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搭台(银萌6) 作者:想见江南 宋怀章此言一出,满楼皆是叫好声。 文无第一,宋怀章之言,却是许多人之心声。 更有不少人,乐得看文人相争,览一番热闹。 风自窗外入,吹得烛火飘摇。 文会未启,战意已浓。 “宋怀章之言极是!” 话声传来,人群分开,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缓步上前。 他约莫二十七八岁,面色温润,鬓角微卷,神情从容。 一袭银灰儒服,袖口绣着一枚细小的“白”字印章。 有人认出,低声惊呼:“那是白水书院第一儒生——卢文珏!” “卢文珏?” “正是他!两年前雍都观碑,以《春秋议》震动全场,被誉为‘白水文骨’!” “我還听說他在《大雅补注》中,曾以一篇旁论,令四大学官皆改评次序。” “這等人物竟也到了沧澜?看来今日的文会,要变成龙虎之争了。” 卢文珏走到场中,温声一笑,语气谦和,眼神却如刀锋微藏,“悲秋客之名,早闻其声。卢某此来,只愿得一较量的机会。” 厅中随即议论再起,声浪如潮: “宋怀章、卢文珏、薛向——這三人若同台,必是盛世之争。” “鄙人不才,永川孟浩,也愿一争。” “江东秦风眠,請战。” 霎時間,竟有十数人要求出战薛向。 红楼内灯火飘摇,映出众人脸上的兴奋与紧张。 雍王妃抬眸远望,指尖轻扣茶盏。 而薛向,只淡淡一笑,心情愉悦。 出风头,于他而言,沒多大意义。 可靠诗词出名,震动一方,则是他的刚需。 只因,每一次盛会,他的诗作传扬出去,便会在文宫产生大量才气。 原本,在未能稳固句境之前。 他对才气和愿气的需求,是沒那么大的。 可自从仁剑剑意留驻文宫后,他便常有异感。 起初,他還以为那是仁剑遗意带来的压迫, 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文宫中那株文气宝树枝叶微枯。 才气与愿气的流动变得迟缓。 经他仔细观察,才发现正是盘踞于他文宫的仁剑剑意,在缓缓吸纳他文宫中的才气和愿气。 仿佛一株根系极深的寄生树,不露声色,却永不停止地汲取养分。 薛向曾想着将仁剑剑意挪移出文宫,可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仁剑剑意仿佛认定他是新主,却又不容他主宰。 他无法拔除它,也无法御使它。 這几日,他心中多有忧思。 若再不补充才气,迟早文宫空虚,文气宝树必定凋零。 而今盛会在前,群儒汇聚,对他而言,這裡便是生产才气的加工厂。 此外,薛向也料准了向他挑战的诸位儒生的心理。 未必所有挑战者,都笃定能胜過自己。 无非是也将眼前的盛会,当作了舞台。 有他悲秋客参加,這個舞台的标准会非常高。 到时候,所有挑战者的诗作,只要稍有品相,便会广为流传。 如此,积攒的才气便不会少了。 总之,這种场合,薛向将盛会视作机会。 挑战者何尝不也是将有悲秋客参加的盛会,视作更大的机会。 当下,薛向向魏范传音,“老师,你看,学生我都被欺负成這样了,您老也该說句话了。” 他传音才入魏范之耳,魏范吃了一惊,反向传音,“你小子何时掌握這等秘法?不到结丹境,是无法把握的。” 薛向用的妖族秘法,自然和人族不同,他不便点破,只推說是偶然间得来的秘法,又赶忙转上正题,“我当然是愿意代表学宫出战的,可咱也不能白忙不是?” “你小子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魏范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隐约已猜到薛向在动什么主意。 薛向一通分說后,魏范哑然失笑,同意助他一臂之力。 魏范轻咳一声,走到场中,拂了拂袖,笑意盎然。 “诸位。”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朗入耳,“我听得众人言语,皆道比文论才,盛事难得。 只是,俗话說:有争无赌不精神,有赌无注俗了人。” 