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雪中行 不着白衣也勝雪

作者:卻知風
“喵嗚!”

  烏雲興奮地跳起來,從楮語的榻上蹦到窗臺,幾息間便從咬夜狸變成了咬雪狸。

  未及辰時,可烏雲鬧騰起來,楮語自然也就醒了。

  還未睜開眼,她便清晰感受到了冷意。冬風從臨崖的窗口吹入,將寒氣留在了屋中。

  修爲在身,身體又受淬室守星術淬鍊,雖已幾乎不受冷暖的影響。

  仍知冷暖。

  落雪了。

  楮語起身下榻,順手運了星韻裹住烏雲。明明冷得直哆嗦,還非要扒在窗臺上看雪喫雪。

  不過也怪不得它,這是它第一次見到雪。

  若不是打不開楮語關的門窗,唯一開着的幾扇窗又都臨崖,它早滾進雪裏把自己埋了。

  楮語凝神感受了下昴宿星官,確定了現下是卯時七刻。便將臨崖的窗盡數推開,倚在窗邊,取出一壺名爲晚亭雪的酒來,悠悠斟了一盞。

  天色沒有完全明朗,帶着幾分素灰。

  從窗口望出,薄雲淺霧下已是漫天地的銀白,羣山覆雪,只露出星點蒼翠色。

  一刻鐘後,楮語停杯打開屋門。

  斛初掐着點進屋,送來茶和點心:“少君,下雪了!”

  烏雲一陣風似的衝出屋門,如願滾進了外頭的雪地裏。

  有星韻裹着不覺冷,它簡直瘋了。

  楮語拂去衣上沾的雪,取茶來喝。

  斛初問道:“少君什麼時辰走?要去幾日?”

  楮語望了眼屋外的雪狸:“即刻就走。時日未定,但不會長留,我還要回來上早課。”

  斛初應下。

  楮語再交代了幾句近日事務,喝完盞中茶,擡步往外走去。

  屋中有遮擋,不過隨風飄進來些細碎的雪花,這一踏入天地間,真就霜雪吹滿頭了。

  楮語立定擡手捻訣。

  濃烈的燕頷藍色星圖法光瞬間暈染腳下雪色,繁星閃爍間,碩大的星火羽翼隨着金色法印的結現轟然生起,猛地振展開來。

  風雪一息退避。

  吃了半肚子雪的咬夜狸忙頂着沉沉的腦袋爬起來,又一陣風似的衝進火焰裏,被一隻微涼的手撈住抱入懷中。

  大雪紛飛,燕頷藍身影攜着熾紅的火焰躍上高天,在清晨略顯灰沉的長空下振翼而去。

  東方天際金輝乍破,旭日初昇。

  有人負烈焰羽翼騰雲縱風,如旭日般耀眼。

  斛初立在峯頂目送楮語離去,看得完全怔愣了住。

  世間修士,誰如她家少君一般與日爭輝?

  玉衡垂雲翼全然不同於斗轉星移術,也比垂雲術一重強大許多,片刻便飛越蒼天官。

  “是小師姐!”

  “我究竟何時才能點亮翼宿星官同小師妹一般!”

  鈞天官廣場上響起一片呼聲。

  “這麼早小師妹又要去哪?”

  “你竟不知?你修煉至今一個華山道友也不認識?明日華山小論劍會,第一劍邀了小師妹去岱洲呢!這會自然是去傳送廣場。”

  “小論劍會一年一次,雖只有華山弟子可參與,也還是有許多外宗修士前去旁觀的……”

  “誰不想去呢,可惜路途遙遠,我沒小師妹這般實力,來去自如。”

