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覆压三百年(银萌7) 作者:想见江南 卢文珏朗声道, “烟锁秋池碎月寒, 一枝霜菊倚阑干。 风来不语花如梦, 细雨添香入笔端。” 焰火玉胧中,光纹层层荡开。 先是一池秋水,水上碎光摇曳,似月如梦; 继而菊影映阑,花瓣层层结霜,白气萦绕…… 卢文珏所作显然是首长诗,诗意未尽。 薛向立于青幕之下,衣袂轻扬,不待卢文珏诵完,朗声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裡, 何处春江无月明。” 诗声起处,天地似随之共鸣。 焰火玉胧中,光纹荡开,一片水色缓缓浮出天幕。 先是雾白的潮影,如镜的江流,从虚空漫卷而来。 潮头浩浩,江光映天,远处海平如线,月影正自波心升起。 银辉倾泻,光与潮互生, 每一寸波纹都闪着月华的细光, 如万千明镜破碎,又如流霜飞雪。 水天无界,江月同明。 那种宁静之美,几乎让人忘了呼吸。 远处楼影与花树,都在那水光中虚化, 灯火被映成一抹淡金, 众人立于其间,恍若置身潮心月下。 那一刻,天幕、江潮、人心, 尽被一轮明月照得通透无尘。 “這,這……” 沒有人发出任何评论,全场只剩了倒抽冷气声。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薛向這回搬出的,却是号称孤篇章盖全唐的绝美诗作。 绝美的意象铺成天地,极大地扩展了焰火玉胧的范围,诗作的意象直接铺成到远处,渐渐覆压半城。 薛向继续吟诵,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意象继续铺成,江流、芳甸、月光、花林、流霜…… 一道道绝美的物象,汇聚一处,凝成最绝美、空灵的意境。 天与水在青银之间合为一体,孤月如镜,静静悬在众人心口所向的地方,将红楼与人影都洗作澄明。 意象愈趋浑成壮阔,潮息与月华彼此相生,整座天幕像被一只无形之手抚平,再被另一只无形之手轻轻推开。 卢文珏握扇的指节微白,他望着那一片无尘的江天,仓促诵完诗句,到得后来,已经快语不成调了。 雍王妃收回停在盏沿的指尖,目光沉入天幕深处,仿佛自己置身于月下花林,静待良人归来。 魏范叭叭嘬着烟袋,无论怎么告诫自己要稳重,也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沈三山面沉如水,心中的震惊,简直莫可名状。 他听人說過,薛向有多猛。 也听自己爱妾哭诉過,薛向有多凶。 直到此刻,他才确信薛向的一重面孔,端的是当世无伦的才子。 一众儒生,高官,贵妇们甚至都忘记了议论,皆沉醉在這旷世奇景中,不能自拔。 卢文珏长叹一声,冲薛向拱手一礼,“薛兄文思如海,卢某远不及也。” 言罢,他退至一旁,西风掠起,吹不去他眼底的苦涩与佩服。 他才退下,一人已然登场,朗声诵道,“ 潮上残光留客棹,江空一镜照离魂。” 此二句一出,卢文珏霍然变色。 他当然听得出来,這两句诗正接上自己的诗意,如此一来,诗意承接,意象接续,這分明是以二敌一。 這大大违背了他想和薛向公平一战的初衷。 他才要嚷嚷出声,便感受到了沈三山灼人的眸光。 他忽然弄明白了,這一场挑战,从一开始,就不纯粹。 魏范眉头一蹙,烟袋狠狠一磕,火星迸在地上,沉声喝止正在吟诵的儒生,“焰火玉胧以诗意引象,本就各显文心,何曾听說還能迭加前诗意境?這分明是作弊!” 沈三山道,“诗者心声,各成一境。意象迭加,也是天意,只能說考生善于运用规则。 如何便算作弊?” 此话一出,全场议论纷纷。 大部分认为不该如此,便连跃跃欲试的绝大多数挑战者也觉得不该投机。 可看不惯薛向的也不在少数,高声为沈三山声援。 