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尽管对方說话的语气也算不上冒犯,但梁院判仍然觉得自己是被一路押送到了丞相府裡头。
考虑到他白日裡见的那個小姑娘,实在不怪他心虚。
进到书房裡时,梁院判深吸了口气,跨過门槛便行礼道,“秦大人。”
“梁大人不必多礼。”秦北渊不紧不慢地写完手中最后一行字,才抬头接着說下去,“坐。”
尽管秦北渊算得上和颜悦色,梁院判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坐了半张椅子,战战兢兢如同一只鹌鹑。
“你也不必想着苏妩怎么威胁你保密。”秦北渊一开口便将梁院判吓得头皮发麻,“我早就知道顾南衣,也知道苏妩将她当成长公主的替代。”
梁院判听得一愣一愣,一個不過脑子的功夫便开口问道,“那那個少年……”
“我的儿子。”
若不是這场合不对,梁院判可能会吓得跳起来“啊哈”一声。
但這偏偏就是秦北渊的面前。
梁院判咽了口口水,沒敢接话,等着秦北渊的下文。
“我也知道几日前顾南衣突然在街上晕倒,苏妩定然着急。”秦北渊几乎是耐心地给梁院判解释了前因后果,“我請梁大人来,是为了问问她的身体情况。”
梁院判本来是很迟疑的。可秦北渊实在将能說的都說了,他沒什么好再挣扎的。
苏妩虽然劳心劳力,但到底沒能瞒得過秦北渊。
“据下官的看法,顾姑娘或许是中了蛊虫。”梁院判将对顾南衣等人說的话大致又重复了一遍,最后做了一样的结论道,“蛊虫不比寻常病症,不能随意用药,且终归对人的身子有些弊处,因此顾姑娘的身体如何,還要看能不能找到那下蛊之人了。”
秦北渊一一询问了几個细节,才道,“她每年发作一次?都是同一天?”
“正是。”看秦北渊的态度平常,梁院判的话便渐渐多了起来,“另外我探顾姑娘的骨龄仍是十五岁,她却說她自己应该十八岁了,想来那蛊虫应当活過来的年数是在三年左右。”
說完這话时,梁院判似乎察觉到秦北渊的面色变了一变,但等他再仔细去看时,丞相仍然是那张不动声色的面孔。
“如何找到另一只蛊虫的宿主?”
梁院判为难地皱了眉,“這其实并不好找。观顾姑娘便能知道,這种蛊之后,外貌上并不会显示出来异处。只是子母蛊虫一心,在一方发作时,另一方应当也会焦躁不安才对。”
秦北渊垂着眼抚摩過桌上的镇纸,他沉声问,“太医院有熟悉蛊虫的人嗎?”
梁院判诚实地摇头,“南疆蛊术一向不为常理所接受,下官也是七八年前去了一趟,因着……想要……”他說得含糊其辞,抬头看了一眼秦北渊的表情才继续說,“才稍微知晓了一些,到底比不上那些在南疆土生土长的人。”
“宣阁曾经有個徒弟。”秦北渊道。
梁院判疑惑道,“国师确实在南疆待過今年,但他不是只教导過长公主……”他神情一個恍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来,眼睛一亮,“确有此人!秦大人說的是那纪长宁吧?”
宣阁曾经正式地收過一個弟子,教导了一年左右便将其逐出师门。
不過宣阁惊才绝艳,外人都揣测這一年時間已经足够那弟子学到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了。
梁院判当然也听說過此人。
但在想起纪长宁之后,梁院判很快又皱了眉,“此人不是早就已经离开汴京、去向不明了?”
“总比沒有线索好。”秦北渊沉吟半晌,又站起了身来。
梁院判赶紧跟着立起,双手垂在身边、低着脑袋看秦北渊一路走到了自己身边。
紧接着是衣物的窸窣声。
随后,是秦北渊平静地将手臂伸出,问道,“劳烦梁大人再看一眼此物。”
梁院判纳闷地以为秦北渊也想诊個脉,抬头一望却看见秦北渊已将小臂和手肘都露了出来,茫然不解地扫了一眼,“秦大人說的是……”
他的疑问在半路便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梁院判诧异地瞪大眼睛,一时忘记了自己对秦北渊的忌惮畏惧,下意识抓住了秦北渊的手臂,弯腰凑近了看他手肘上那颗鲜红的朱砂痣,嘴裡念念有词,還伸手用力地搓了两下,啧啧称奇起来,“秦大人,若不是你,我可就要以为這是跟姑娘家点上去花钿一样图好看的玩意儿了。”
秦北渊一言不发地任由梁院判往下說。
梁院判起了兴致,他滔滔不绝地给秦北渊解释道,“常人的痣都是黑褐色的,鲜红的痣本就很少有,即便有,也不如秦大人這般工整鲜红,而是要么凸起、要么模模糊糊,搞不好還是病症的预兆。可秦大人這朱砂痣……”
梁院判不死心地又搓了两下,直到秦北渊手臂上的皮肤都搓红了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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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地做完這一切后,梁院判才心虚地抬头看了眼秦北渊的表情,见他仍是波澜不惊,才讪笑两声接上了自己的话茬。
“這痣仿佛真是用朱砂点上去似的,太不寻常了。”
秦北渊凝视了梁院判一会儿。
梁院判的医术是太医院中顶尖的,除了抠一点儿,品性也沒话說,官做到现在仍然只是個院判,跟他不圆滑的性格有关系。
昭阳生了怪病之后,梁院判是主要医治她的御医。
這怪病的秘密,梁院判硬是瞒住了三年,直到昭阳去世。
即便梁院判不是任何一方势力的人,秦北渊也知道此人可以信任。
因此他看了梁院判几息之后,便直接问道,“這会不会是种蛊的象征?”
