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十六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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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大人会落井下石,趁机将我交出,除去隐患。”笛姑的眼睛裡有疲惫之色,但依然亮晶晶的,如圆润饱满的额头。
昨晚她实在沒有選擇,被围在县衙裡,要逃谈何容易,衙役都是结队而行,她一個女子,如何混进去不被现?
张问不敢盯着她看,只在余光裡贪婪地看着那张朝思梦想的脸,可惜,她不是小绾。他沒有表露出自己的内心,只是慢慢喝着茶,却不觉间将茶叶一起喝进嘴裡,为免失态,只得将茶叶吞了。
笛姑又道:“大人为何会冒险這样做?”
张问笑了笑,說道:“上次你为我保守秘密,现在我們两不相欠。”
笛姑摇摇头,表示不信。张问道:“你還不明白?”
他自然不会說是因为笛姑长得像一個旧人。沒有女人愿意做别人的替身,张问深明其中的道理。他正要靠近笛姑,对笛姑表现出情意,因为笛姑是沈碧瑶身边的人。他要让沈碧瑶看见自己是如何对女人的,惹痒沈碧瑶那個女人的春心。
笛姑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了一眼张问,又低头想了片刻,說道:“大人的意思我不懂。”
张问用专注的目光看着她,說道:“以后你会懂的。”
笛姑嫣然一笑,张问浑身如沐春风,他想起笛姑說的话:褒姒如果常常笑,就值不起烽火戏诸侯了。
仿佛为了她的一笑,冒险是值得的。
张问的心情仿佛也变得轻快起来,便扯开话题說道:“他们說你用的武器是短铳,上次在船上,我也看见了那柄短铳,形状奇特,我一直有個疑惑,它是如何不上药就能射两次?射声音怎么变小的?”
笛姑看了一眼院外,說道:“可惜已经被沉到井裡了,不然可以给大人看看。不過现在也沒有用了,那种特制铜壳弹药,现在不能做出来。”
张问不解,既然不能做出来,那原来的弹药是哪裡来的,那柄短铳又是谁做出来的?
笛姑想了想,說道:“大人昨晚救了我的性命,我有一件东西送给大人,聊表谢意。”
张问摆摆手道:“你不必客气。”
“相信大人对這件东西一定感兴趣。”笛姑从怀裡摸出一個本子,放到桌子上。
张问拿起那本子,翻开,裡面写着蝇头小字,笔画很细,像是硬笔写成,是横着写的字。第一排写着:记日明大。
不通。但张问饱读诗书,很快明白是反着读的,念道:“大明日记……這字为何反着写?”他看了下面的字,中间很多字造型奇特,他读书不少,却从未见過那些字。
笛姑道:“不是反着写,是這個人来的地方就是這么写字的。”
张问道:“日本国,朝鲜国,写字仿照我大明,未闻反写字的邦国。”
笛姑摇摇头道:“此人也是汉人,不過是从四百年后来的。”
“哦?”张问觉得不可思议,人如何跨越年月?但看笛姑的神情并沒有戏弄之色,而且笛姑也不是個爱顽笑的人,张问便再次埋头看那個本子。
一些字像草书的简写,大概能猜出是什么字,毕竟汉字是象形文字,第二行写着:妈的,老子居然穿越了,是明朝!哈哈,老子還带着一把手枪,古代,传說哥来了……
张问继续看下去,自然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不過大概能看明写了個什么事,前面描述了笔者是来自四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爱好歷史等等,后面写了笔者在大明的经历。
(经历是一個极其虐主的故事。)因为着装奇特言语怪异,村民要抓他去见乡老,他情急之下开枪打死了两人,招来了官府捕快,于是四处逃命,温饱难以解决,危机四伏……
旁边的笛姑說道:“当时我們正在庙裡休息,那個人想偷我們的马,被我們现,就用短铳袭击我們,打伤了我們两人,一番打斗之后,被我們捉住,那個人也受了重伤。我从他身上搜出了短统和這本子,還有其他一些东西,觉得很奇怪,便为他抓药疗伤,养了半個月,最后還是死了。”
张问翻看着后面的內容,记录了万历四十五年后的一些大事,张问看到上面說,万历四十八年,皇帝驾崩。
张问看到這裡,心道:這本子绝不能让别人看到了,不然光凭這一條就得诛灭九族。
想罢說道:“這個本子除了你,還有谁看到了?”
