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蜂蜜
孩子们的玩乐最是无忧无虑的,而且這裡的都是和王氏交好的世家,例如郗氏,至于颍川庾氏,按着王家人本心来說,连看都不怎么想看到。王翁爱将手裡的木球抛给那边的小少年,小少年抱着球对她笑了笑,又将球投给谢石。這么一圈圈的玩了下来。
玩了一会,王翁爱的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汗珠,她并不是真小孩,沒办法对這种孩童游戏全身投入。她摆摆手要求暂停,仆妇带着她到那边的围帐去,将汗湿的衣服换掉,背部面上都擦拭干净,整個人都清清爽爽了才出来。
王翁爱瞧见侄女王妙容陪着郗家几個女孩子斗草已经好一会了,想着跪坐到這会也该腿麻了,就上前去让侄女去陪着那两個谢家小郎和阿叔玩。
王妙容和姑母年岁相近也是玩惯了的,但是王企之要比侄女小,加上是王彬老来得子,比起其他儿子难免要纵上些许,调皮起来能够上树抓鸟。普通小女孩還真的不能够玩一块去。王妙容听见姑母要她和阿叔心裡有些不情愿,又碍着是长辈所說,放下手中草就要去。
小孩子這会還不能十分完美的隐藏自個的情绪,王翁爱一眼就瞟见侄女小脸蛋上的不情愿。
“待会要是五郎调皮,妙容就让姑母過去。”王翁爱說道,小五郎调皮捣蛋是家裡出了名的,這孩子不仅仅是在家裡熊,而且在一众的堂兄弟裡也熊。
“嗯。”王妙容听了点点头起身来。
王翁爱代替侄女跪坐在茵席上,陪着两個郗家女郎玩斗草。郗家是南渡之后兴起来的门第,虽然說是新兴起的,但是郗家的族长郗鉴却在江口掌有重兵,王氏虽然說是声名赫赫,但是在王敦之乱被平定,王家丢了掌军之权后,也比不得开始十几年的王马共天下了。在這個世道,仅仅有家世手中无兵,也撑不了太长的時間。因此王导和郗鉴走的十分近,哪怕郗鉴想要从王家选出一個女婿,王导也能让自家侄子像大白菜一样的给郗鉴挑。
王家是一定要和郗家交好的。
王翁爱坐下来,言笑晏晏,一边和面前两個粉嫩小女孩說笑,一边低头和小女孩斗草。斗草要两人一人一头拈住草的两头,小心翼翼的开剥,剥成方形,那就是大成了。
“手劲儿小点。”王翁爱本身就长得秀美可亲,她笑得和气,再加上脸蛋圆圆的就有些憨。這样一幅长相落在人眼裡是讨喜的。
那两個郗家女儿也是按着世家女的要求养的,也不可能和王翁爱斗什么,见她出身高,又可亲,马上就玩到一起。
“呀,成了。”一名郗家女郎见着手中青草成了方开心的笑了起来。
女孩子们放下手裡的青草,笑的十分开心。旁边一個小女孩脸蛋白裡透红,她形容娇小,“阿王剥的真好。”
其实能不能将草剥方,看的還是两個人能不能把力道给掌握好,王翁爱在家裡陪着侄女剥,剥着剥着就熟能生巧。
“哪裡,還是阿郗手劲巧。”王翁爱笑着說道。完了一会觉得有些口渴。有眼色的仆妇早就准备好了蜜水,只等着女郎吩咐。
仆妇是王家的,两位女郎接過仆妇递過来的蜜水裡飘着一些柚子果肉。
“柚?”
王翁爱瞧着两個小女孩有些小小惊讶,說道,“請尝尝,看合不合口。”
最近正好是出柚子的时节,王翁爱瞧着,想起以前鼓捣過的柚子蜂蜜茶来。她喜歡折腾庖厨是家裡人都知道,王家裡要蜂蜜有蜂蜜,柚子也有,她自己叫人和庖厨說了做法,就蹲着等吃。庖厨们按照她的說法,将柚子皮切成丝,柚子瓢捣碎,柚子皮加上盐腌上一会,加水同柚子肉煮到粘稠起锅。
這說起来也似乎挺简单,不過当时把庖厨给搞個够呛,一开始做出来都苦了,后来才吸取教训将柚子皮的白瓢给挖干净。成品呈上来给夏氏和诸位阿嫂一尝,味道還不错!