梁院判先是悚然一惊,而后强行让自己震惊了下来,问道,“秦大人這朱砂痣何时出现?”
“六年前。”秦北渊淡然道,“长公主走后。”
“那這六年间……”
“三月初四。”秦北渊說,“同顾南衣会晕倒的日子是同一天。”
梁院判像是碰见了個难题似的狠狠拧起了眉,他放开秦北渊的手臂,低头嘴裡嘀嘀咕咕了好半天,才不确定地道,“秦大人所說确实像是子母蛊虫之间的联系,但下官才疏学浅,恐怕還得找個懂得其中门道的人来解答才好。”
“我会派人去找。”秦北渊顿了顿,又道,“你說過,子母蛊之间有所吸引。”
“正是。”梁院判举例說,“這子母蛊虫自小一起养大,顾名思义,就像是我們人的母子一样,孩子离开自己的母亲便会不安,想去寻找自己的母亲。”
秦北渊便大致猜到了自己为何会频频与顾南衣遇上。
但這若真是一种来路不明的蛊虫,又究竟是谁悄悄种到了他的身上?
又和顾南衣、昭阳有什么关系?
让管家送走梁院判后,秦北渊便召来了心腹,“找到纪长宁需要多久?”
纪长宁离开汴京后,秦北渊一直派人暗中留意,原本是不想对方带着宣阁的学识投往他国或者行恶,這时候倒是阴差阳错地派上了用场。
心腹一愣,随即反应很快地答道,“三月一报他的行踪,再一個多月便能得下次情报传回了。得到情报立即派人去追,应当一個月之内能将人带回。”
“去办。”秦北渊吩咐完,又道,“若是秦朗来找我,不用拦他。”
心腹沉默了下,忍不住道,“相爷不准备去同他见上一次?”
這父子俩還从沒好好打過照面、和对方說句话呢。
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夜裡懂了刀枪,心腹還记得自己好不容易才从秦朗的匕首下将秦北渊抢了出去救走,那少年当时的眼神看着就是见過血的。
第二次见面是在马车内外的一瞥,双方明明都知道对方是谁,却又只是对上了一次视线。
第三次第四次……
心腹自诩和街上小贩說的话都比這对父子来得多。
“沒必要。”
心腹悄悄叹了口气,应是后便恭敬退开去执行命令。
虽然秦北渊出口的话少有落空的,心腹却還是忍不住多想几句。
就栗山村长水镇的眼线回报,那秦朗也是個打断骨头都要直直站着不肯下跪的性子,他真会因为什么事情而来向秦北渊低头?
“我要让他觉得我走投无路。”秦朗对顾南衣道,“你說過,秦北渊喜歡将万物握于自己掌中才能安心,這是骗倒他最好的方式。我要告诉他的都是实话,他会信。”
顾南衣仔细推算一番,觉得秦朗的计划倒也算精巧,钻的便是秦北渊脑袋裡的空子。
沒人能随随便便想到死而复生、返老還童這种事,秦北渊也是。
只是对于秦朗要找秦北渊帮忙一事,顾南衣想着始终有点不带劲儿。
“你总說解药,我以为這是一种毒。”秦朗又說,“但這是神秘莫测的蛊。”
少年将自己的衣袖挽起来露出鲜红的朱砂痣,他抿直嘴唇咬了咬嘴角。
“……况且,還不是普通的子母蛊。”
先前苏妩在场,秦朗沒能直接问梁院判是否這世上会有三只成套的蛊虫。
他心中倒是已经有了個答案。
“秦北渊手中权势更大,只能靠他去搜寻解蛊的线索。”秦朗低声說,“很快便是下一個三年,我不能看着你死。”
少见秦朗示弱的模样,顾南衣只得无奈道,“哪就会死了?有你在身旁,我只需抱着你便能减轻痛楚了。”
怎么突然跟苏妩似的了?
“但我還会长大、变老。”秦朗捏了顾南衣的手,他垂着眼轻声道,“你不能不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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