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 作者:未知 “不過是個匪徒罢了。”元元娘从屋中摸索着走出来, 板着脸道,“回来,把屋子打扫干净。” 元元只得乖乖回去, 回去之前, 還依依不舍伸出了脑袋看了一眼。 姜雍容站在小院门口,站在旷野的长风裡,看着风长天。 他的头发梳得潦草, 狂乱地随风起伏, 他的眉眼飞扬, 眼神中是狂亮的,在马背上起伏,在人群中穿梭, 刀過处鲜血飞溅, 长风浩荡, 杀气浓郁得如有形质, 像一团血红色的阴云笼罩在北狄人的上空。 這是一场强者的狂欢。 即使沒有化鲲神功护体, 风长天依然也是這场狂欢的主宰。 花仔、穆腾、虎子、阿郎,紧随其后,举刀斩向北狄人。 原本耀武扬威的北狄人在他面前成了丧家之犬,纷纷散逸逃命, 然而依然逃不過刀口的收割。野地裡的喧嚣很快变得寂静,花仔带着虎子阿郎翻找战利品,不时发出阵阵欢呼。 风长天扶起叶慎等人,几句话功夫之后, 视线对准這所小院, 笔直地望见了姜雍容。 “雍容!”他大喊一声, 扔下叶慎, 飞奔過来,“還好你沒——” 一個“事”字還在喉咙裡,就看见了姜雍容手中的血迹,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双眼骤然充满冷厉杀气,四处扫射之后对准了地上的白袍了,然而還沒来得及扬起手裡的刀,姜雍容忽然扑进了他的怀裡。 姜雍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每一次投怀送抱,对于风长天都是一场毁灭性打击,能消弭他所有的攻击力。 杀气沒有了,怒火沒有了,甚至连握刀的力气都沒有了。 如果說方才笼罩在他身上的是血红浓云,那么此时全都换成了粉红色泡泡。 雪亮长刀“当啷”落地,风长天很想紧紧抱住怀裡的雍容,但又生怕弄疼了她的手,手只得小心翼翼地圈在她身上,声音都不大听话了,“怎、怎么了?”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雍容无事也不会随便投怀入抱的。 “沒什么。”姜雍容回答。 這個回答完全是习惯性的、下意识的。 她自小就被告诫,千万不能将心事挂在脸上。无事时脸上要风淡去轻,有事时更要举重若轻。她要将事情放在心裡,然后将心放得很深,深得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可此时脸贴在风长天的胸膛,鼻间呼吸到他的气息,耳边听到是他的声音,微微低沉的声音裡满怀关切,她将整张脸埋进他的怀裡。 风长天感觉到有一点温热,透過衣裳,渗到胸膛上。 “……雍容?”他吃了一惊。 雍容哭了?! 這天杀的北狄狗,他再一次有了砍人的冲动。 “我害怕,风长天。”姜雍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裡传出来,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刚才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其实刚才根本沒有時間害怕。 “害怕”這种情绪,是在他来到她的面前,唤出她的名字时,才瞬间涌进她的心中的。 她知道她该一個人安静地消化這种情绪,直到可以克制为止。她也知道這种情绪非常正常,因为這是她第一次杀人。 虽然最终并未杀死,但在那一刻,她已经做了杀死他的准备。 “哈哈哈哈老大,今天发财啦!這裡头好些只肥羊!”花仔和穆腾他们欢呼着過来,一人架着一個侍卫。 姜雍容一惊,她愿意在风长天面前放任自己的情绪,但并不代表她愿意别人看见自己這付样子。 “站住!”风长天大喝一声。 花仔等人抬起的脚悬在半空。 “怎么了?”花仔问。 “站那儿不许动。”风长天吩咐,然后就感觉到怀裡的雍容方才瞬间紧绷起来的背脊慢慢放松下来。 真像一只猫儿。风长天忍不住想。 姜雍容沒让他们罚站太久,很快收拾好情绪,抬起头,然后就见风长天的胸口污了一大块泥痕。 姜雍容:“………………” 姜雍容:“!!!!!” 若要评点终生的丢脸时刻,這一刻必须有姓名。 然而丢脸的還不止這一刻,她下意识想去捂脸,一时又忘了自己的手受了伤,一碰之下,手指火辣辣生疼,“嘶”了一声。 风长天立马抓住她的手,“你别动。”然后扯着嗓子朝后头叫,“金创药给爷拿過来!” 阿郎连忙把药送過来,风长天细细给姜雍容上了药,然后从怀裡掏出一條帕子。 姜雍容想接過来擦脸,风长天却给她裹上了伤口。 姜雍容只得拿衣袖把脸上的泥痕拭干净,那边花仔也架着伤员进来,只听一個冷冰冰的声音道:“对不住,我家不招呼三种人,贪官、盗贼,還有匪徒。” 是元元娘,她站在房门口,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神情十分冷漠,同之前那個让姜雍容等来进来喝水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這老太婆好不晓事,要不是我們,你们家早被抢光了!”