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
月因因順着酒香過去,言笑晏晏:“能飲一杯無?”
“新雪對新酒,煮酒待君來。”尋郅笑語,但能看出月因因笑意不達眼底。
兩人於雪中品酒,本是人生幸事,奈何月因因愁眉不展。
“這酒怎麼這麼苦!”尋郅故作感慨地說。
“不會啊。”月因因呷了一口,只覺得酒香醇厚,暖人心脾。擡頭看尋郅,見他一臉笑意地盯着自己,月因因才明白他是在取笑自己。
“有心事?”
月因因點點頭。
“要不說來聽聽?”
月因因想了半晌,斟酌着開口:“我碰見了一隻受傷的小貓咪,我擔心它撓我不想帶它回家。可是它受傷了我又不能不管他,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不是怕貓嗎?一見貓就要躲得遠遠的?”尋郅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月因因一噎:“我就是打個比方,這並不是重點。”隨口胡謅的例子,他怎麼還認真起來了。
“那我就得問一句,爲什麼不能不管它?”尋郅聽出月因因是在以物喻人。
“它是因爲我才受傷的。”
“你這是愧疚?”
“有一點吧,但也不全是。”
“怎麼說?”尋郅有些意外。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樣做,以往的經驗告訴我,若有人突然無緣無故對你好,那必定是有所圖謀。所以不管旁人爲着我做了什麼,那都是他們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那你還在糾結什麼?”尋郅突然就覺得我有些心酸。
“他不一樣。”
月因因頓了頓又補充道:“這隻貓跟別人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了?”
“它跟我有點像。”尋郅一想還真是這樣,兩個人同樣擁有尊貴的地位,同樣身不由己,活在他人的安排中。
“你同情他?”
“我是說你可憐這隻貓?”
月因因搖搖頭。
“那你這是?”
月因因繼續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不知道自己對令玄是什麼看法。
尋郅卻是明白了,月因因恐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這隻貓爲你受傷也許只是心疼你?”他指出關鍵之處。
月因因蹙起了眉,不太理解。
“爲什麼要心疼我?我好得很。”
尋郅扶額,都說到這份上了,因因怎麼還不開竅?看別的事情倒是通透得很,怎麼一到了感情之事上就如此遲鈍。
關鍵這話還不能由他說透想了想,又換了一種策略。
“你若是不想被撓傷,那不管他自然是最爲保險的。”這般行事的確是一般人都會做出的選擇。
“可是…”
“可是不管,你又會擔心。”
“對。”
“那就看你對這隻貓的擔心是否能勝過對自己的擔心。”
“當然沒有,比起那隻貓,我更要保護好我自己。”
“那就別管那隻貓了唄。”尋郅無所謂地說。
“可是…”月因因想反駁,卻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月因因還在糾結這個話題,風鈴和褚傾妍還有陽臨已經堆好雪人,也過來湊熱鬧。
看他們過來,兩人不再繼續剛剛的話題。幾人推杯換盞喝了幾巡,月因因始終心不在焉。
“令玄呢?怎麼不過來?不會還沒醒吧。”陽臨問道,這裏不會喝酒的人就數他和令玄兩個了,令玄不在,這酒他喝得也不舒服。
“我去看看吧。”月因因終於下定決心。
尋郅一副瞭然的樣子:“因因,你想清楚了?”
“我只是想到,我不能昧了良心。”還有就是,管是管,完了就走人也不是不行吧?
這話尋郅一點也不意外。
房間裏,令玄一個人硬捱着“凌毀”之刑。
“令玄?”月因因敲門無人應,便自己進來了,走到牀邊就發現他蜷縮着。
令玄感覺有人在自己耳邊說話,但既看不到來人,又聽不見聲音。現在竟是連聽力也沒了。
月因因看令玄雙目無神的樣子便知道他又看不見了,不過月因因還以爲對方是可以聽見的,說了半天話,都沒等到令玄開口,不禁產生了懷疑。
她想了想,抓起令玄的手,寫了幾個字。
少女的手柔軟又溫柔劃在令玄的掌心,又輕撫過他的心間。令玄一時神思恍惚,沒有注意她寫的什麼字。
月因因看他不明白又寫了一遍。
他這次明白了,點了點頭,說自己聽不見。
“因因。”他的聲音有點沙啞。
月因因在他手心又寫下一個“是”字,還以爲他有什麼事,沒想到令玄得到她的迴應倒像是放了心昏過去了。
月因因看他如此,心裏總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明明是天之驕子,現在卻變成這樣,以後每逢雨雪天氣,他恐怕都不會好受。是以,月因因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麼,還是想過來看看他,爲他做一些簡單的事情。
約莫一個時辰後,令玄略微清醒了一些,月因因想要扶他起來喝點粥。卻不料腳下一滑,直直往牀上摔去。令玄怕她的頭磕在牆上,伸手拉了他一把,月因因整個人趴在了令玄的身上,緊張之餘連額間花閃現也不自知。
令玄這會兒本就衣衫不整,領口敞開了一些,月因因就這樣伏在他胸前,呼出的氣息讓令玄整顆心都燙了起來。
就在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了。
