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顾南衣赶紧双手抵着门给他拦住了,省得人直接摔到地上。
可滑下距离才不到一寸,秦朗就猛地惊醒坐稳,下意识伸手入怀握住了匕首,目光雪亮凶狠地四处扫了一遍。
顾南衣靠在门旁看他做完了這一切、又看他低头打了個哈欠,才问,“怎么了?”
秦朗起身拍拍屁股,還是一脸“我很冷酷”的表情道,“夜裡有贼摸进来。”
顾南衣了然地哦了声,顺口接着往下问,“什么贼,你都逮不住?”
秦朗回头看了她一眼,這次倒是沒脸红别扭,他道,“差点就杀了,但有人来救他。”
昨日见過秦北渊心腹,又听闻有人夜探自己院子,顾南衣心中一点儿也不诧异。
秦北渊就是這种必须将一切都握在手中才能放心的性格。
不過既然他昨夜派人来過,又悄然离去,定然就是暂时不打算做什么的意思了。
甚至就连秦朗,秦北渊似乎都沒打算带走,這倒是出乎了顾南衣的预料。
不過她一转念便也想通了:对秦北渊来說,儿子算什么呢,更何况還是個除了血缘之外跟他一面未见的儿子。
顾南衣轻轻挑起眉梢,打量秦朗的神情,看出些端倪来,轻笑道,“你知道人是谁派来的了,是不是?”
“知道。”秦朗撇开了脸,“他一头白发。”
“白发?”顾南衣终于有了丝诧异。
秦北渊居然還亲自夜探?
就他那個三脚猫的身手?
可想想秦北渊身披夜色悄悄进来,却被自己亲儿子手执匕首险些抹了脖子的样子,顾南衣就忍不住低头笑了。
虽說這人几乎算无遗策,应当也不至于多狼狈……可還是令人发笑。
“笑?”秦朗回头冷斥,“如果我不在——”
“他也不会就這么杀我的。”顾南衣理所当然道。
秦朗倏地收了声,他眼神执拗地定定看了顾南衣两眼,一声不吭就转身往灶房走。
顾南衣心裡哎呀了一声,知道少年八成是觉得自己好意被人拒绝便生怒,又觉得這直来直往的性子实在有点可爱,倚着门笑了好一会儿才去灶房裡捡人。
秦朗背对着门口忙东忙西,动作重得很,摔得锅碗瓢盆乒呤乓啷响個不停。
顾南衣看他的动作又想笑,忍了忍才道,“他知道你是他儿子,怎么会在你面前贸然杀人?”
秦朗充耳不闻。
顾南衣還从来沒被人這么忽略過,顿觉有点儿新鲜。
——能在汴京最上层那個圈子裡活得风生水起的,哪個還能是秦朗這样的性子?
薛振贵为皇子、皇帝,也不行。
于是顾南衣顿了顿,又软声道,“你守了我一晚上,困得很吧?不如再去睡一会儿?”
這句秦朗大概還算听得进去,因为他回头嘲讽地道,“饿死你?”
顾南衣扫了眼灶房,很有自知之明地道,“我去王嫂家裡蹭顿饭吃。”
秦朗已拿着碗热腾腾的细面砰地放下,那架势简直是砸碗,“给我吃。”
顾南衣看了眼碗和面,心中笃定秦朗肯定是已经气昏头了。
但顾南衣断然是不会委屈自己吃不爱吃东西的,她直白道,“這姜沒過油,味冲,我不吃。”
秦朗也低头看了眼碗:“……”
他其实是记得顾南衣饮食喜好的,但气上头时就不好說了。
少年顿时有点下不了台,他站在灶台旁沒动,像是跟碗面较劲似的瞪着它。
有点儿像是顾南衣从前在宫裡养過几天的小虎仔,生气时就躺在地上狂蹬自己两條后腿。
大约是身体回到了十五岁,顾南衣觉得自己早就百毒不侵无坚不摧的心肠也跟着柔软了不少,因此竟有兴趣去哄年轻人了。
她上前伸手接碗,边道,“--好了,秦北……秦相同你說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
话刚說完,细嫩手指被碗沿烫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秦朗沒好气地将她的手拍开,“沒用。”
他說着,轻松地将碗拿起,一点儿也不觉得烫似的拿出去到了桌上,還顺手捎了双筷子。
“你這不是生我气,是生他的气。”顾南衣一路跟着出去,還有理有据地劝,“你嘴笨不会骂人,仔细說說,我帮你骂他。”
“沒什么。”秦朗冷硬地拒绝分享。
那点小心思他也說不出口。
這软硬不吃,顾南衣只好仔细回想了片刻曾经自己身旁养着那個小姑娘对自己撒娇的模样,厚着脸皮有样学样去扯秦朗衣袖。
——第一步就失败,她在宫中每日都是宽袍大袖好拽得很,秦朗却总是一身窄袖劲装,能拽的地方一個沒有。
顾南衣看了两眼,干脆勾了秦朗离袖子最近的小拇指,晃了晃,“說嘛。”
秦朗动作一僵,低头和顾南衣对视两息,跟着火似的甩开了顾南衣的手,“你、你——”
他噎了一会儿,扭开脸时音量不自觉地降了下去,“他进了你屋裡。”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顾南衣仔细听了,想秦朗這话意思大概說的是“這么危险你却一点也不上心”,谦虚地点头认了個错,“好,我下次把屋门关好。”
见顾南衣认错态度良好,秦朗审视地看了她一会儿,情绪平静七八分,伸手将自己衣袖从手甲裡扯出来,顺着手臂往上一捋,把手肘上那颗朱砂痣露给了顾南衣看。
顾南衣伸手去戳了戳乖巧的小痣,问道,“這和他有什么关系?”
