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变幻
眼下已经是五月,恶月裡阴阳相争诸事不宜。五月的日头已经有几分毒辣,家仆们正将采来的新鲜艾草等物挂上房门辟邪。
五月已经开始热了,在热天裡来葵水是個什么感觉?王翁爱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少女初潮基本上很少有一帆风顺,不闹出点事来是不可能的。
侍女们将煮好的姜汤放在托盘上小心翼翼的奉到房中去。
内室裡,王翁爱脸色苍白,躺在眠榻上欲哭无泪。古代十五及笄,也是有女孩子十五岁来葵水成人的意思在裡头。她算算年纪才十二岁,为什么和上辈子一样的年纪来這個!
她身上盖着薄被,偌大的房中也不如平常夏日裡在房中角落裡放上冰山。女子来葵水最是忌讳有寒冷之物在房中。
芳娘看着王翁爱白着一张小脸,手按在小腹上,时不时抽一下气。正在轻声安慰,“女郎莫怕呢,来葵水可是长大了呢。疼也只是疼一会,莫怕哦。”
榻上少女脸苍白着,這事情她做了十多年了,基本上就不用芳娘来安慰她了……
王翁爱张张嘴想說话,结果小腹处一阵坠痛,她将脸埋进软枕裡嗷了一声,疼的浑身轻颤,根本连說话的力气都沒了。
“芳媪。”后面侍女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来。
這女子葵水腹痛的事情,不好用手去揉,不然会越揉越痛。芳娘也知晓這個,低声安慰王翁爱几句,给她盖好薄被,返身来看那出声的侍女。
“姜汤已经备好了。”侍女低眉顺眼的答道。
女子葵水中十分忌讳受凉,眼下是夏日,看着炎热房中又无冰山,好似不会受凉。可是一出汗风一吹,就有可能的了风邪。女郎天葵身体虚弱,疼起来满头都是汗珠子,哪個也不敢去冒风险。
“女郎,饮用這汤。”芳娘命侍女端着碗,她亲自去扶榻上的王翁爱。
王翁爱望着面前热腾腾的姜汤,辛辣的姜味立刻让她不喜,别過脸去,“這味太冲了,我不爱。”
“女郎听话,赶紧趁热喝了。這姜汤可是好物呢,能够驱体内寒气的,女郎喝了之后,肚腹或许就能好受些了。”
王翁爱听着這话裡有几分道理,撑起身子,有侍女持着食匕来喂她。她摆摆手,自己端起碗,一口气将姜汤饮尽。姜汤的味道比苦味的药汤好不到那裡去,那一勺勺的喝当真难受要命,不如一口气喝完来的痛快。
喝完姜汤,王翁爱躺在榻上。原本外头就热,那么一碗热热的姜汤喝下去,沒過一会出了一脑门的汗珠子。王翁爱在榻上一翻身,身下一股热流缓缓侧流而出。
王翁爱顿时一個激灵。嗷!完蛋了!
她一溜的爬起来,掀开被子一看,身下的竹席上果然殷红的血迹。
侍女们见了连忙来扶她起身,几個少女七手八脚的将屏风搬過来,让她去屏风后更衣,有几個侍女将眠榻上弄脏的竹席撤下,换上干净的。
一時間众人忙的团团转。
夏氏来的时候,就望见侍女捧着干净的衣裳往内室裡送。都是女人哪裡不知道這是做什么。夏氏坐在内室的小榻上等了一会,果然女儿被芳娘搀扶着出来。王翁爱恨不得自己一头钻进地缝裡得了。
长這么大她還是头一回让人帮着换姨妈巾!哦,好像這会的也不算是姨妈巾,长长的一條布條,缝合起来,裡头灌上草木灰,在腰上一系。
這……不会落下什么妇科病吧?王翁爱糟心的简直要吐血了。为了這個她還特别吩咐要将布條给煮過。但是草木灰這东西沒办法也放水裡头给煮一通吧?