满厅人俱是一愣。 魏范抚须一笑,眼角含着几分狡黠,指着薛向道:“我這学生的惊天诗名,可不是靠旁人抬出来的,是自己一篇一篇诗章打出来的。 若有人胜了他,自可名扬天下,得個‘诗才横压悲秋客’的美名,那是何等风光?” 他话锋一转,“可若光凭一张嘴,随意挑战,便可与绝世高手比肩,這‘成名之路的入场券’,是否太廉价了些?”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暗暗点头。 魏范笑着摊手,步子微移,语调平淡,词锋峥嵘,“设若人人都可空言相邀决斗,那我這学生一天也就不用干别的了。 光在各州各郡应付人挑战,怕是连吃饭睡觉的工夫都沒了。 要真想较量,也得有点诚意,总得拿些珍贵之物作注,才算不辱沒堂堂悲秋客。” 厅中先是一静,继而议论纷起。 “魏老此言在理。” “确实,空谈比拼,赢则名满天下,输则退守一方,哪有這么便宜的事儿?” “有争有注,方显盛会气象!” “請人作画,尚且要润笔之资,邀天下名,不可无代价。” 反正,看热闹的从来不怕事儿大。 一片议论声,皆是要一众挑战者下注。 宋怀章眉心微蹙,卢文珏低头沉吟,其余挑战者各自盘算。 雍王妃轻轻一笑,放下茶盏,“魏先生之言甚妙,那依魏先生看来,要以何物作注?” 她冰雪聪明,早已猜到薛向必是传音给了魏范,二人唱這一出双簧。 既然有机会帮到情郎,她自不会袖手旁观。 魏范抚须点头,朗声答道:“王妃高见。既是盛会风雅,自当有仪有节。 我看,不用旁物,就用愿饼——最合适不過。 凡挑战者,出一块二两重的愿饼,若能赢了薛向,可取回愿饼。 可若输了嘛,便当作自己扬名之路上的代价。” “妙极!此赌文雅,又合礼制。” “愿饼至珍至贵,岂非盛举?” “二两重的愿饼,可不是小数目啊。” “那是自然,二两愿饼抵一名七品仙官一年的俸额。” “话虽如此,但想想看,若真能在观碑盛会上胜了‘悲秋客’,那可是一战成名,名扬天下!這一注,值!” 如潮议论,大多在說“值得”。 可适才大言挑战的儒生,已经有不少人暗暗打了退堂鼓。 他们要的是扬名,无代价的那种。 二两重的愿饼,太過珍贵。 薛向一看,鱼儿要跑,那還得了?赶忙掏出三枚黑色朝暮露,“既是赌注,自当双方下注。 我這裡有三枚黑色朝暮露,若能胜過薛某,這三枚朝暮露,便是胜者的战利品。” “朝暮露?” 有人惊呼出声,语调陡然拔高。 “是那种在文渊乱海孕出的灵露?传闻以妖丹血气为引,每一滴都凝聚天地精粹!” “可不止。” 另一名学官压低声音道,“朝暮露入体,能激发筋脉潜能,催壮气血,堪称炼体神物。 若用以炼丹,更是可炼出增寿、强魄、补气三效合一的极品灵丹。三枚黑色朝暮露,足以让元婴大能为之拼命!” “薛向竟拿這种宝物作赌注?” “這也太奢了!” “他是疯了還是有恃无恐?” 一名白须老儒微微颔首,叹道:“黑色朝暮露,乃炼体极珍之物,服之可壮气血三成,若再辅以文气流转,可生凝血之象。此物不比灵石,价不可量。” “有道是,贫文士为名,富修士为命。這一局,哪能不火?” 议论声渐高,连外廊的看客也争相探头。 有年轻儒生脸色发红,忍不住拍案:“這才像话! 既赌文采,也赌命运,這才配称观碑盛会!” 有人低语:“只是……他若败了,岂不血本无归?” 另一人冷笑:“能把朝暮露拿出来的,分明是以势压人,用气势逼人退步。” 又有人道,“未尝不是诱敌深入,想要這些挑战者忘心忘形。不管怎样,既有机会博得朝暮露,又有机会扬名天下,换我是這些年轻人,一准也会拼命。” 事情到了這一步,一众挑战者再无人退缩。 毕竟,能立身于此红楼之中者,皆是州郡才俊、名门子弟。 他们或出自书香世家,或是藩府之友,或为学宫高徒。 衣袍再朴,也缝着金线;言辞再简,也藏着骄傲。 寒门?此地无寒门。 穷人?此刻无穷人。 二两重的愿饼,固然贵重,但对這些人而言,挤挤,总能有的。 更何况,他们赌的不是愿饼,而是名声——那能让宗族门楣生辉、让诗文入史的荣耀。 宋怀章神情沉静,指间一枚玉盒轻启,露出封存的愿饼光辉,淡白如月。 “宋某应下此约。” 