沈三山看向薛向,沉声道,“薛朋友若也认为对你不公,此次比试作罢便是。” 沈三山吃定了薛向不会就此作罢。 只因薛向正在吟诵的诗篇,气象十分恢弘,诗意极度优美。 若就此作废,对薛向而言,绝对是绝大损失。 薛向抬眼,神情平静,清声道,“沈大人无须多虑。既是以文会友,重在诗心相感。 既然沒說明不能意境迭加,那便可行。 這样吧,愿意来的,一起上吧。 便是沈大人也加入其中,薛某也不会有意见。 只因薛某此篇,当覆压三百年。” 此言一出,厅中一片哗然。 有学官拍案而起,险些打翻案上茶盏。 “他疯了?” “竟让众人同时上场?那岂不是以一敌众?” “焰火玉胧感文气而变,若诗意彼此迭加,最后爆发出紫色火焰也不一定。” “狂,真狂啊,此篇覆压三百年,他怎么說得出口。” “诗篇已到中流,暂无崩盘迹象,若能一路气韵贯通下来,必是绝顶名篇,說覆压三百年,未必就是大话。” 全场已乱作一团。 沈三山却不管那许多,使动眼色,他埋下的人马,纷纷入场。 接连诵声,迭加意象。 霎時間,半空乱光如潮。 薛向怡然不惧,继续吟诵,“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诗句一出,意象继续铺成。 千层浪涛在他笔下重整,流光折返,汇作一條通天江脉。 江脉两岸,幻出花树、古塔、长桥、楼市、宫阙,若隐若现,仿佛整個沧澜城都被卷入了诗篇。 如此雄奇瑰丽的奇景,引得满城争睹。 城南的市巷,无数贩夫走卒抬头; 城北的学宫钟声未歇,便有弟子冲出书堂,仰头而望; 江上的客舟纷纷停桨,渔火失了颜色; 连远在州牧府的文案郎官,也推窗而出,怔怔看向天穹。 半座沧澜城,皆映入這幅“春江花月夜”的恢弘意象之中。 那名与薛向唱对台的儒生,面色早已惨白如纸。 一方面是薛向弄出的动静实在太過壮丽,一句句,皆似踩着画笔飘出口来。 和薛向相比,他诵出之句,只是为了接续而接续。 而且,他已经是负责接续诗意的第四人了,捱到此时,实在是续不动了。 几次张口,终究吐不出半個字,只能低头,满面汗水沿颊而下。 沈三山目光一沉,手中折扇“啪”地一合,冷声道:“罢了。此局胜负已分,不必再比。” 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众人皆明白,這话虽是替儒生解围,却也等于变相承认薛向以绝对之势碾压全场。 沈三山的脸色铁青,额角青筋微绷。 他虽心中恨极,却也知若再强行比下去,沒有半点好处。 虽不比了,但所有人都盼着薛向续完全篇,已经有人忍不住嚷嚷出声,“悲秋客若续完此篇,此诗便当之无愧,覆压三百年。” 薛向要的就是名篇远传播,唯有如此,他才能最大限度地收获足够多的才气。 他振奋精神,继续吟诵,“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诗句才出,意象又开。 江水东去,潮声无息,天光与波影相融。 远方山影与碣石、潇湘相连,万裡烟波尽化为无边归路。 有光自水底升起,如人心未歇的乡思,缠绵不绝。 斜月低垂,照见孤舟与江树,风动枝影,似有无数旧梦摇曳其间。 一切喧嚣都散去,只余月色轻摇,江声空远, 天地间浩然一片静美,如诗如梦, 恍若整座沧澜,都沉入那一轮落月深情之中。 雍王妃的唇微启,却发不出声。 她怔怔望着那一片月色铺天,仿佛整颗心都被那江潮吞沒。 那是她从未见過的境界,既有天地浩渺的孤寂,又有一人心底最柔软的温情。 她原本端坐于软座,听至“落月摇情满江树”一句时,胸口忽似被什么轻轻触了一下。 指尖一颤,茶盏倾斜,半盏温茶洒落衣袖,她却浑然不觉。 那一瞬,她忘了自己是王妃,忘了权势与身份,只觉得世间竟真有男子,能以诗开天,以意造境。 那一轮明月,照着江潮,也照进了她的眼。 她轻轻起身,情难自禁,想朝薛向走去,却被雪剑死死拉住,她脚下一晃,险些摔倒。 