  楮語本想直接在岱洲傳送廣場同第一劍碰面,華山弟子知曉楮語要去明日的小論劍會,慫恿第一劍直接來落雁澤接楮語。

  二人各退一步,約在了中洲之西的傳送廣場相見。

  高天之上風急雪驟,御空確實不如平日輕鬆。

  約莫三個時辰後,楮語終於到達。

  卻是收了星火羽翼換成斗轉星移術落的地。

  雖是大雪之日,於修士而言其實又沒有什麼影響,還更激發了不少人的玩樂之心,趁着雪日出行,去各洲盛景之地遊玩。

  傳送廣場人羣熙攘,上空更停滿各種御空法器,若不收了羽翼,楮語今日就要耽擱在此處處理賠償事宜了。

  不過她這般施展碩大星火羽翼飛越而來,又踏着繁爍星子落地,身份昭然若揭,無數目光齊齊向她投來。

  步天弟子身份公諸於世後,這是楮語第一次現身於世人面前。

  她雖慣常平靜地落地,人羣卻激動地自發爲她讓開道來。

  而第一劍半個時辰前也突然現身這座傳送廣場,在風雪中獨立等候至現在。因着修爲氣息的緣故,他所到之處,修士們總是自發不靠近一丈之距。

  如此一來,二人周身同時出現了空白。異常顯眼。

  本就人聲嘈雜的傳送廣場瞬間沸騰起來。

  一月前萬寶節長夜街之事迅速被翻了出來,重燃十四洲好事修士的熱議之情。

  傳送廣場有好幾層,以十幾級的石階相連。

  第一劍立於中間層,楮語落在最高層。

  他略擡起頭,正看見人羣如潮水向兩側褪去,爲她讓開一條路來。她拾階而下,平靜地向他走來。

  白雪簌簌落在燕頷藍的宗服上,同其上紋繡的金色星斗共爭天光,也莫名襯出幾分矜貴之氣。

  卻又都抵不過一對星眸中盈爍的明光。

  四目相對。

  她也在看他。

  華山玄衣深沉,平日裏總壓他幾分氣質,此刻反而使立在風雪中的他更出衆惹眼。

  本就是山巔雪一般的人物,紛揚大雪下更叫人生起他誤入塵世之感。

  世人道白衣勝雪,真正絕塵之姿,不着白衣也勝雪。

  楮語停步。

  仍是第一劍先開口,冷冷清清:“楮語道友。”

  楮語摁住懷裏安分了一路的咬夜狸忽然探出的爪子,溫聲:“問仙道友。”

  “嗚……”烏雲叫喚起來,撐着膽子小聲抗議。四條短肢向着第一劍的方向不停地蹬,和先前滾進雪裏似的,對他好像很感興趣。

  連第一劍落下來的冷淡目光都沒能擊退它的熱情。

  在第一劍眼中,便是楮語抱着只和她氣質全然不同的狸獸。

  他神色靜漠:“咬夜狸?”

  他大致聽聞她養了一隻,今日是第一次見她帶着。

  楮語運出星韻,終於把烏雲摁老實了:“嗯。孟師兄贈的。”

  第一劍淡淡頷首:“走吧。”

  楮語應下,二人極其自然地並肩同行。

  沒走幾步,周圍修士中有人大喊了聲:“楮語道友!你們這是去哪啊!”

  衆人方纔雖談論得熱烈,卻沒衝到二人跟前來。

  這麼一道聲音傳出,附近的修士再不顧其他,齊齊跟着起鬨。

  “第一劍千里迢迢孤身前來中洲,只是爲了接楮語道友嗎!”

  “聽聞你們一月前在長夜街中結伴同行,這次是要結伴去華山了嗎!”

  “華、華山第一劍!”忽然跳出來一個少女模樣的女修攔在了二人面前,氣勢洶洶地喚了第一劍一聲。

  二人只好停步。

  第一劍神色漠然,楮語溫和平靜。

  烏雲從楮語的掌心擡起腦袋來。

  女修緊張地眨了眨眼,不敢直視楮語,卻敢對上第一劍的目光:“楮語道友可是步天之後!你、你……”

  楮語輕笑了聲,語氣溫和,言辭簡明,主動道:“我與問仙道友只是同行。”

  女修旋即怔了住,周圍修士的聲音也忽然弱下去了些。

  但如此狀況,二人之事本就早有傳言,第一劍這般冷漠寡淡的性子三番兩次與楮語並肩同行,還孤身前來中洲相接,眼下更是如此相熟的模樣。

  只楮語這麼淺淺淡淡的一句,實在難以令人相信什麼。

  於是……衆人齊齊再看向第一劍。

  第一劍目無波瀾,在身前衆人身上淡淡掃過一眼,聲色清寒,淬冰飲雪般:“如她所言。”

  唏噓之聲接連響起。

  攔路的女修激動地躍起,而後衝楮語大喊了聲:“楮語道友,你如此年輕,道侶可以慢慢挑!千萬不要急!”

  楮語:“……”

  道侶?