卢文珏也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方白玉印盒, “白水书院,岂能缺席此局?卢某亦当奉陪。” 其余挑战者纷纷响应,玉盒、灵匣、符袋次第亮出。 一時間,二十余枚愿饼悬浮半空,灵光交织, 在烛影下汇成一片淡金雾气,照亮整座红楼。 人群心潮涌动。 有人叹道:“這场文斗,怕是要写进史册了。” 也有人低声笑道:“一枚愿饼,买一页传世之名,岂不划算?” 不多时,二十余愿饼纷纷置于一张梨木條案上,与此同时,薛向的三枚黑色朝暮露也落于桌上。 至此,赌局已成。 盛会将启。 又一阵喧哗之后,话题很快转到仲裁之人。 “既是赌局,总要有個公正之裁。” “此事不小,若无仲裁,岂不乱了章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厅中议论声再起。 “可請州牧,或者倪宫观。” “他二位怎会屈尊亲临?” “那便請雍王妃殿下?” 有人低声道,“殿下身居贵位,涉赌为裁,未免失礼。” 此言一出,场面一时陷入沉吟。 就在這时,沈三山悄然与身侧一名青衣士子对视,那士子领会他意,忽然高声道:“此局以文会为名,又关乎诗道与仪制之正。 依我之见,当由礼殿考试司出面为仲裁,方合规矩!” “礼殿考试司?” 有人微微一愣,瞬间醒悟。 “此說有理,文斗本即考试之延。礼殿掌司诸务,于是非曲直最为明正。” “若能得礼殿掌事坐镇,公允无疑!” 那青衣士子朗声道:“巧得很,沈三山大人,正是礼殿考试司掌事,于规制最熟不過。 此局若由沈大人裁断,岂不再合适不過?” 众人纷纷颔首,连几位外邦学士也表示赞同。 “沈大人素有正名,公正严明。” “我等无异议。” 沈三山见势已成,微微拱手,面上露出一抹谦逊笑意。 “既诸君厚爱,沈某也不好推辞。 此局文斗,当秉公而论,成败自定于文,不涉他情。” 话虽谦和,他眼底掠過一丝阴沉,扫向薛向,“薛朋友。众人推举于我,某虽当仁不让。 但先前,我与你之间,似有些小误会, 若我出任仲裁,你觉得对你不公平,可明言。” 薛向心中冷笑,知道自己便是指摘,這老家伙也绝不会退位让贤,反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 他坦然道,“沈大人言重了。 方才之事,不過一时言语冲撞,皆为误会。 沈大人学识渊深,居礼殿掌事之位,最懂规矩与体统, 由您仲裁,乃众望所归。 薛某无异议。” 沈三山略感意外,沉声道,“既如此,沈某必秉公执裁,不偏不倚。 诸君,既然是雅集,自当比诗论文辞。 只是,诗词之道,贵在心灵感悟,情韵各殊。 若只凭人心好恶来评断胜负,恐有失偏颇。” 众人闻言,纷纷颔首。 确实,诗文之美在意境,在神采,评判标准,主观性极大。 沈三山对众人的反饋很是满意,自以为掌握全局,折扇轻敲掌心,语声清亮,“故此,沈某有一议。 此番既为盛会,可請州裡,借来焰火玉胧,作为评断标准。” “焰火玉胧?” 人群中立刻有人惊呼。 “我曾在神京见過一次,上元节时,诸官献颂诗,便是以焰火玉胧为照。那场面,可谓天光人气同辉!” “此宝乃以灵砂为骨、赤焰晶为心,熔炼儒家大贤之文气精诚而成,能感文气波动,映光生色!” “传闻此物除了沒有余晖玉胧的攻击性,其余差别不大。” 沈三山微笑点头,“正是此物。焰火玉胧受文气激发时,会随诗文显化意境。 越是高妙的诗文,显化意境越是凝实、宏大。 待意境显化结束,会化作火焰腾空。 越是绝妙的意境,化作的火焰腾空便越高。 更妙的是,不同高度级别的火焰,会有不同的颜色,极好辨认。 有它为证,谁输谁赢,谁胜谁败,一眼可观。” 众人闻言,皆称善法。 雍王妃冲薛向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当心。 魏范向薛向传音道,“我对焰火玉胧所知不多,但沈三山对你敌意颇重,這裡面恐有玄机,你千万小心。” 薛向传音道,“莫非這焰火玉胧,能被人为操控?” 魏范传音道,“這绝不可能,沈三山沒這么蠢,拿個能被操控的东西出来当仲裁。 他還是要脸的。” 薛向传音道,“既不能被人为操控,那就沒什么好担忧的了。” 