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伏荏苒必须死
弗谖敏锐地察觉了她的情绪波动,眸光一沉,当即站了起来,“天已经很晚了,我們先走,剩下的交给他们处理。”
他拉着伏荏染的手臂想要把她带走,突然听原梨吸了吸鼻子,开口道,“哪儿来的香味,好好闻——”
伏荏染本来還沉浸在自己愤怒的思绪中,听见這话,像有一盆凉水倏得浇下来,从头凉到脚,连胸口的怒火也浇灭了。
是,香气,那股香气又来了,之前都沒有,一分神又出现了。
伏荏染两侧鼻翼动了动,清楚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隐隐约约,慢慢在变淡。
這香气是从她身上来的,可她方才一直坐着,什么也沒干,除了……情绪波动。
沒错,刚刚她动了怒,心裡冒了火,然后就听原梨說闻到了香味。
所以,那股香味是因她情绪变动产生的?
這会她的怒气沒了,香味也就慢慢消失了?
伏荏染正陷在自己震惊的发现中兀自出神,弗谖唤了她一声,却沒得到回应。
弗谖狐疑的眯了下眸子,瞧见如水的桃花眼中隐约闪過的惊喜和疑惑,心忽地跳漏了一拍。
“县主,這是我們在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令牌,上面有启孟国皇室的标记。”
冯连将一個证物递上前来,想着伏荏染看他时似笑沒笑的轻蔑表情,额头直冒冷汗,身体都不由僵硬了。
想他一個杀伐果决的武将,血肉飞溅的战场都沒能让他动摇分毫,今日却被一個小丫头看得心慌,不由暗骂自己无能。
果然京城裡安逸富贵的日子過久了,胆气都磨灭了许多。
冯连始终保持着递东西的姿势,伏荏染却不为所动,整個人都在神游天外。
原梨瞧冯连被无视,心有不忍,那可是冯维正的父亲。
她小心的碰了伏荏染一下,伏荏染這才回過神来,愣了半晌才消化冯连的话。
接着便是猛地一挥手,直接将冯连手裡的令牌拍飞了。
“不必拿给我看,你自己去给太后交代吧。”
伏荏染此话让不同人听出不一样的味道。
外人只觉得伏荏染因为冯连的失职迟来动怒,用太后压他。
伏荏染实际是在嘲讽,太后思虑地可真周全,连证据都提早准备好了,选了启孟国背黑锅。
她是觉得若把凶手指向启孟国,暮国就能洗脱嫌疑嗎?
砰地一声巨响。
伏荏染又是一抬腿,直接将面前的小几掀翻出去,重重砸在冯连的脚上。
脚背上的骨头似乎都裂了,疼得冯连冷汗直冒,却紧抿着唇不敢发一眼。
伏荏染冷喝了一声,“滚!”
冯连抱拳见礼,当即带着手下离开了。
原梨第一次见伏荏染发火,一時間有些愣住了,暗暗咽了口口水。
今日虽然只是她与伏荏染的第二次见面,但两次印象都感觉伏荏染软软地,沒什么脾气。
虽然春宴上伏荏染出的风头不小,敢和天泱国使臣理论,私下父亲多次感叹伏荏染胆大聪慧,不愧是太后姑母看上的女儿。
原梨对此不以为然,觉得是父亲奉承姑母,夸大其词罢了。
但這会亲眼目睹伏荏染朝冯连发怒,這才真正体会到她的霸气,看她的眼神也不由端正起来。
原梨還在惊讶着,原家老爷、夫人都听說刺杀之事匆忙赶来了,见到伏荏染平安无事,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而后对原梨便是一阵训斥。
责备原梨沒有照顾好伏荏染,若伏荏染真出了事,他们原家难辞其咎。
屋裡乱成一团,沒人注意到弗谖悄悄出去了,而后便是一直闭目休息的桃花春庄庄主。
在楼外的露天走廊上,四周五彩斑斓的花灯将那個负手而立的高挺身影笼罩上一层夺目的光晕,他挺身玉立在,目光悠远地眺望着暮城灯火通明的夜景。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未发一语,似是在等待对方的到来。
庄主恭敬地朝着弗谖的背影深施一礼,唤道,“殿主,属下還以为您一直在圣殿呢,沒想到来了暮城。”
“今日是怎么回事?”