秦朗抿唇:“……他也有。”
這话出乎顾南衣的意料,她倏地抬了眼,“秦北渊也有?”
两人作为不死不休的对头,顾南衣甚至比秦北渊還了解他自己。
秦北渊身上可沒有什么劳什子朱砂痣——不然顾南衣一早知道解药会带着颗朱砂痣时就第一時間想到他了。
“也在這。”說都說了,秦朗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昨天伤他时看见了。”
顾南衣若有所思地用指腹按着秦朗的小痣揉了揉,动作像是在把玩似的。
她沉思了一会儿,便抬头笑道,“什么事总有個先来后到,咱们不带他玩儿。”
秦朗:“……”当是過家家?
“再說,他是你的亲爹。”顾南衣道,“就算你懒得理他,以后多少总得见到。等他老了,指不定還得指望你去给他养老送终呢。”
秦朗沒理顾南衣,低头看着她仍旧黏在自己胳膊上不放的手,咬紧后槽牙磨了磨。
“我遇见的第一個人是你。”顾南衣又說,“一眼都沒见過他秦北渊的。”
她边說着便看少年的脸,果然眼见着明朗了些,心知方向对了,立刻再接再厉。
“這样,只要你不同意,我绝不搭理秦北渊。行吧?”
秦朗抽了手,他臭着脸转身去灶房,道,“我再去做一碗,等着。”
终于哄好了少年,顾南衣将面前散发着隐隐姜味的碗推到一旁,托腮思索起方才秦-->>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页继续閱讀朗的话来,觉得自己這返老還童是叫老天玩弄了一遭。
能叫她摆脱眼前這诡异的“借尸還魂”状态、以免死于非命的解药,只一個秦朗也就罢了,秦北渊竟也能算其中之一?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别說秦北渊会不会救她,顾南衣可完全沒打算让秦北渊知道“顾南衣”是谁。
若非要秦北渊帮忙才能不死,顾南衣宁可立时干脆再死一次。
让她顾南衣去求秦北渊帮忙,再過一千年都沒门!
因而她刚才同秦朗发的那句誓,更是千真万确。
哪怕秦朗同意,顾南衣也懒得再和秦北渊多說几句话。
秦朗很快端着另一碗面出来,全是按照顾南衣喜好来的。
“你可以考虑当個厨子,”顾南衣道,“你的厨艺颇有天分。”
仅這一個月不到的功夫,還是只会吃不会做的顾南衣从旁教导,秦朗竟然也学得像模像样,厨艺完全够去开個饭馆,這可比普通人学什么都来得快。
不過比起顾南衣亲手养大那個小姑娘来,還是差了点儿。
……這话顾南衣含在嘴裡沒說出口,不想刚哄好的少年又给气炸了。
秦朗闻言抬了個头,眼神凶狠,“谁要当厨子?”
顾南衣转念一想也是,“当了厨子,你就不能日日给我做饭了。”
秦朗从鼻子裡哼了一声,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拿着两個吃干净的碗去水边洗了。
——他倒不是沒试着让顾南衣洗碗過,但看她拿起碗找水和软布那個无比陌生的架势,秦朗便明智地在碗都被摔碎之前阻止代劳了。
他就压根不该指望這位看着金枝玉叶出身的干什么粗活。
把碗都洗了后,秦朗想到昨晚的事情,還是不放心,出门绕着栗山村走了一圈,回来时表情比出门时更难看。
顾南衣早猜到秦朗出门巡视是为了什么、又是個什么结果,心裡有点想笑,但到底记得之前教训给按住了,温和地询问,“怎么了?”
“村子周围有新安插的眼线。”秦朗皱眉,“肯定是他留下的。”
“他们见你什么反应?”顾南衣问。
“沒反应。”
“那就好,他们看着便看着,”顾南衣道,“总比他不顾你的意愿直接将你带去汴京好吧?”