忽地,风从红楼檐外掠入,满室生凉。 這时,楼角传来一声问:“請问今日之局,到底如何定胜? 是胜過薛向之人,便可取回自己的愿饼? 還是只要一众挑战者,有一人胜過薛向,便算挑战成功?”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顿聚。 沈三山转向薛向,含笑道:“薛朋友,你是擂主,你說怎么算输赢?” 沈三山很善于把握局势,這种情况下,他坚信薛向只要還要脸,就绝不敢把规则定得偏向自己,反倒多少要偏向诸位挑战者。 薛向道,“既然盛会雅集,诸君又看得起薛某,共襄此盛举。 薛某也不能不领情,這样吧,只要你们中有一人胜過我, 便算我输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他竟以一敌众?” “此言太狂!” “若此气度……才配‘悲秋客’的鼎鼎大名!” 沈三山轻哼一声。 雍王妃眼生异彩,她远比旁人清楚薛郎君诗文上的本事。 魏范则在旁轻叹一声,“真是少年轻狂,羡煞老夫。” 三楼拐角,宋庭芳手中折扇一合,眼中神采盎然,嘴角微扬,轻声道,“大丈夫当如是。” 挤在她身旁的尹天赐冷笑一声,手指轻敲栏柱,“呵,吹牛谁不会?姓薛的明知道赢不了,還摆出這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到时输了,好推得干干净。一句‘以多欺少’,岂不万事皆休?” “還能這般无耻?” 古剑尘难得和尹天赐一條战线,“不過,這小子爱出风头,收服道蕴金身时,我就发现了。 就冲他化名许易来沧澜学宫,摆明了就存了扮猪吃虎的心思。 這等做派,真不堪提。” 尹天赐笑道,“怎么,听古兄的意思,是不服薛向?既然不服,为何不也跟上一注。 這可是扬名天下的绝好机会。” 难得抓住机会先嘲薛向,再讥古剑尘,尹天赐兴奋莫名。 古剑尘冷声道,“我的本事,在剑锋,不在嘴皮子之上。 若非家族严令,我也犯不着来观想這劳什子文道碑。 至于嘴皮子上争春秋,宋怀章、卢文珏皆是此中好手。 明天便是观碑的日子,我听闻观想文道碑,也是凶险非常。 薛向便有压箱底的诗文,恐怕也要等待观碑时再用。 這档口,還真是将他挑落马下的绝妙时机。” 此话一出,宋庭芳俏面凝霜。 “依我看薛向真正的挑战還在明天。” 古剑尘朝北边努努嘴,“瞧见那個披头散发的沒有,大号狂战,来自白骨秘地。 我等观碑是为了淬炼文气,他观碑是为了淬炼剑意。 狂家祖上出過儒家圣贤,后辈子弟便是不修儒道,也有秘法破文气意象,此人更是结丹圆满修为,距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 他话音未落,宋庭芳、尹天赐皆朝那人看去。 那人靠在二楼栏边,背对灯火,披着一头乱发,半遮了面孔。 一阵风从窗外吹入,掀起他发丝的一瞬,露出那双淡金色的双眼。 瞳光冷冽,似从火海与血雾中炼出,叫人心头发紧。 他身形高大,肩线宽阔,黑袍斜披,只以一根兽骨带束腰。 骨带上缀着细小的白牙,每一枚都被磨得光滑锋利。 “好重的煞气。” 宋庭芳皱眉。 尹天赐哼道,“白骨秘地,蛮夷所居,蛮夷来人,和妖族就一线之隔。 瞧他那眼神,死死盯着薛向,這是挑中了猎物?” 古剑尘哼了一声,“白骨秘地的人,历来以杀证道,对功名的渴求,也更为极端。 大家都想攀着薛向,好名扬天下,狂战自然是想有样学样。 等着瞧吧,明天的观碑现场,有热闹看了。” 几人议论之际,沈三山缓步行至三楼阳台。 长风猎猎,吹动衣袂,他打开那枚白色玉匣,刹那间,一抹炽亮的光从匣中逸出,犹如晨曦破晓。 沈三山取出匣中物,扬手一抛。 那是一块圆形的玉盘,约尺许宽,玉色温润,其内似有火焰流动。 玉盘升至半空,蓦地停住,悬而不坠。 紧接着,“嗡”的一声轻响,天光陡变。 原本明朗的天幕,忽被一层苍青色的光泽覆盖,仿佛苍穹被重新铺展成一幅巨大的画布。 玉胧悬于中央,微光荡漾,宛如画布的起点。 风从四面来,却被无形文气拦截在外。 沈三山朗声道:“焰火玉胧已启,此天幕之上,当以诸君之诗,绘出文心之光。” 人群静候片刻,有人迈步而出。 