夏氏也问過王翁爱怎么想到這個做法的,她就摆出一张吃货脸,說柚甜中带苦,蜂蜜纯甜要是能够混一起中和一下最好了。
她解释的只觉得天花乱坠,夏氏有沒有信也不知道。不過最后问過疾医,吃柚皮对人无害相反有好处之后,就這么一直做下来了。
王翁爱只觉得内牛,她想弄出個好吃的容易么她。
那两個郗家的女孩子小心翼翼的,看着活像两只谨慎的小白兔,不過她们低头尝了尝,眼睛裡一下子就放出光亮来。
瞧這样子,是喜歡了。
王翁爱笑着想。
那边玩球的王企之瞧着阿姊這边正在用什么,脖子伸的老长,他也顾不得继续玩,就和谢石說暂停休息。提着衣裾就要跑過来。
王翁爱是眼观八方,瞧着自家熊娃就要過来,告辞下来叫仆妇带着柚子茶去投喂自家弟弟侄女還有那两位谢家小郎君。
王企之在家中最亲近的除了母亲之后,就是和這個一母同出的阿姊,前头几個兄长年纪老大或忙于庶务或沉迷于玄谈,基本上就沒有他凑上去的份。一圈算下来除去和他打闹玩耍的侄子们,還是和姊姊相处的最多。
早有仆妇领着小贵人们去围帐那边换衣服,谢安和谢石也有谢家的仆从跟随着。也不用王翁爱吩咐,已经有人将案几茵席等物摆放妥当。
如今的世家還是很值钱的。
梳洗换衣出来,人人焕然一新。王家的几個孩子身上穿着的都是綀布衣裳,虽然是粗丝所制,但是款式上却别出心裁。王翁爱瞅着自個衣袖上的荷叶边都能在心裡大叹东晋时代的潮流。
坐下之后,侍女奉上小碗和食匕。有孩子的地方少不了各种吃喝吵闹,各家主母们对這种情况早有预料,也让人备下些许吃食带来给孩子们解馋的。
孩子们喜歡新鲜,也爱沒见過的零食。
王翁爱瞧着谢石望着碗裡眼巴巴的,格外就想去摸一把他的头。
谢石年纪小,比起他兄长更像是一個无拘无束的小孩子。
谢石瞧着碗裡的吃食,蜂蜜柚子茶事先用冰镇過的,正好解渴消暑,眼下也是初夏,有几分热度,吃這個正好。
男孩子口大,小小一碗沒一会就见底了。吃完自己的那份,瞧着兄长沒吃多少的那碗,眼巴巴的。
谢安自然是不会将自己手中的這碗给弟弟,哪裡有将自己吃過的吃食塞给弟弟的。不過……他低头望着小碗半白粘稠的羹汤。方才果香和蜜甜在唇齿间缭绕不去,他以前读书见過上佳之曲哪怕停止演奏,也能绕梁三日不知肉味。今日他觉得能让人不知肉味的,也并不仅仅是佳曲。
他低下头,手中食匕又舀起些许的羹汤,送入口中。
味甘,又有果香。
這种吃食,谢安還是头一回见。蜂蜜虽然是好物,但是加多了就会甜的发腻,不過這裡头却是恰到好处,细细品尝也能享受到柚的清甜。
他眉头也愉悦的舒展开来,世家裡有许多密不外传的美食,底蕴越深的世家,拿得出手的菜肴就越多。
谢安细细品尝,心情越发好起来。冰凉的感觉从口中一直伸展到体内去,方才因为陪着弟弟玩闹起的燥热也被抚平许多。
他无意抬头,正好眼睛就撞上那边王翁爱投過来的视线。
王翁爱对這位淝水之战中干掉比自身多出好几倍的北秦军的东晋名臣,還是有几分的好奇。這会谢安還不是教科书上那個仙气飘渺的老头,還是個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孩呢!這时候不抓紧看看,到时候可就沒這么好的机会了。
被那双清亮的黑眸一瞅,王翁爱有些发懵,好像有些偷窥被发现的诡异之感。她赶紧转過头去,好像她方才什么都沒干。她转過头去正气十足的让仆妇给小五郎擦下胸前的衣襟,王企之被点名的莫名其妙,他低下头瞧瞧自己的衣襟并无有沾染上脏物的地方。
才抬起头要抗议,王翁爱眼疾手快的拿過一只桑葚塞到他口裡。
谢安瞧见那位王家小郎君被自家阿姊塞了桑葚,嘴角就勾起来想笑。手一抬,袖子将面上遮掉大半,将面上笑容盖過去,袖子在面上一抹,放下来是便是得体的微笑了。
谢石倒是年纪小,還不懂得什么,不過家教還在那裡,不過只是肩膀抖個沒完。
王企之哪裡肯吃這個亏的,等到吃完漱口洁手之后,出去找谢石一起去比试一下打弹弓。弹弓這东西但凡是小男孩就沒有不喜歡的。果然两個小男孩一溜烟跑的飞快,仆役们见了,赶紧跟上去护着,免得郎君们有個好歹。
王妙容坐在茵席上,带着份好奇看了一眼谢安,谢安长得很不错,不過小姑娘显然沒有把這位年纪比她大的谢小郎当做玩伴对象。
男女七岁不同席,很显然,坐着的三個人都超龄了。
不過這会礼法就是苍蝇趴的那堆【哗——】,藐视礼法的人在這会满大街,而且引为名士风度。女人们也不太遵从什么妇德,要是真被妇德压得抬不起头,王导妻子曹氏的那二十多把菜刀算是什么事?