秦北渊看来是走了,這些眼线以后一驻扎便会许久,倒也不影响什么。
留下這一切措施,恰巧是证明秦北渊已经暂时放下戒心、只监视不动手的证据。
秦朗沒有顾南衣這般了解秦北渊,他紧拧着眉头,对這位脸都沒看见過、却管东管西的亲爹相当反感。
更何况,对方還同他长了同一颗意义并不那么平凡的痣。
秦朗是想要個家人,但十几年对他不闻不问的秦北渊可不能和几乎每一处都踩在了秦朗心上软处的顾南衣相提并论。
——這能比嗎?
秦北渊可是偷偷摸摸到了栗山村,就半夜悄无声息想偷走秦朗唯一认可的家人!
秦朗一脸深沉地掏出匕首看了半天,后悔沒在上面抹点儿毒。
让秦北渊尝尝苦头。
楼苍顺着“邵阳”的情报赶去长水镇附近另一处城镇,不消片刻就明白了這只是個幌子。
——堂堂皇帝哪有那么容易微服出宫!
而全天下敢用薛振的名头来当幌子的,用膝盖想都能猜出有几個人。
楼苍和秦北渊共事多少年,一想明白来龙去脉就知道這是谁的手笔,可還不及他掉头回栗山村,就被一群人堵住,最后不得不咬牙忍气吞声被半押送地回了汴京城。
楼苍到汴京才沒几天,秦北渊也跟着回来了。
“像不像?”楼苍阴阳怪气地问秦北渊。
换回丞相朝服的秦北渊看了他一眼,“像。”他停顿片刻,又接了一句,“但顾南衣不是昭阳。”
楼苍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秦北渊,“秦相亲眼去看了竟然還回得来,出乎我的意料了。”
“昭阳已死,你我心中都清楚。”秦北渊道,“你不是孩子,她不在,沒人会纵着你。”
“你不是在找幅画嗎?”楼苍說,“顾南衣不比画像生动得多?”
“我找的是昭阳的画,不是昭阳的替身。”
“除了你,有的人是想要一個替身。”楼苍意有所指地說,“比如你刚刚借用来当了幌子的那個人。”
秦北渊并未思考,答得很肯定,“你不会告诉他。”
“万一我做了呢?”
秦北渊迈步出门,他最后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道,“你甚至不打算让我知道顾南衣的存在。”
楼苍沒跟出去,他阴沉着脸在室内站了一会儿,对秦北渊异于常人的冷静与理智深恶痛绝。
顾南衣和昭阳是两個人這道理,楼苍心裡也不是不懂。
可他沒办法如同秦北渊一样清醒残忍地将自己的情感从身体中剥离出去。
偏就秦北渊做得到。
那可是活灵活现、好似昭阳重新回到从前再活了過来的顾南衣!除却少数喜好不同以外,楼苍看着也经常恍然将两人弄错,以为昭阳就在自己面前說话。
他秦北渊却是確認般地去看了一眼就回来了,丝毫留恋都沒有。
楼苍都想拔几根秦北渊的头发看看他是不是自己偷偷把头发给染白了。
他唾弃地碾了碾脚下地砖,骂道,“死人脸,看你能忍多久!”
“长水镇?”薛振垂眸思索片刻便知道了這個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荆长道的小地方,楼苍和秦北渊一前一后去干什么?”
“是秦相的儿子找到了。”大太监细声汇报道,“楼苍去接人的,但沒能将人劝回,秦相便亲自去看看。”
薛振皱起眉来,手指在桌上轻轻划了两笔,“你觉得秦北渊会這么在意一個儿子?”
大太监想了想,谨慎地道,“秦相也到這個年纪了。他膝下一個孩子也沒有,多少也偶尔觉得孤单、或是想培养個继承人吧?”
“孤单?”薛振发出了一声讥讽的轻笑,“他每年都有盼头指望,哪裡会孤单?”
培养個接班人倒是有可能。
“听說秦公子同秦相很是相似,父子天性,兴许秦相心中觉得该培养培养孩子也未可知?”大太监又笑着說,“陛下是沒看那秦公子的画像,一看便知是秦相的儿子。”
薛振对秦北渊二号沒有兴趣,他道,“那人怎么沒带回来?”
大太监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秦公子不认秦相這個爹,不愿回来,秦相也沒勉强,留了些人手保护便回来了。”
薛振终于觉得心裡畅快不少——你秦北渊也有在除了昭阳以外的地方吃亏的时候!
“陛下,可要派人去长水镇盯着些?”大太监征询地问。
“秦北渊放了人在周边,沒必要跟他对上。”薛振摆手。
再者,秦北渊的儿子不可能跟秦北渊一样叫人头疼。
即便能,那也得等他长到秦北渊横空出世那年纪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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