那人身形修长,眉目清峻,一袭青袍束腰,袖口以银线绣云纹。 衣不华贵,气度极盛。 他踏上阳台,团团一拱手,“青梧书院,陆衡。” 场间顿起议论。 “此君出身江左青梧书院,素以清词丽章闻名。” “传闻此君十五岁能赋《云起赋》,十九岁郡试夺魁,文风温润,如风拂春水。 议论声中,陆衡朗声道,“诸位高士、才子当前,陆某不才,愿抛砖引玉,以待来贤。” 言罢,他意念沉入玉胧之境,清声吟出:“ 江声远入天心白,风影斜开水上花。 一点渔灯寒不语,云回深处有人家。” 诗音一出,天幕似被惊动。 焰火玉胧中亮起一道光纹,随诗意铺展,映出连绵青山与长江浩渺的影。 江声轻动,似从远空传来,水面摇曳出一條通往虚空的银线…… 那意象渐浓——山影、渔灯、云回、江色,交织成一幅活画。 就在最后一句“云回深处有人家”落下时,整幅意象骤然明灭,所有光影化作一道白色焰火,冲霄而上。 焰火极亮,如雪花飞溅,却无半点灼气。 那一瞬,整個红楼上下、庭院之外,乃至远处街巷的宾客皆被吸引,纷纷驻足仰望。 白焰冲天,散成千丝万缕的光雨,洒落如梦。 有人惊呼:“此焰……直上百丈!” “陆衡一诗,竟生白焰,妙哉!” 楼内众儒俱是神色震动。 魏范微微颔首,“此子心境澄澈,文气清雅,果有上乘之姿。” 沈三山折扇一合,淡淡笑道:“好一個‘江声远入天心白’,能成白色焰火,已足流传四方。” “自古,能在焰火玉胧中显出焰火颜色的,都堪称一时之作,陆衡大名,今日传矣。” 议论声渐成潮水,从红楼流向外廊,甚至传入街巷。 有人奔走相告,称“青梧陆衡诗发白焰”,更有远处茶肆的客人探头仰望那残余的苍青天幕,啧啧称奇。 雍王妃抬眼看向薛向,暗道,“看来,這场争锋,越来越有趣了。” “陆某献丑了。” 陆衡一振衣袂,含笑退至一边。 他這個头,确实开得极好,一众儒生无不热血渐沸。 陆衡才退,第二位挑战者已踏上阳台。 那人身材瘦削,眉目清朗,面上带着几分书卷家的清倦。 众人认出,乃是“北麓书堂”的林泽,曾以一篇《春水卷》名动一郡。 他上前行礼罢,朗声吟道:“ 远树青来近水风,晴岚初破带微虹。 山人不语凭云坐,一片新凉入鬓中。 诗声未落,焰火玉胧中光纹涌动,意象再现………… 不多时,接连六人退场,天幕之上光影流转,焰火交织,美不胜收。 六人皆是一时才俊,其中一位名叫王安道的,所作诗句,最后意象收尾,焰火腾空,竟成黑焰,震动一时。 沈三山立于阳台中央,折扇一敲掌心,笑声清朗而悠长,“诸君所作,皆属佳篇,国朝文气之盛,诚令人欣喜非常。” 他微顿,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薛向身上,“薛朋友,雅集至此,诸位英才已试锋芒,你既为擂主,该登场一显锋芒了。”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无数目光齐齐转向薛向,既有期待,也有几分揣测。 薛向微微一笑,缓步走入阳台。 他身影映入苍青天幕之下,衣袂轻扬,灯火照面,整個人似被夜色吞沒,又似是夜色本身的一部分。 “薛向上场了。” “终于该他了!” “悲秋客之名,今夜可要见真章了。” 人声如潮,众人兴趣皆被吊起,毕竟薛向诗名之盛,近年来,罕有匹敌者。 薛向刚立定脚步,忽听一声清朗笑声,从东侧传来,“悲秋客大名鼎鼎,卢某仰慕久矣。 卢某厚颜,愿与悲秋客,同台较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步履稳健地登上前廊。 那人一袭银灰儒袍,腰佩玉简,神情温文,正是白水书院第一儒生,卢文珏。 人群立刻嗡然。 “卢文珏要与薛向同台?” “這两人同出,演一出双星争辉也好?” “卢文珏才名,也是极盛,他与悲秋客同台,倒也不算辱沒。” 议论声未歇,卢文珏冲薛向拱手,“不知薛兄允是不允。” 薛向微微颔首,“卢兄既有兴致,薛某自当奉陪。” 焰火玉胧高悬天幕,青光如镜, 照出两人的身影—— 一個沉静如山,一個温润如水。 “請!”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