弗谖沒有回答身后人的好奇,只是冷漠的询问。
庄主对他的脾性也有些微了解,知道他不喜歡人多嘴多舌,便沒再问,直接解释起来。
“昨晚我們收到一张匿名纸條,說有人要在上元节灯市上刺杀县主。上元节人多眼杂,根本不好派人保护,属下便想出抛绣球招亲一计,吸引县主前来,届时人流涌动也是刺客下手的最好时机。”
“所以你故意引刺客在仙客来出手。”
庄主微垂了垂头,抬眼看了弗谖的背影一眼,出声道,“属下早在仙客来布好人手,若县主有危险当即便可出手。不過有殿主在,這番准备也就沒派上用场。”
不過也多亏他早有准备,才在伏荏染跳下窗户时及时相救,否则伏荏染不死也要重伤。
弗谖沒有否定他的功劳,转過身,深深的看了他半晌,夸赞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弗谖的夸赞让庄主喜不自禁,躬下腰又是深深一礼,泰山崩于前也能保持坦然从容的人,此时眼眶却有些湿润。
上次在春宴上见到殿主,他心中便一直无法平静,今日又能救下县主,只觉此生足矣。
“匿名纸條是何处来的?”
听见弗谖的问话,庄主激动的心平静下来,认真道,“属下查過,纸條是来自宫裡,具体是谁便不得而知。”
“宫裡……不是我們的人,那会是谁的人……太宰?”
弗谖捻着手指,沉吟着抿紧了双唇,幽黑的眸子越发深沉。
在這暮城裡,這般暗中保护伏荏染安危的人除了他,也只有太宰了。
原来宫裡還隐藏着他不知道的眼线,太宰藏得真够深的,這是不够信任他,所以留有最后的底牌?
芙颜知道這個人嗎?
“殿主,您……为何会在县主身边?当初您不是把县主交给太宰了嗎?”
庄主试探的小声问道,他一直知道县主被太后留在温水行宫,也知道太宰在县主身边安排了忠心伺候的人。
但他怎么都想不到這個人会是殿主。
普天之下,最安全、最不会伤害县主的地方就是殿主身边。
殿主若想亲自照顾她,又何必把她交给太宰,然后辗转送到暮国,现在又冒充一個侍卫。
這不是多此一举嗎?
春宴那日他瞧见殿主跟在县主身边,把他惊了一大跳,整個晚上都有些恍惚,搞不清状况。
殿主特意传来消息让他参加春宴,结果就是给他這么大的震惊。
弗谖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命令道,“继续查,一定要查出给消息的人是谁。”
庄主当即应了声,“是。”
一阵细微到急不可闻的脚步声从两人左后方传来,庄主当即警觉起来,躬垂地腰直了起来,脸上重新恢复一贯彬彬有礼的淡然神情。
芙颜从后面走来,狐疑的目光在弗谖和庄主身上梭巡一番,满含打量。
弗谖不悦的看了她一眼,冷冰冰的眼神当即让她收敛了神情,开口道出来意,“主子想走了,在找您。”
弗谖应都沒应,迈步就往包厢回去,与芙颜擦身而過时,就像一块移动的冰雕,差点把芙颜冻成冰块。
弗谖一走,芙颜便试探的问道,“庄主与弗谖侍卫认识?”