王妙容和郗家那两個女郎比较投性子。她和姑母說了一句,起身往那边去了。
侄女一走,两個年岁相近的小男孩已经跑的不知道哪裡野去了。王翁爱对着那边的谢安,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
十岁的世家子学的东西已经很多了,甚至有些已经在父兄的指导下涉及玄谈,不過王翁爱可不敢往這位小郎君面前一坐,說来我們清谈吧。
王翁爱也曾经隔着一道屏风听過兄长和名士清谈,但是听了沒多久,她自己坐在小胡床上想东想西,最后睁着眼……睡着了……
她才不拿這個高大上的来为难自己呢。
“谢夫人身体安康?”王翁爱问道,谢裒的夫人有些多,前头有几個夫人,她也记不清楚现在的谢夫人是第几個继室来着。
“母亲身体安好。”谢安回答道。
回答完之后,王翁爱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下来說话,上辈子对于十岁的孩子她能說的就是考试怎么样成绩怎么样,在学校乖不乖啊。在這会她根本就不能用那一套。
正搜肠刮肚的寻找话题,王翁爱瞧见一個女孩子走過来。她心裡内牛:救场的来了!
那是上回在王导家遇见的刘家小娘子走過来。刘家小娘子闺名钰,人很好,长得清秀漂亮,而且很擅长說话,言语幽默。王翁爱挺喜歡和這么一個女孩子来往。
刘钰见着王翁爱和一名小郎君坐在那裡,她走過去和两人相互见了礼,王翁爱令仆妇摆上茵席让刘钰坐下。
果然刘小娘在寻找话题方面是要比王翁爱上道许多,她言语幽默,偶尔引经据典,很快就将气氛调了上来。
王翁爱其实比较于和谢安打交道,心裡還是更倾向于在一旁默默看着。
一代名臣,能见着他小时候,也十分不错的事情。
“不知郎君认为何曲才是最佳的呢?”小少女的眼睛明亮,嘴角含笑看着那边的总角小少年。
两人都姿容秀丽,王翁爱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很养眼。
她這会对两人的对话并不太用心,因为跪坐了好长一会,她只觉得双腿麻痹,一阵接着一阵的难受。手臂撑在身旁的凭几上,将压在双腿上的重量给移到手肘上。
“阿王,你觉得呢?”就在她琢磨着怎么在体面的让自己好受些的时候,刘钰问了這么一句。
“阿王觉得世上何种钟鼓之乐最为悦耳?”
王翁爱听了這個問題楞了一下,刘钰双眼大而有神,望着她。
王翁爱上辈子就沒有多少音乐细胞,穿越了之后最大的乐趣就是折腾自家厨房。她還真的沒太注意過丝竹之类。
她并不怎么喜歡這個时代的音乐,不管是作乐时候的舞乐還是听的人想睡觉的雅乐,都不喜歡。
不過话還是要答,她想起曾经听過的一首音乐,开头便是大自然的风声。那风声带着异国气息扑面而来,她又想起了遇见谢尚那日,竹林在风吹下沙沙作响陪着那首曹子建的诗句,竟然是搭配的十分完美。
“我觉得应是风,竹林,流水。”王翁爱說道。
风吹竹林,流水汤汤。
沒有比這個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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