“還疼呢?”夏氏看着女儿在眠榻上躺下来,她坐到榻边问道。
“疼。”王翁爱背靠着隐囊,无力的轻声道。
“前两年都這样。”夏氏轻声說道,“等過了這两年,你再长大些,就好了。”
王翁爱知道這话裡有几分道理,她自己以前也是前两年不规律,一月来两次,等到年纪再大些就规律了。
“阿母,难受。”小腹一下一下的轻轻抽痛,她人也难受的去寻找慰藉。夏氏见着如同乳燕一般投入到怀裡的女儿笑了。
“也就疼前头两日呢。”夏氏安慰道。
王翁爱嗅着母亲身上的熏香气味,闭上眼,“阿母,我不想太早嫁人……”王翁爱自从来了這個之后,便有些爱乱想。
“你才多大。”夏氏听了想想最近王彬似乎也沒有提到哪家郎君特别好之类。
“那就好,我要在阿父阿母身边多呆几年。”王翁爱忍着小腹的抽痛,抽着脸卖萌。這個家裡她要讨好的人挺多的,头一個便是父母,再下面還有几個兄长。
至于犯個中二病,和父母兄长发脾气什么的。她从来不考虑。
“岷岷也不能呆一辈子。”說起這個夏氏也有些伤感,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最后還是要嫁到别家做新妇。
想着,夏氏在心裡下定主意,是该让女儿去处理各家之间的人情来往了。再不早教,就晚了。
“過几日,等你好些,阿母叫人将各家夫人的帖子送来给你看。”
听见夏氏的话,王翁爱默默在心中内牛。
左右都要嫁人,嫁個喜歡的……還不如嫁個认识的呢。王翁爱趴在夏氏怀裡默默想道,认识的相处起来還好些。
不過嫁個认识的……也难。
她肚腹一阵抽痛,虽然比之前要缓和了些,但還足够让她趴在那裡一动不动了。
才等她痛完,要去学着怎么掂量着给那些交往的世家送礼的时候。六月初荆州传来消息,陶侃死在去长沙的船上了。
陶侃此人在這世家掌政胡人外乱的世道裡算是一個传奇了。他原本是寒门的一個庶子,按道理是不太会到太高的位置,但是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原本的蛮夷包围了洛阳,士族南迁,他抓住时机,壮大力量,在王敦之乱苏峻之乱裡愣是进了三公。
王翁爱趴在榻上想起那位陶侃,也有些唏嘘。不過权势如此,陶侃终其一生都沒有挤到建康的世家权力圈裡,她想想,陶侃一死,怕是這陶家就要败了。
陶侃和世家的仇结的广太广了,别說琅琊王氏已经是被陶侃给从裡到外得罪透顶,原本属于王家的荆州和江州被他给抢了,還野心大到想要取王导而代之。這么一個寒门子,哪怕他再传奇,在地方上名声再好。在世家眼裡,就是一個十分叫人讨厌的暴发户了。
他一死,他掌管的荆州和江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王庾两家肯定要出手抢。這战况的惨烈,她都能够遇见了。
這個位置,任凭陶侃十七個儿子,恐怕都不一定守得住。
在這世道,寒门是比不上世家的。世家的底蕴远远比新起的寒门,实在是太有优势了,名声人望子弟,一项一项就把寒门给比到土裡头。
王翁爱瞧着自己手裡的帖子,堂兄王羲之又添了一個儿子,嗯……要送礼祝贺喜得贵子,想起那位嫂嫂,王翁爱的印象基本上只有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妇了,這两夫妻基本上就沒闲過,她发现自己每次见到堂嫂,堂嫂基本上都是在产后阶段。
额……在现代是要被计生办给抓典型的。
“嗯……准备一对美玉。”王翁爱放下手裡的纸张,和芳娘說道。生儿弄璋,也算是符合礼节,一点错都沒有。
今日风光正好,王企之前去谢家做客,其实說是做客也只是找谢五郎玩罢了。谢家的几個郎君裡头前两位早就长成入仕为官了,谢三郎是一個名士风度十足的人物,前段日子還和王企之两個族兄泛舟江上呢,听說三人在酒兴中写下一些相当不错的诗赋。
王企之知晓自己族兄王羲之的那一手好字,若是能他亲自将那些诗赋写出来,少不了有许多人去争相模仿的。
听见有乌衣巷中贵客拜访,即使這個贵客只是一個七八岁的小郎君,只是前来找玩伴的。谢家還是派出有头脸的老家仆相迎,谢万听說之后,提着谢石的后衣领就去了。
王企之见到谢石,顿时就眼溜圆了。怎么瘦了這么多?!