庄主笑而不答,手绢掩唇轻咳了两声,颔首打了個招呼便兀自离去了。
与此同时的皇宫,福康宫。
太后知晓刺杀失败时正在洗漱准备休息,梳头的小宫女一紧张,将她的头发扯断了几根,当即便被拖下去杖毙。
板子敲打肉体的声音,小宫女撕心裂肺的呼唤声,混合成一曲恐怖的音调飘扬在福康宫上方。
所有宫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在這阴霾密布的氛围中,小宫女断了气,太后也在一地的精美瓷器碎片中渐渐平静下来。
“废物,沒用的东西!一個小丫头都料理不了。”
太后深口气,重重地将手中檀木梳拍在了妆台上,夕嬷嬷都止不住打了個激灵。
“老奴也沒想到弗谖会這么厉害,连着陛下那的人,居然沒一個活着回来。”
夕嬷嬷倒了一杯茶给太后,太后喝都不喝,直接砸在了地上,茶水溅地到处都是。
夕嬷嬷墨蓝色裙摆也被溅湿了一块,但她根本沒敢管,小心伺候着太后起身,看着她怒气难消地在屋裡缓缓踱步。
“這么好的机会,這么周密的计划,全被毁了。”
太后越想越来气,刺杀伏荏染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仅要杀了她,還要想办法将罪名撇干净。
伏荏染出了宫,她的安全便是她的贴身侍卫弗谖的责任,出了事太后也不用担大责。
再在刺客身上留下些蛛丝马迹,把真凶指向启孟国,甚至连暮国都能彻底撇清关系。
今天這個机会沒了,伏荏染下一次出宫還不知道什么时候。
夕嬷嬷也惋惜地叹了一声,“其实今日并非沒有机会。陛下派的人缠住了弗谖,我們的人则专门杀县主,本来差点就要成功了,哪儿想到最后关头桃花春庄的庄主突然冒出来,這才前功尽弃。”
“我就知道,伏荏染出了宫,桃花春庄的人不可能不护着她。沒想到庄主都亲自出马了。”
太后咬牙切齿地暗恨,为今日刺杀失败耿耿于怀,夕嬷嬷却突然想到什么,犹豫再三地提起另一個重要的問題。
“太后,事已如此,您還是先想想怎么应对陛下吧。陛下肯定已经知道您刺杀县主的事。”
夕嬷嬷话音一落,太后满是火气的脸更加凌锐几分,声音都控制不住的尖锐起来。
“怎么,他還要为了一個女子斥责哀家不成!”
夕嬷嬷惶恐不安地连连摇头,“太后息怒,老奴不是這個意思。您是知道的,陛下是最孝顺不過的,对您向来是恭敬顺从,从不曾逆您的意。但……”
“你想說什么就說,别支支吾吾!”
太后厉眸一扫,夕嬷嬷当即接着道,“陛下已经对县主动了心,陛下虽明面上不会說什么,但心裡恐怕還是会高兴。此事若不能给陛下一個合理的解释,若是因此留下心结,說不定会伤了母子情份。”
太后想着夕嬷嬷的话,沉思了一会,觉得确有几分道理。
她与皇上是半路母子,终究隔着肚皮。
陛下对她更多的是感激。
感激当年在他无依无靠时收养抚育了他;
感激将他扶上皇位;
并且感激她在皇上及冠后撤下垂怜,交出政权。
這就像人情一样,会越用越少,也最经受不住考验。
为了個伏荏染与陛下产生芥蒂,不值得!
這时,门外有宫女叩门传禀,說皇上来了。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镜中自信威严的面孔,挺直了脊背。
“给哀家梳妆。”
太后梳妆好来到正殿时,皇上正坐在案几后小口抿茶,目光不知瞟向了何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听见宫女的传报,皇上這才回過神,站起身朝太后见礼,神情冷淡又重新坐回座位。
太后气定神闲的端坐着,等着皇上开口。
皇上倒比她想象的能沉得住气,也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
太后還以为皇上听到伏荏染遇刺,会着急上火,急得团团转,這份镇定自持让她满意的暗暗点头。
两人就這么安静地坐了一盏茶功夫,皇上這才不急不慌地开了口。
“母后,云桑县主在宫外公然遇刺,您可知道了?”
太后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应了一声,“中尉给哀家传了信,荏染并未受损,陛下无需担忧。”
皇上听完,不着痕迹地打量一下太后的神情,“母后觉得,此事会是何人所为?”
“陛下觉得呢?”
太后不答反问,不躲不避的迎视上皇上揣度的目光,双眼炯炯有神,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皇上挺了挺腰,微仰着下巴坦然道,“刺杀的共有两拨人,一拨是儿子派去的,另一拨不知是否与母后有关?”