雪剑低声轻唤“元君”,她才恍惚回過神来,低声叹道,“此文,真可……覆世。” 宋庭芳怔怔伫立,仿佛整個人也被那片月光卷入江潮之中。 银辉洒在她的睫毛上,细碎得像眼泪。 她从不曾见過如此的诗,也不曾想過,诗句竟能开出這样的天地。 那水光、那月影、那一声声不言的乡思,像一层层涌来的潮,拍在她心上,愈拍愈深。 她原本只是敬佩薛向的才名,而此刻,那敬佩却在心底缓缓变了味。 变成仰慕,变成迷恋,变成一种不敢呼吸的悸动。 “春江潮水连海平……” 她轻轻复诵着,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清。 眼底的光像被月色浸染,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一刻,她忽然生出荒唐的念头—— 若能一生听他吟诗,看他以一人之文,震动天地, 便算此生,也值了。 尹天赐虽也震撼薛向的诗才,但关注重点始终在宋庭芳身上。 他从不曾在這张绝美玉颜上,见到這种迷醉的表情。 他甚至怀疑,這档口,姓薛的孙子,让堂堂宋司尊宽衣解带,她都不会犹豫。 不就会吟個诗么?怎么就這么招女人? 他心中狂恨,自知再也俘获不了宋庭芳芳心,凑到近前,低声道,“你别忘了,按辈分,他是你师侄。 你们之间,永不可能。” 宋庭芳浑身一震。 月光斜照,她的脸一瞬间冷了下去。 “啪”地一声,一脚重重踩在尹天赐脚背上,“多管闲事,胡言乱语。” 宋庭芳拂袖而去。 尹天赐强忍着剧痛,捂住断裂的脚趾,心裡想着却是“多管闲事”和“胡言乱语”這两句的排序。 “多管闲事”在前,足以說明,他尹某人猜对了。 “胡言乱语”不過是“多管闲事”的遮羞布。 霎时,尹天赐身心剧痛。 古剑尘一直倚在栏边,冷眼旁观。 宋庭芳的表情,他何尝不是看在眼中。 他早就释然了。 薛向是既高且帅,還诗才无敌。 這样的人,便是素人,也足以招蜂引蝶。 何况,這家伙修行有成,功名傍身。 天下,又哪会有女人不喜歡這样的男子呢? 他轻轻叹息一声,“尹兄,服沒?” 尹天赐冷哼一声。 古剑尘哼道,“跟他争女人,省省吧。 這家伙的才华,足以光耀九州,和他争风吃醋,那是自找气受。” 就在那一刻,天边的意象终于彻底铺开。 原本局限于红楼上空的银潮,忽然如被无形之手推散,溢出天际。 整片天幕被皎洁月光吞沒,江流与云雾相融,波心之月投下千万條银线,将整座沧澜城笼在梦境之中。 东华书院内,午课未毕。 讲堂裡的老学官正讲到《风雅》第三章,忽觉窗外亮如白昼,声音顿住。 “何事喧哗?”他抬眼看去,手中戒尺竟滑落。 “先生,是……天变了!” 数十名学子纷纷离座,衣袖翻飞,奔到窗边。 窗外的景象让他们屏息—— 远天的云光已被银辉冲散,月影如镜,倒映在天与地之间,连讲堂屋檐也镀上了寒光。 有学生轻声道:“這……是诗成之象。” “谁的诗,竟能使天成画?” “天幕上有字,是《春江花月夜》,作者,薛向!” “悲秋客,薛向。” 那名字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只余月光映在瞳中,明亮而安静。 同一时刻,城南春霭阁内,香雾缭绕。 几名佳人正对镜描眉,铜镜裡映着粉面花颜,忽而一阵银光透窗而入,将胭脂台照得如水般亮。 “哎呀,這天是怎的了?” “看那光——好像整座江都漂在天上。” 绣娘放下彩笔,素手一撑窗棂,顿时惊呼。 楼外天幕如潮,江影与月影交融,远处的红楼仿佛浮在银波之上。 那光不炫,却清得动人,像把世间所有的梦都笼进一轮明月中。 一名歌伎颤声道:“诗名《春江花月夜》,快抄录下来,是悲秋客大作。” 另一個靠在她肩头,美目炯炯,望向天际,“能为悲秋客伴读一夜,只此生便死也值了。” 往日,這般疯语,无疑会让一众女子闹作一团。 