“令玄,因因,怎麼還不、”出來?話音戛然而止,陽臨本來是看看月因因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倆人還不來,沒想到會撞上這幅畫面。
這倆人也是一時僵住了,沒有反應過來還是保持着那個姿勢。
“咳、咳!”陽臨尷尬地咳嗽兩聲:“抱歉,你們繼續!”又退了出去。
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月因因從令玄身上起來,發現自己左肩的衣服滑落了,露出了一小截。她飛快地拉上去,瞥了一眼令玄,還好他看不見,免了兩人的尷尬。
接下來,月因因沒再出錯,端了一碗粥給他喝。
令玄現下虛弱得很,根本沒有力氣自己喝。月因因無法,任命地給他喂粥。粥到了令玄嘴裏,他先是一頓,然後眉頭才舒展開。
“怎麼了,很難喝嗎?”月因因嘀咕着,忘了令玄是聽不見的。這粥是月因因自己做的,她嘗着還好才端過來的。
其實並不是這粥難喝,只是令玄發現自己失去了味覺。他聽不到她說的什麼,不過猜出來了,搖了搖頭,讓她繼續喂。
喂完一碗粥,月因因又讓令玄靠在牀沿上休息,從他蒼白的臉色中看得出來他現在應該很痛。月因因無法,只能陪着他,兩個人誰都不說話。
半晌,令玄又昏了過去,這一次直到傍晚才醒過來。剛睜開眼,就看見月因因坐在燈光下看書,這畫面令玄不忍破壞。
月因因卻是在令玄剛醒只是就注意到了,快步走至他身前:“你醒了?能看見了?”
令玄點頭,他的視力和聽力都恢復了。
月因因看他沒事了,放下心來,給他端來一些滋補的藥膳,讓他用了。
用完飯後,月因因打算走了,令玄卻叫住她。
“因因。”
“怎麼了?”
令玄欲言又止,月因因不知他想說什麼。
“令玄。”月因因復又開口。
“嗯?”兩人位置對調。
“你是不是喜歡我?”她剛剛在令玄睡着時想了想,令玄爲她甘受凌毀之刑,她不認爲這是朋友之誼。若說令玄對他另有所圖,一開始他對她的態度可不是這樣的。且她現在才明白,剛剛尋郅的意思,似乎有意在提醒她。再聯想到之前在縹緲間發生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由不得她不多想。
四下俱靜,兩人對視,只有彼此呼吸的聲音。
“是。”心事被戳破,令玄只愣了一瞬,便恢復過來直接承認。不管月因因是避着他,懷疑他,還是怎樣,他都認了。
“令玄,我從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我見過這世上的黑暗,所以我並不是不諳世事的女孩子,少女心事對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你大可不必用看待一般女孩子的眼光來看待我。”言外之意是她無心風月,令玄也並不瞭解她。
“我知道。所以呢?”月因因說的這些他未嘗不知,可他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她。在經歷了縹緲間之事後,他本也以爲,兩人不再有牽扯對彼此纔是最好的。可是今天,當月因因過來的時候,他不想兩個人就此陌路。
“所以,你實在不必爲我…”
“因因,你在縹緲間看見了什麼?”令玄直接打斷月因因接下來的話。
看見了什麼?月因因蹙起眉頭,又回憶起所見之事。
“因因,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嗎?”令玄自顧自地往下說,“我看見了我和你,在那裏我們相處甚歡。”令玄怕月因因不高興,沒直接說兩人是戀人。
“我們在那裏很快樂,可是突然有一天你我拔劍相向。在此之前,我一直只是個旁觀者,可是這時候,突然我就有了決定權。我面臨的任務是殺死那裏面的“月因因”,只有這樣我才能迴歸到現實。因因,你猜我做出的決定是什麼?”
令玄和她當時身處同一空間?只不過兩人都沒發現彼此的存在。
令玄沒接着說下去,轉而說道:“從縹緲間出來後,我就下定決心要避着你。我害怕我們真的會走到那樣的境地。可是因因,你今天爲什麼要出現,你爲什麼要來?”爲什麼不放任他不管,任憑他痛死也好怎樣也好,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這話說到後來已經稍顯埋怨了。
“你是因爲我才受傷的。”月因因鎮定道。
爲什麼要來?這是什麼問題,還不是怕他出事,怕他死了。
“那麼到底是愧疚還是關心?”令玄質問她。
月因因答不上來,她覺得有愧疚,還有別的類似於“同病相憐”的情緒,但是有沒有關心她是真的不知道。
“因因,你不該。”令玄沉吟道。
“不該?”月因因情不自禁被令玄牽着鼻子走,她還沒見過這樣氣勢逼人的令玄。
“你不該來。來就罷了,你不該那般溫柔的待我,不該在我掌心寫字,不該餵我喝粥,不該照顧我。最不該的是在做完這些之後你就不想要我了,想離我遠遠的。”她給了他希望,也許不是故意的,但他就是當真了。
“令玄,我…”月因因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我知道了,你走吧。”令玄趁着生病的餘威亂髮了一通脾氣之後,整個人都蔫了下來。
月因因心煩意亂,這下是真的走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怎麼面對令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