此话一出,太后先是一怔,而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皇上這番话很是聪明,先坦白自己再提出怀疑,便不会让人因为被怀疑而感觉气恼。
太后沉默着沒有說话,却已经用表情默认了皇上的猜测。
得到确定,皇上反而有些惊讶,“为什么?云桑可是您的女儿。”
他虽怀疑太后,心裡却是不相信太后会杀伏荏染,太后根本沒理由這样做。
太后脸上的笑慢慢收敛,转而变成漠然和严肃,還有一抹挥之不去的伤感。
“母后都是为了你。”
說着一滴眼泪就从眼角滚了下来,像油锅裡溅入的一滴水,瞬间炸了锅。
皇上心中刚刚冒头的怒气一下就掐灭了,又是心软又是内疚,都不知道该說什么。
从他认识太后以来,除了父皇驾崩时落過泪,就再沒见她哭過一次。
皇上的语气软和了许多,满是无奈道,“太宰把云桑交给您照顾,若是她死了,太宰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整個暮国都要遭殃。云桑是太宰最在意的女儿,我們還要指望着她与太宰拉近关系。這些话可都是您和我說的。”
太后快速的抹去眼角那滴泪,倔强地扬起下巴,嘴唇却止不住的颤抖。
“母后如何不知荏染的好处,可她从头到尾就沒想留在宫裡,她昨日甚至和胡娙娥打赌,发誓此生都不会嫁给你。母后知道你喜歡她,可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
“就因为這样就要杀她?若太宰追查起来……”
“不会的,查不到我們头上,母后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不管成败,凶手都会指向启孟皇室。”
皇上讶然地微微张大嘴,完全不明白太后的用意,满脸茫然地道,“您怎么会把事推向启孟国,启孟国为何要无缘无故刺杀一個无权无势的县主,太宰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相信。”
“他会信的,只要证据指向启孟皇室,他肯定会信。”
太后语气十分坚决,睿智明亮的眉眼间满是自信。
皇上沉吟着眯了下眼,感觉太后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瞒着他。
伏荏染不是太宰的私生女嗎,与启孟国有何关系?
太后不想皇上继续追问這個话题,连忙岔开他的注意力。
“求而不得是這世间最折磨人的事。母后亲身经历過,不想让你也遭這种罪。你是一国之君,是暮国的未来,不能因儿女情长心有挂碍。母后不允许任何可能阻拦你脚步的障碍存在,母后甘愿做這個恶人。”
皇上面色越发软了,眉心紧蹙着,想要反驳什么,却又怕伤了她的心。
他童年孤苦无依,在偌大的皇宫生活地小心谨慎,沒有人疼爱关心他,母后是第一個。
母后将他养在身边,他這才懂得了被人关心爱护的滋味,渐渐为人所知,为父皇所爱。
他的一切都是母后为他谋划的,母后对他的好他一直牢记在心,永远不敢忘。
他曾暗暗告诉自己,要一辈子孝顺母后,给母后想要的一切。
但是云桑……她是无辜的。
云桑若因他而死,他這辈子都无法心安理得。
“母后,儿子知道您在忧虑什么,我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亲政那一日,我曾对自己暗下誓言做一個以国家百姓为重的君王,对得起您的教导,对得起父皇的信任,将暮国壮大成不必用卑躬屈膝靠他国施舍的大国。但我是真的喜歡云桑,我就這一個私心。她于我是不同的,遇到她我才知道真正爱一個人是什么感觉。”
皇上声音裡三分哀求、三分伤感、四分甜蜜。
太后当即愣住了,她从未见過皇上如此深情的模样,眼底渐渐拢上讳莫如深的阴霾。
她压制着起伏的情绪,努力保持沉定道,“强扭的瓜不甜,两情相悦才是真正美好的感情。”
皇上倔强的道,“她现在是不喜歡我,但我相信总一天她会心甘情愿留在宫裡,那时于我于暮国岂不是两全其美。所以……請您给我、给云桑一点時間,好不好?”
皇上快速起身走到太后面前,掀开长袍就要跪下来,太后惊得当即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
太后心中波浪滔天,脸上却似沒有察觉皇上的意图,笑容清浅的沉默了半晌,低低的应了一声,“好,母后不会再动她。”
皇上高兴地立即磕头道谢,笑容那般的真诚、欢喜,太后眼底的阴霾却越加浓郁了。
皇上又关心了太后几句近日身体、生活如何,太后都慈爱地一一回应。
皇上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道,“母后如何知道儿子也派了刺客?”
