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奏
王翁爱知道自己這辈子投了個好胎,琅琊王氏在江左可谓是大名如雷贯耳。十几年了少有士族的权势能够与琅琊王氏相提并论,被扶持上来压制王氏的颍川庾氏還是個兴起不久的。
王导在司马睿建立南方朝廷的事情上出了很大的力气,在开始的十几年裡,传唱着一句歌谣,“王与马共天下”,虽然司马睿后来认为天下已定,不再想王马共天下,却被王敦一路打到石头城,变成了王与马争天下。而后王敦想要取司马氏而代之,琅琊王氏的态度也比较暧昧,此时成了固然是皇亲国戚,不成,他们也要保住眼下的荣华。最后王敦病亡之后,琅琊王氏不但沒有被牵连,反而依旧风光。
王翁爱這個年纪還沒怎么接触谱系,但是知道的也不多。毕竟她也沒表现出多少太超乎寻常的地方,甚至学话上面稍有坎坷。而且……王氏一族裡小孩子出色的不說多但也不少。
夏金虎对她這会還是打算等自己坐完月子来教她学字。
所以她对自家的发家史還是处在不是多了解的状态,同样处于這個状态的還有王妙容。王妙容听說沒有好吃的了,面上露出四岁孩子该有的失落。王翁爱瞧着這段時間的伙食比過去差了许多,庖厨绝对是不敢克扣到面上来,那么只能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那就沒人和她說了。
“阿容,吃這個好了。”王翁爱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最后见着房内也沒摆装着什么多少好吃的,后面的话越說声音越小。
沒有什么吃的啊!
“姑母,”王妙容脸蛋圆圆的,一双眼睛晶晶亮,看着就叫人很喜歡。王家的长相大多数是不错的,王翁爱前头的几個哥哥姐姐长得都挺不错,就是王彬,虽然是大叔了也是個帅大叔,夏氏长得也很不错。堂兄们也是满眼琳琅风姿出众的,对了,王羲之就是她关系比较近的堂兄,王羲之的父亲王旷和王彬是亲兄弟。
“昨日阿父和阿母說外头好乱。說是江外兵……”小姑娘說着脸上露出疑惑。有些事情她问阿母,阿母只是推說她還年纪小說了也不明白,于是她就来问姑母了。
江外兵,王翁爱也沒听過。不過听那句话,外头怕是乱的很。她瞟了一眼王妙容,笑了,“我也不明白哦。”
和個小孩子解释什么是兵乱好像有些困难,她也不想费這個劲,直接推說不知道。
“我們来斗草怎么样?”王翁爱笑道。
“嗯!”說到玩的,王妙容立即点点头。叫侍女去摘来草,和王翁爱剥起来。
两人剥草了一会,拉门突然被拉开,外头跪着一名老仆妇。
“两位女郎,夫人說莫要到处走动,在室内为好。”老仆妇满脸的褶子几乎都能夹死蚊子,但是她口裡說的话让两個人面面相觑。
“姑母?”王妙容是真的年纪小,她疑惑的看王翁爱。
“无事,无事,继续。”王翁爱心裡有些打鼓,但是她還是先把面前的小女孩哄住再說。“你手劲大了,瞧,都不成方了。”她說了一句。
“唯。”王妙容应了一声,手劲放慢点。
王翁爱心裡沒有想错,的确是有乱兵打上门了。
其实台城离乌衣巷是有一段距离的,坐上牛车都能慢悠悠的晃上半天才到,要是遇上個什么景致触发名士情节的,甚至有当场把衣服一脱爬树上去掏鸟窝,至于去台城上朝觐见天子,都沒有鸟窝重要。于是這段路可以走個两三天。
乱兵从台城一路祸害到淮水這边来還是稍微有些难度,司空王导是琅琊王氏一族的族长,王导坐镇在台城,苏峻尊敬王导,甚至拒绝了手下人杀掉王导另建朝廷的提议。可是手下的兵才沒有苏峻那种对王导的尊敬之心,王氏裡除去王导,其他人在台城的不少去干苦力了,例如王彬。
苏峻手下的兵流民出身,见到如花似锦的建康,嗷嗷叫扑過来打砸抢烧,前头一個月把台城皇宫和台城附近的权贵世家给祸害的差不多了,就一路窜到临近淮水的乌衣巷了。
乱兵们都是些大字不识一個的流民,也不知道什么琅琊王氏,只晓得抢财物,烧宅子,杀人,见着這裡有大宅子就要過来砸门抢东西。
王彭之得知乌衣巷外有乱兵聚集,并不慌张。這本来就是乱世,他小时候也曾经经历過永嘉南渡时候诸多惨况,也知晓在乱世中和那些鄙夷之人谈什么礼义廉耻完全就是对牛弹琴。
他端坐在坐枰上,宽大的袍袖服帖的摊在身侧。
“乱兵已经到门外了?”王彭之问道。
“是的,阿兄。”王彪之說道。
“人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一切听阿兄的。”王彪之說道。
“嗯,待到乱兵来,叫领头的不要慌乱。”王彭之說道。
乱世裡,人都要有紧绷的神经。名士风流放荡不羁固然好,但不能真的什么事都不管,等到乱兵来了,只有一個死字。
王家其实是很大的,门也有很多道,外围是一個夯土的墙,将整座宅院包围起来,王彬的身份不低,家中也有来自许多的健壮的奴仆,其中有些還是买来的鲜卑奴。
乱兵们闹哄哄的砸门,甚至有人点把火来烧,這会大门打开了,乱兵们操起刀子正准备砍人,沒预料迎面的就是一菜刀。
拎着菜刀的是個高大的男人,一刀下去直接把冲上来的乱兵给剁掉半边脸的肉。再一刀下去直接干净利落的砍掉了脑袋,鲜血噗的一下飚的老高,這個开门红让其他人一下子就振奋起来。纷纷操起手中的各样武器对着乱兵就是往死裡的打。
這股乱兵原本就是流窜到处打抢的,人数也不是很多。王家的這些家仆有些其实也是从流民裡收過来的,過江了的流民骨子裡就有一种嗜血的狠。为了活命哪怕杀人、、吃人肉也能做,现在杀個把人算的了什么?他们的妻儿都在王家裡做奴做婢呢,为了妻儿,他们什么都愿意干!