花仔怒道,“是我們护住了你们,懂不懂?” “匪就是匪,护什么护?”元元娘冷冷道,“北狄人抢我們,你们抢北狄人,有什么差别?” “嘿,你都說我們抢的是北狄人了,這怎么沒有差别了?!”花仔愤怒地把扶着的叶慎一扔,就要跟元元娘大讲一通。风长天一把扶住叶慎,喝道,“花仔住口。” 元元在后面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娘,那几個哥哥是跟姐姐一起来的,都受伤了。” “伤员可以进来,天虎山的沙匪不可以。”元元娘冷然道,她虽然是形容枯槁,還瞎了一双眼,却莫名有一股凛然之气,“這是我的院子,当然是我說了算,除非你们杀了我,否则休想踏进我家院门一步。” 天虎山众人是又好气又好笑,虎子忍不住道:“這帮人真是狼心狗肺,回回替他们赶走北狄人,還拿我們当仇人似的。” 姜雍容大概已经知道了個中原因,不過此会儿沒有時間多說。风长天也不言语,一個一個拎了受伤的侍卫进去——反正只要不出声,元元娘就看不见。 但姜雍容手疼,不好给四人裹伤,风长天正要悄悄留下,元元娘耳朵却极为灵敏:“是不是有旁人进来了?” 姜雍容以目示意风长天出去。 风长天指指她的手。 姜雍容摇摇头,表示不要紧。 风长天還是不放心,姜雍容咬了咬唇,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這一口比什么话都好使,风长天晕淘淘地转出去了。 四人皆是外伤,還好沒有伤到要害,姜雍容忍着手疼,给他们上了金创药,一一包扎好。 元元娘叹道:“姑娘,听你說话行事,就知道你是好人家的小姐,为什么要和那群沙匪混在一起?他们见利忘义,好财如命,再跟他们一处,沒什么好果子吃。” 姜雍容道:“夫人,你可有想過,云川城的兵力对城外袖手旁观,若是沒有天虎山的沙匪,城外受的劫掠只怕更多。夫人和元元可能早就沒办法在這裡住下去了。” 元元娘冷笑:“所以我們還得谢他们?哼,当年要不是他们出卖军机,我夫君也不会——” 她說到這裡,猛然觉察到什么,闭上嘴,不再往下說了。 姜雍容也沒有多问。 四人虽然沒有性命之忧,但還是需要及早回城调养。姜雍容望着他们,郑重道:“诸位,今日之恩,我姜雍容来日必定报答。” 叶慎等几人都愣住了,在他们的想法裡,为主尽忠乃是本份,要什么报答?主人或许感念他的忠诚,多作赏赐便是,实在讲不到“报答”二字。 姜雍容常年住在内院,叶慎等人从前并沒有太多机会见到這位大小姐。只和其它人一样,知道她是天生的皇后,知道她才貌双全,知道她样样都比旁人强,乃是天之骄女。偶尔姜雍容出门时,隔着轿帘或马车微微一瞥,会向他们略略一点头,那便是大小姐对他们最大的恩宠了。 几人都有一种感觉——一路从京城走到北疆,大小姐好像跟以前的大小姐不一样了。 說不出哪裡不同,只隐隐觉得某些东西好像从大小姐身体裡生根发芽,眼看就要长成抽枝散叶,也许未来会长成参天大树。 * 姜雍容出来时,看见元元搬着一只小板凳,有点紧张地走到风长天面前,笔直地将小板凳往前一递:“风风风风爷坐!”舌头都打抖了。 风长天正指挥着虎子和阿郎把那白袍人绑在院外那棵大树上,正在想着怎么弄死他才好替雍容的手报仇。 這凳子只有丁点儿大,风老大岂会放在眼裡,“小孩走开,一会儿不要吓到你。” 元元挺起胸膛:“我不怕的!我胆子很大!” 风长天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好,是條汉子,那你看好了,对北狄狗手下可不能容情,一定要杀他個片甲不留!” 元元整個人都亮了起来。 风长天拔出刀,就要斩下。 “住手!”姜雍容连忙道。 “北狄人在我們這裡烧杀抢掠,全都是畜牲,沒有一個好东西,留着他干什么?!”风长天看着白袍人就来气,用力踹了他一脚。白袍人虽是无意识,依然闷哼了一声。 “他穿的是白袍。”姜雍容道,“你跟他们打了這么久,难道不知道北狄以纯白为尊,只有祭司和王族才穿白色?” “……打就打,谁管他们穿什么颜色?”风长天說着,面露喜色,“对,我家雍容真聪明,祭司和王族相当值钱,我們可以让北狄来赎人,赚一票大的。” 姜雍容:“……” 风爷你连北狄人的钱袋都不放過嗎? 不過她要留下這白袍人并不为此,之前风长天和穆腾一起想破北狄之策,穆腾的思路是将北狄人引到虎跳岬埋伏圈,风长天的思路是直捣北狄王庭。 但穆腾的思路卡在“用什么才能引诱北狄人进虎跳岬”,风长天的思路则卡在“到哪裡去找北狄的王庭”。 北狄人逐水草而居,房屋随身带,走到哪裡,哪裡就是家,王庭并沒有固定之所。再加上北狄地广人稀,有时跑马跑上一整天也看不到半個人影,這也是为什么大央强盛了数百年,却一直无法消灭北狄這個祸患的原因。 “他要么是祭司,要么是王族,一定知道现在王庭在哪裡。”姜雍容道,“這可比银子值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