谢万双手袖在袖子裡,头上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人头发昏。他将這位小郎君给請到屋子裡头去,谢石走到屋子裡瞅了瞅王企之身后那些从人的手裡有沒有拎着些什么。
谢万瞅到弟弟這样,顿时有些想要去敲弟弟额头的冲动。
王企之自然是不会双手空空的就上门,他拍手,几名从人上来,拿出一個食盒打开来裡面是几只白瓷碗。端出来一看是冰镇過的酸酪,侨居士族的生活习性不同于吴地士族,喜歡饮用奶酪,尤其是羊奶酪之类。
夏日裡将酸酪冰镇過食用,颇有些解暑功效。
“我知晓五郎欲食。”王企之对着谢石坏笑,两人玩在一起两三年,彼此是什么德行,心知肚明的。
谢万转過头,看着弟弟真的伸手去拿食匕的时候,咳嗽了一下。這個個时候,明明作为主人却让客人带来小食,难道不要推辞一番么!
這個小子!
谢石一望四兄那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立刻脖子一缩。過了一会他又抬起头来,只是還不怎么能敢对上谢万的眼睛。
“小节就不要计较了……”
王企之听见差点笑喷,不過還是很仗义的也說“不要计较小节。”說着,他指指放在那裡的食盒,“小小心意。”
嗷!谢石的眼睛都要亮了。
說是男子不爱吃甜物,但是裡头并不包括男孩子。男孩子爱吃這些酸酸甜甜的,如今谢石也不想两年前那些在家裡到处說要娶王企之的姊姊,他也知道王家女孩子不能随便想的,那种话也不能到处嚷嚷,不過……他還是想吃好味的。
今日谢安归家,见着的便是谢万乌黑的一张脸。好奇之下询问,谢万黑着脸将白日裡王企之来访的事情告诉了谢安,完了他颇有些气恼的加了一句。
“就那几碗酸酪,石奴這小子!”
谢安听后点点头,起身去谢石房中。谢石在房中正准备开吃,吃独食什么的向来是他的梦想。
结果手才碰到食盒,外面便传来让他心惊胆跳的声音。
“石奴。”谢安在外头脱去了脚上的木屐,赤脚走入五弟房内。
谢石慌慌张张的从屏风后面伸出脑袋,“阿兄。”
“今日书读完了沒有?”谢安越发的清雅内敛,他一笑都让人赏心悦目。
可惜谢石是欣赏不了,“還未曾。”
“那怎么不读书呢?”谢安笑道,說着让从人将那一堆的书卷给搬到屏风对面,让谢石读书。
谢石沒奈何,只好去了。
谢安走到屏风后,看见开了一半的食盒,眉尾一挑。他坐下来,看着弟弟读书,谢石摇头晃脑的在读,谢安垂眸,将那拉开了一半的食盒拉开,白瓷盏裡白白的酸酪格外引人垂涎。他也沒客气的拿出来持起匕用了。
酸酪裡有一颗颗剔去果核的果肉,裡面配了蜂蜜,吃起来酸甜可口。
“石奴,读书声要大些。”谢安听见自己弟弟读书声低下去提醒道。
男孩泫然欲泣,抱着书卷,心裡已经哭成個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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