  第一劍的目光落到那女修身上。

  “不好意思!對不住對不住!”另一名女修一邊道歉一邊急急撥開人羣,滿臉羞窘地拽住了少女模樣的激動女修,將她拉回人羣中。

  少女的聲音仍不死心地響起:“楮語道友,我是鄞洲小春山……嗚嗚嗚……”

  聲音戛然而止,終於同她的身影一併消失在人羣中。

  -

  二人都不是閒來多言的性子,於是默契地一同將此事拋卻。

  但今日來傳送廣場的修士確實極多,數千座傳送臺竟無一空閒,周遭還都候着不少人。

  巨大廣場邊沿,成千道傳送陣法光接連升起,每一道皆高近百丈,因登臺的修士不絕,法光也似長明不絕。未入傳送陣站在其間等候的修士,都恍如落入時空洪流中的迷境。

  約莫一刻鐘後,楮語和第一劍才踏上一座傳送臺。

  烏雲對第一劍的熱情太過明顯,楮語便在這登臺之隙二人相視的時刻,神色平靜,堂而皇之地看他。

  茫茫雪下。

  第一劍氣息深冷,又向來不露聲色,面無表情,故而本就冷峻。

  如今落了層薄薄的碎雪,倒當真是眉宇覆霜。

  更顯那對淺淡銀灰色的瞳孔冷寂漠然。

  開啓傳送陣需投入靈玉,能夠在一炷香時間內跨越洲陸,自然是貴的。陣臺中心和邊沿處的幾個凹陷進去的小坑便是靈玉所投之處。

  第一劍和楮語同時取出靈玉,卻是第一劍先開口:“我來吧。”

  楮語聞聲便收手,不多言也不作任何無意義的爭讓。

  二人所立的陣臺不大,約莫七尺方圓,需五塊靈玉。第一劍揮手將靈玉盡數投入,而後看向楮語:“我帶夠了。”

  楮語輕撫烏雲腦袋的手頓了頓。

  他的語氣極其平靜自然,不含任何情緒。

  靈玉發出微光,開始往陣臺中傳送力量。陣臺臺面上所刻的符文漸漸被點亮,形成一個極其繁複的完整的陣法圖案,並緩緩轉動起來。

  陣法轉動得越來越快,陣臺邊沿浮現出不可名狀的幻光。

  楮語的輕笑聲響起在幻光將二人完全裹挾其中的這一瞬。

  萬物皆與他們徹底隔開,風停雪歇。

  第一劍便清晰看見她笑得極淺,聽見她的聲音溫溫和和,語氣甚至幾分溫柔,迴應他的話:“嗯。”

  他沉默着,不再多言。

  幻光迅速向上奔流,陣臺內瞬間重新揚起大風,比傳送陣外的風更猛烈許多,二人的衣袍與發被吹得翻飛,獵獵作響。

  同時腳下一震,二人渾身一輕,似真的落入了虛空之中。

  大風近在咫尺,耳邊盡是呼嘯之聲。

  “喵嗚!”烏雲大叫一聲,感覺自己身上的毛都似要被吹落,垂下腦袋就往楮語懷裏拱,想將自己完全埋進去。

  然後突然停下了動作。

  一團柔和的淺金色流光將它包裹了住,隔絕了大風,升起一股淡淡暖意。

  “喵~”它旋即癱軟下來,往抱着自己的手掌掌心撒嬌似地蹭了蹭。

  再入跨洲傳送陣,楮語已能十分輕鬆地睜着眼,清晰看到將她與第一劍裹挾其中的這道幻光之外的景象。

  確實也是無數幻光,五彩流溢,光怪陸離。

  但是,她能感受到陣法力量的波動,甚至還能感知到幾絲熟悉的規則。

  同斗轉星移術、胃宿無有術以及昴宿金昴臨所蘊含的某些規則都有點像。

  身側是第一劍,幾乎無意識地,她覺得無需顧慮什麼。

  便徹底沉下心來,聚精凝神,徑直探索起周身的這傳送陣法。

  第一劍身爲元嬰,自然也完全不受傳送陣內大風的影響。

  故而楮語的氣息甫一變化,他就感知到了。

  他偏過頭去,看見她微着闔眼,長睫低垂落下兩道淺淡的陰影,隱隱遮住她眸中的顏色。

  他忽然愣了住。亙古不變的眼底生出一絲微瀾。

  這是他第二次離她這麼近,感受到的她的氣息卻與先前長夜街那次渾然不同。

  氣息雖可明確爲氣與息,但很多時候它又與感知同樣其實都是極其玄妙縹緲的事,甚至可能只是一閃而過的錯覺般的感受。

  留下的卻是深刻不可磨滅的印象。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

  此時此刻,傳送法陣中,他身側似乎陷入悟法狀態的她散發的氣息。

  朦朦朧朧,像是一抹同時光爭流的風,跨越千百年長河,落到此處。

  她的氣息爲什麼……

  疑惑猛地斷了去,他瞬間回神。

  後知後覺自己前一瞬竟生出了一股極其陌生的感受。

  像是……旁人口中的“茫然”。

  第一劍沉默着,四個字浮上心間。

  步天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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