鲜血四处飚散,地上落下一只断手,立刻就有一只脚踩在断掌上,临死的呻*吟伴随着满地鲜红的血向四周蔓延开来。
一顿乱战過后,倒是王家這边保住了自家的平安。
王翁爱提心吊胆的等了半天,发现什么都沒有之后,在自個心裡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原本也不知道东晋原来這么乱的,可是事实就是這么乱,這都多久了,在后院门口一群壮婢提着棍子站着。看着就吓人,要說沒事,打死她都不信。
王妙容陪着她斗草,小孩子的精力本来就不多,玩着玩着就累了,王翁爱让仆妇把王妙容带去睡觉。她自個呆呆坐在那裡,過了好久困意如同蔓藤密密麻麻的缠上来,叫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忘记了,她這会的身子也是個小孩子。小孩子的精力可以充沛,但是在充沛過后便是疲惫。芳娘瞧着王翁爱脑袋和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的往下冲,看不過去,膝行到她身边,抱起王翁爱哄着睡了。
事情有了新的发展,皇太后病死了。說是病死,但是大家都知道,這是被苏峻给气死的。而后台城裡皇太后的丧事還沒怎么办,苏峻便把司马衍迁居到石头城。
一同去的還有王导和他的两個嫡子。王导妻子曹氏好妒,不准他养妾,然后王导在外头安置下许多别墅,弄进貌美女子来,還生了不少的庶子。曹氏曾经为了這事领着二十多個壮婢奴仆拎着菜刀去砍小三,王导害怕娇娘被黄脸婆伤及,坐在犊车上用塵尾玉柄打牛屁股,才比曹氏早到,這事也成了士人拿来取笑的作料。
反正不管怎么样,這次去了无论死活,有那么一群壮大的庶子群在,好歹不会无后就是了。
只不過王导去了石头城,发现苏峻对待小皇帝很差,而且日日派人来叫骂,王导沒有過多的犹豫,带着两個儿子跑到庾亮驻扎的白石去了。
這一躲就是差不多一年。
王翁爱记得這段時間,后院守门的那都是拎着棍子的壮婢来回巡逻,瞧着都觉得要是有哪個不知死活的闯进来,這些壮婢就会抡起棍子把乱贼的脑浆给打出来。
外头的事情她不知道,夏氏也不耐和她說。王翁爱长相秀美可爱,看着很是讨人喜歡,但是远远沒到夏氏把外面的事情告诉到她听的程度。
夏氏所出的儿子到处乱爬,王翁爱看着那個小团子穿的厚厚的在榻上到处乱爬,這会她已经在夏氏的教导下学字,让夏氏惊喜的是,女儿学字学的很快,倒是比其他同龄人学的還快些,几乎是過目不忘。
小婴儿正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常常见到王翁爱因此丝毫不认生。爬過来就往她身上蹭。
那边隔着一道屏风,夏金虎听见报来的消息面色大喜,“可是真的?”
“夫人,此时千真万确!乱贼苏峻死了!”前来传话的仆妇满脸喜意。
王翁爱隔着一道屏风听得清清楚楚,她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背,“五郎,阿父要回来了哦。”
夏氏听见女儿童稚的言语,面上不禁也笑了出来。
作乱的头领死了,就算是儿子接了父亲的位子,也长久不了。
“只可惜中书令父母之墓都被挖了,听說還劈开棺木……”仆妇說起来都身上发抖。
苏峻死的也有几分神奇,原本进攻建康的晋军形势一片大坏。甚至叛军都能以十几個人打败一万人的晋军。苏峻那会见着儿子如此勇猛,喝多了酒,也要下去拿晋军练手。千不该万不该,到了晋军军阵中酒劲上来,被晋军中几個牙门将瞅着机会给刺成了筛子,当着叛军的面,把苏峻当白斩鸡给大卸八块了。
于是苏峻儿子悲愤的拿庾亮父母的坟出气。
夏氏听见苏峻的死法无语。而那边的王翁爱听见這种白斩鸡死法,默默无语的捂住脸,然后被弟弟给涂了一手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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