今番,仿佛說进众人心裡,只剩了低低叹息。 那轮月光倒映在她们的眼中,似在心上流动。 有人喃喃道:“能让天地都为他动容的男人,若得他看一眼,便是一生。” 语声未落,外头的笛曲也静了。 整座春霭阁的人,全都站在阳台与窗边, 仰望那一场由诗筑成的天光, 仿佛连风,也被薛向的名字染成了温柔。 终于,春江停止了漾动,花影停止摇移,夜色按下了暂停键。 诗句的意象铺成到了尾声。 随即,一道柔光自天心垂落,仿佛谁在轻轻收拢那无边的梦境。 银色的波澜缓缓褪去,化作一团金光。 一声几不可闻的震响。 漫天金焰倾落,像雨,又像碎月。 它们并不灼热,反而温柔地洒在屋檐、石桥、行人的发间, 每一滴,仿佛都带着诗意的余温。 书院门前的学子仰头惊叹, 青楼阁上的美人伸手去接,指尖一触,便化作微光。 街巷间的孩童欢呼奔跑, 连老者都停下拐杖,凝视天幕,眼中尽是难言的震撼与柔光。 整座沧澜,如被一场金色焰火雨洗過, 月光、潮声与人心一并澄明。 城北,一座民居前,赵欢欢立在轩窗前,罗袖半卷,指尖探出窗外。 那一片金色的光雨正从天而降,细密如丝,落在她掌心。 她抬头望去,焰火漫天,照得她鬓边一缕青丝都镀上了金光。 “這俊俏郎君,怕又要收割半個沧澜的芳心了吧。” 话虽带怨,语气却满是甜意,“嘻嘻,本姑娘不才,這等俊俏郎君,终究是我先得手了。” 金光映在她的眸裡,亮得像要滴出蜜来。 她开始热切地盼望着,天快些黑下来。 楼中众人,俱被苍穹上炸开的万朵金色焰火,晃得失了神。 起初只是惊叹,继而便是喧哗。 有人放下茶盏,忘了收手;有人拍案而起,口中连连低呼。 “金焰……竟是金焰!” “天啊,這可不只是焰火之极,這是诗词巅峰的征兆,覆压三百年,竟非虚词!” 魏范的烟袋早已坠地,火星四溅,他半晌說不出一句话。 沈三山面色惨白,折扇在指间颤抖,明知失态,却无法收回。 满座大儒、高官、仕女、儒生俱皆目瞪口呆。 “有焰火余晖以来,還不曾见過金色焰火。” “是啊,自国朝立文会以来,从无人引出金色焰火。” “覆压三百年……他方才那句,竟不是狂言。” “悲秋客,真当世无匹!” 喧哗声汇成潮,一层层推向楼外。 无数人奔走相告,连远处的街巷,都在传颂這一幕。 有人跪下叩首,惊呼:“此文,当入国史!” 有人失神低喃:“如此金焰,宛若圣辉,荡涤城中邪魅,今年我沧澜城必定国泰民安。” 喊声从楼外蔓延至楼内,整座红楼都在震颤。 宋怀章稳了稳神,深吸一口气,终是上前一步。 他一拱手,语声沉稳而诚恳,“悲秋客才情冠世,我等心服口服。 此番盛会,本欲切磋,却不想见证了百年未出的金焰。 宋某谨代表诸君,认输。” 败在如此水准的《春江花月夜》之下,无人会不心服口服。 众儒生皆起身相随,齐齐拱手。 一時間,衣袂翻飞,犹如白浪起伏。 薛向含笑道,“诸君言重了。诗文切磋,胜负虽分,但文意无疆。” 他顿了顿,道:“我意将今日所作诸篇,悉数整理,连同我的拙作,编成一集,名曰《观碑盛宴集》。 我会請《云间消息》刊刻付梓,传诸天下,以作盛景。 诸君若有吟出的,或未吟出的大作,皆可给我。” 众人先是怔了怔,继而喜色齐生。 他们当初踊跃登台,谁不是为了扬名? 焰火玉胧一启,個個心怀野望,想着能借此一诗一焰,名动一州。 结果,对战半途,沈三山耍起了小伎俩。 参与挑战的一众儒生,绝大多数心高气傲,不肯做這下作事,根本未曾出场。 比如,宋怀章,他是最先挑战薛向的,结果,根本就沒登场。 愿饼既许,名望未得,這一场原本要光耀门楣的文会, 眼看就要变成一场心酸的败兴。 然而薛向這一句话,却扭转了全局。 《观碑盛宴集》单是這几個字,便足以让所有人心潮翻涌。 能与那首震动天下的《春江花月夜》同列, 哪怕只占一页,也足以流传百世。 大家孜孜以求的文名,可不就来了嗎? 一时之间,厅内喧哗。 “薛兄高义!” “悲秋客文德兼备,令人钦服!” “能与此诗同集,死而无憾矣!” 众挑战者纷纷起身,躬身拱手, 有的甚至直接拜倒,口中连连称谢。 宋怀章亦难掩喜色,朗声道:“此集问世,借悲秋客的名声,必名满天下,吾等与有荣焉!” 魏范呵呵大笑,烟袋一磕,火星溅起,“好!真乃盛世之文缘!” 他很满意薛向的操作。 才高八斗的年轻人,魏范见得多了。 才高,且会做人,通人情世故的,在薛向這個年纪,寥寥无几。 全场欢声雷动,沈三山却脸色铁青。 他做梦也沒想到,薛向竟能强到這般地步。 原以为让那群儒生迭加意象,层层压境,总能倚多为胜。 不管胜得是否体面,总归是胜了。 到时候,再找人炒作舆论,便能将文名惊天的悲秋客,钉在耻辱柱上。 假以时日,此人文名消磨,再收拾起来,就顺手多了。 他的一番谋划可谓天衣无缝,甚至连后续的舆论,都早已备好。 可谁知,薛向不但撑下此局,還以惊世之才,一诗覆压全场。 那金焰冲天而起的瞬间,等同于在他沈三山的脸上,重重甩了一個响亮的耳光。 他心裡一阵发寒。 這人,竟如此生猛。 诗文之道上无懈可击也就罢了, 更可怕的是還踏马极聪明。 就眼下一招“联集出版”,不止是占尽风光,還赚足了裡子。 连這群桀骜不驯的儒生中的刺头,都被姓薛的彻底收拢了心。 沈三山胸口起伏,折扇几次张合,却再也压不下怒意。 “好一個悲秋客……” 他在心中冷冷念着,“此人有绝世文采,又有深沉心机。 若让他继续崛起,终有一日,必成大害。” 他目光阴沉,心思千转。 薛向一直盯着沈三山。 他很清楚,這场比试,与其說他是与一众儒生的比试,不如說是他和沈三山的比试。 况且,沈三山還兼着仲裁官的角色。 薛向拱手道,“沈大人,這局可算我赢了?” 厅内寂然。 沈三山的折扇在指间一滞,半晌才缓缓合上。 他笑得风轻云淡,“恭喜,悲秋客名不虚传,为我大夏神国之荣光。” 薛向正要上前,将條案上的愿饼和朝暮露收下。 忽听一道闷雷般声音响起,“且慢。” 声音滚過廊檐,震得灯火微颤。 众人齐齐回首,只见人群后方,一道人影缓步而出。 那人披着玄色斗篷,步伐沉稳如山。 行至灯下,斗篷下露出一张冷峻而粗犷的面孔,金色瞳光在昏影中闪着兽般的光。 “狂战。” “白骨秘地的狂战!” “跟他有什么关系?” 议论声骤起,惊惧与兴奋交织一片。 有人低声道:“他是白骨秘地出身,以杀证道,修为据說已近结丹圆满。可他是個蛮夷之辈,這裡的诗文雅集,与他有何相干? 若不是看在他祖上出過儒家圣贤,怎么也不会有他观想文道碑的份儿。 他不好好谨守本分,這是要作什么妖?” 狂战站定在厅前,斗篷飘扬,“比斗尚未结束,怎的便想取了赌注?” 全场一片哗声。 沈三山眉头一跳,才要张开的嘴巴又闭上,有好戏看,为何不看。 宋怀章拱手道:“狂兄此言,从何說起?此乃文会,不是斗场。 诸位英才各展所长,沈大人为仲裁,胜负已明,何来‘比斗尚未结束’之說?” 他对薛向好感爆棚,即便己方失败,他也要站出来,为薛向张目。 其余儒生,皆跟着出声叱责。 他们当事人都认出了,就等着《云间消息》出诗集,這档口,一個外人出什么幺蛾子。 狂战金色双瞳映照冷光。 “当初說好的,谁能登台挑战,便以愿饼为注。换言之,只要出了愿饼的,便算加入了挑战,是与不是?”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是這么回事儿,可這与你有何相干?” 沈三山赶忙做起捧哏。 狂战道,“也就是說,按照当时的约定,只要出了愿饼的,就有挑战的权利,对与不对?” 沈三山故作不耐烦,“算你說的对,可你到底想說什么?” 狂战抬手一指條案,“第一排,第六块愿饼,我出的,上有一個‘狂’字。” 此话一出,众皆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