笛姑摇摇头道:“当时的两個同伴不识字,只当那個人是個疯癫之人。只有我看了,见裡面有违禁的字,便沒有让别人看。”
张问点点头,笛姑倒是個很有嗅觉的人。
后面還记录红丸案,移宫案等事,上位者是泰昌皇帝。张问并不完全相信這個本子写的东西,因为跨越年月這样古怪的事闻所未闻;但张问不是一個古板的人,虽然圣人不语怪神力,他通過了解的线索,也不是完全不信,将信将疑。
按照本子上說的,张问认为他說的泰昌皇帝就是现在的太子朱常洛。因为经過国本之争和梃击案,福王是不可能再上位了。
本子上說泰昌皇帝只做了一個月皇帝就驾崩了,引红丸案。這又是一條犯禁的东西。這书真是实实在在的**。
然后上位者是天启皇帝,是個不识字的木匠,朝政操于同样不识字的知己宦官魏忠贤之手,大势捕杀东林党。天启当了七年皇帝,一次游玩划龙舟落水生病驾崩,魏忠贤欲篡权而不得,上位者是崇祯皇帝,当了十七年皇帝,明亡。换代,建州满洲人建立的清朝,历两百余年,后面還记录了和日本国的甲午战争,八国联军等等事情……
后面還有些记录個人想法和后世的东西,张问一时沒有细看,只等以后慢慢研读。
张问看完,看了一眼笛姑,默不作声,沉思许久,心道此书仿佛凭空捏造、玄乎异常,但细想之下,除了穿越年岁這样的事难以想象之外,后面的歷史却說得通。如果纯属是笔者虚构的,那么他也一定是個看破当今庙堂玄机的读书人,可這书法实在不像個饱读诗书的人……
是不是虚构,只看后面记录的歷史是不是能灵验。张问心下想着,如果果真不错,那這书的价值……张问作为一個官,自然明白能预算天道的价值!
笛姑见张问抬起头来,便說道:“大人觉得這本子记录的东西,可信嗎?”
张问摇摇头道:“要等以后才知道……這件事最好不要說出去。”
张问提醒了一句,不過也沒关系,說出去也沒人信,說皇帝什么时候死,反而容易惹祸上身。
笛姑点点头:“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說。”
张问听罢,又想起了在船上被她看穿,她也是說的這句话,不觉有些感概。
這时笛姑站起身来,說道:“昨夜大人的救命之恩,定不相忘,告辞。”
张问本想问笛姑为什么要去刺杀税使,但转念一想,這种事恐怕事关沈家乃至整体的布局,笛姑不定知道,知道恐怕也不会說,便拱手与之道别。
笛姑走后,张问出了内宅,到签押房处理了一些公务,趁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又将曹安叫到内宅,拿出一张纸来,說道:“你去找個人,让他佯装想买刑房书吏的缺,去管之安府上奉承他,并求這纸上的几個字。”
曹安看了一眼那种纸,上面写着:闺范图說。
曹安不明白为何要求這么普通的四個字,但他为张家办了几十年的事,主人吩咐的事,不明白也不问,照办就是,便說道:“是,老奴這就去找人办……要是管之安不愿意写怎么办?”
张问想了想,笑道:“管之安這样的见识,不会明白這四個字的玄机;他正要和我争势,有人依附奉承当然求之不得。所以放心,他会写的。”
曹安小心将纸放进袖袋,躬身道:“是。”
過了一下午,到了日暮酉时,张问回内宅等着曹安。夜幕降临之时,曹安回来了。
张问见罢有些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他写了沒有?”
曹安拿出一张宣纸,放到案上,說道:“如少爷所料,管之安很高兴,写了四個大字。”
张问展开那张宣纸一看,四個大字卖弄得眉飞色舞,還在角下题名盖印,张问呵呵一笑,說道:“所料不错,管之安连上虞都沒出過吧,也就這点见识。這四個字够他喝一壶的了。”
见曹安不解,张问解释道:“万历二十六年和三十一年的两次妖书案,隐射国本,龙颜震怒。那件事很少有人敢提起。這四個字,事关妖书,你說是不是够管之安害怕的?”
多年前的妖书案,說到底就是“国本之争”的延续,是两宫贵妃皇子争储的事,其中又有大臣借机打击政敌的阴谋阳谋参杂,水浑得一团糟。
而“闺范图說”四個字是一本书的名字,是郑贵妃指使伯父郑承恩及兄弟郑国泰重新刊刻的新版《闺范图說》,隐射国本,后来某些大臣以此为契机布局党争。
情况复杂,不一细述,总之管之安写了這么四個字,细推之下,绝对可以安上“机深志险,包藏祸心”等罪名,诛灭九族也不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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