慎他们的马跑過不北狄骏马,所谓把北狄引往天虎山,只是一厢情愿。 “无论如何,姑娘你万万不能出去!”元元娘低声道,“你這样的年轻姑娘,一旦被北狄人发现,那下场可是比死還要难受。” “我知道。”姜雍容的声音清冷,自小所受的教导,越是危急之刻,头脑越是冷静。 若叶慎他们已经为她而死,她能做的唯有令他们不曾白死。 她会活着离开這裡,替他们报仇。 “姐姐,你捏疼我了。”元元道。 姜雍容這才发现自己的手握得太過用力,连忙松开。 時間与空气在這個地窖裡仿佛已经凝固,姜雍容只觉得過去了数年那么久,但理智知道不是,她问元元:“北狄人走了么?” “沒有。”元元的耳朵一直贴在墙壁上,“奇怪,他们一直在那個地方。” 元元娘觉得奇怪,北狄人一向来去如风,卷了人畜财物就走,绝不会多逗留一刻。 姜雍容却想到了一個可能。 不是北狄人不想走,是北狄人走不了。 這么久以来,整日跟风长天這种逆天级别的高手待在一起,再加上一個穆腾,直接将叶慎等人压成了不起眼的小虾米。但实际上,他们是姜安城麾下有数的得力之人,所以才会被派到姜雍容身边。 這次来的北狄人显然不算多,他们吃不下叶慎四個! 姜雍容心跳有些加速,抓起箩筐裡的弓箭:“元元,借我用一下。” 元元的眼睛猛然发亮:“姐姐你要干什么?” “你们留在這裡,我出去看看。”姜雍容道。 元元娘有点着急,“姑娘!” “夫人放心,万一我出事,绝不会說出這個地窖,你们会沒事的。”姜雍容說着,往地上抹了一把泥,涂脏了自己的脸。 “可你一個姑娘家,出去有什么用?!” 姜雍容沒有說话,掀开门板爬了出去。 有沒有用她也不知道,但只要叶慎他们有一线希望,她便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屋内静悄悄,打斗声遥遥传来。 透過窗口,姜雍容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刀光折射着日光,异常刺眼,荒原上横七竖八倒下了不少尸体,十几名北狄人将叶慎四人团团围在中间。 虽然身上已经有明显的血迹,但四個人都還活着! 姜雍容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在窗内拉开弓,箭尖寻找北狄人当中的领头人。 多年沒有摸過弓箭,又沒有扳指,弓弦勒得手指生疼。但忽视和克制疼痛是姜雍容最拿手的事,她的脸上沒有一丝波动,平心静气,按照当年箭术老师的教导,将弓箭调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擒贼先擒王,若能射杀领头人,這支小队伍定然溃散。 可是箭尖寻找了一圈,北狄人的打扮千奇百怪,看不出是谁在发号施令。手臂和手指却快要受不了了,正要松开缓一口气的功夫,门口传来的一声唿哨:“四個人,却有五匹马,我就知道,這裡一定有猎物。” 姜雍容的神经与弓弦立即绷紧了,箭尖迅速对准门口。 那是個削瘦精悍的北狄人,垂着一头小辫,每一條辫子的尾端都坠着宝石,他身上穿着一個炫丽的白袍,襟口還有新鲜的绣花,和外面那群北狄人有天壤之别。 原来领头人在這裡。 姜雍容微微眯了眯眼,弓弦尽力拉到最满,箭矢应声而出,向着那名北狄人射去。 不待第一支箭射中,第二支箭已经上弦,应声脱弓而出。 那北狄人箭到了面前也沒有闪躲,然而姜雍容還来不及高兴,他的头便微微一偏,牙齿咬住了第一支箭,手再一抬,握住了第二支箭。 姜雍容的心已经开始往下沉,但手上不停,立即射出第三支箭。 “准头還不坏,就是力道忒差了些,美人儿是沒吃饱饭么?”北狄人轻轻松松拿箭拔开第三支箭,缓步走向姜雍容,歪头打量她,“好好一個美人儿,把自己的脸抹成這样,多可惜。” 姜雍容扣住了第四支箭。 北狄人哈哈大笑:“你不会以为你真能射得中我——我草!” 他疾冲向姜雍容,姜雍容手裡的箭尖对准在自己脸颊边,冷声道:“站住。” 连她抹了泥的脸都能瞧出她的美貌,這位的好色程度显然是和杨天广有得一拼,這一手果然瞄中了他的要害,他举起双手,“我不动,你也不要动,好不好?” 一個“好”字刚落地,他已经像豹子般向姜雍容扑了過来。 姜雍容后退一步,反手拔下发簪,甚至不用扎向他,等于是他自己送到她的簪尖上来。 他一定以为這只是枚普通的发簪,最多擦破一点油皮,等到胸前感觉到刺痛的时候已经晚了。 锋利的簪尖刺入了他的心口,殷红鲜血迅速沁出来,染红了他耀眼的白袍。 “你……”他后退两步,整個人晃了晃,仆倒在地。 是他倒了下去,姜雍容的手才开始发抖。 她……杀人了…… 然而還来不及生出什么感慨,就听到远远地传来北狄人的怪叫,他们骑着马绕着飞转,包围圈中另外三人已经倒下,只剩叶慎一人。 姜雍容迅速试了试那位白袍人的鼻息,還好,還有一口气。她吃力把他扶起来,想试着用肩头把他扛出去。 這将是她的人质,她要用他作为护身符,带着叶慎他们离开。 但他太重了,她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把他从屋内拖到院中。握在他衣袖上的手留下了斑斑血迹,那是她被弓弦勒出来的血。 “姐姐我帮你!”元元从地窖钻了出来。 “回去!”姜雍容喝令,“不要再出来!” “不,我爹是大英雄大将军,我不能当胆小鬼,也不要当缩头乌龟!”元元說着便拖起白袍人的一條胳膊。 就在這时,骤然响起马蹄声。 两人都以为是那群北狄人解决了叶慎赶過来了,脸色都有几分发白。 但很快便发现,马蹄声来自相反的方向,刹那间便从院口一掠而過,马上的骑士嘴裡发出“哟喝喝”的声音,疾冲向那群北狄人。 “是天虎山的沙匪!”元元眼中大发光明,扔下那個白袍人,扑到门边,“看,最前面那個就是天虎山的风爷!” 他捧着脸,眼中满是崇拜:“风爷真的是……太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