太后心裡咯噔一下,面上不见波澜,从容不迫地道,“不是你方才自己說的么,你是最近忙政事忙糊涂了,前脚說的话后脚就忘了。”
皇上讪笑地咧起嘴角,“是儿子记错了。”
太后从位置上起身,步履优雅地上前几步,慈爱地看着他,眼中萦上心疼之色。
“你是想杀弗谖吧。母后明白你的心,那么個妖裡妖气的人留在县主身边,早晚是個祸害。但你堂堂皇上派刺客刺杀一個阉人,实在有损体面。這件事母后替你办,你就别操心了,将心思都放在朝政上。”
皇上其实想自己动手解决弗谖,一個侍卫居然敢大言不惭的威胁他,還炫耀与云桑更加亲近,是個男人都忍不了這口气。
但今日他已经驳了太后的意思,不想再惹太后不快,便点头应下了。
“有劳母后了。”
太后满意的笑了笑,亲眼目送皇上离开福康宫,直到皇上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含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速度比六月的天变得還快。
胸口压抑了许久的怨气此时才无需隐藏地表露开来。
伏荏染非死不可!
若之前杀她是因为她不知好歹,此时则是因皇上对她太過在意,居然愿为了她下跪。
太后不能让伏荏染拿捏住皇上的心,這对皇上而言、对暮国而言都危险至极。
伏荏染必须死!
皇上走出福康宫不远,便沉着脸命令身边的中常侍,“朕要去原府,安排一下。”
中常侍大惊,连忙道,“陛下,這個时辰宫门已经下钥,祖制上若非边关急报不得开宫门,否则明日朝堂上必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中常侍苦口婆心的讲述着事情严重性,但皇上已经下了决定,只是冷冷的瞥了中常侍一眼。
“按朕的话去做。”
中常侍身体一凝,只觉后背一阵发凉,不敢再劝。
心中却是敲响了警铃,皇上为了這個云桑县主不顾祖制,半夜出宫。
看来這后宫将来就是云桑县主的天下了!
伏荏染一回到原府,原老爷便大张旗鼓地将府中护卫全都集合起来,分布在府邸各处,让他们打起精神守夜,谨防有刺客闯入。
伏荏染洗漱完便躺到了床上,盯着头顶的帷帐根本睡不着。
也不知是认床,還是今夜的刺杀太過惊心动魄。
月牙守在床边将床头的烛光移开,不要打扰到她睡觉,這时房门却突然响了。
今日的刺杀让伏荏染和月牙一直紧绷着神经,听见敲门声当即警觉起来。
月牙咽了下,即便心中忐忑,面上却始终保持镇定,拿着烛台去了门边,朝着门外问,“谁?”
“是我,原梨。”
月牙认出了她的声音,当即松了口气,抽出门闩拉开门。
原梨披散着头发,抱着枕头被子站在门口,不等月牙问,大步便迈了进来,直奔床的位置。
伏荏染刚将帷帐掀开,便有一大团被子扑面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双手并用的将兜头盖下来的被子扯开,原梨已经不請自来地爬上床,钻进了被子裡。
伏荏染愣了两息,问道,“你這是做什么?”
“我今儿在這睡。”
原梨霸道地强占了半张床,双手双腿张得很大,把伏荏染挤到了靠墙处。
伏荏染茫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這是我的床。”
原梨偏头看她,挑了下眉,“你确定這张床是你的?”
伏荏染一顿,“至少今晚归我。你自己有房间不睡来我這干什么。”
原梨欢快地划动着四肢,像只游动的章鱼,咧嘴干笑一声,背過身不理她。
伏荏染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人抽什么风,也懒地管她,跟着躺了下来。
這床本就很大,睡两個人也不会挤。
月牙重新将帷帐掖好,举着烛台出了内室,床帐中瞬间陷入了浓郁的漆黑。
“今天幸好你沒事,不然姑母肯定更恨我們家了,我爹娘又该整夜整夜的长吁短叹睡不着觉。”
静谧中,原梨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沉默,语调轻缓,竟带着一丝委屈。
伏荏染转過头看了她一眼,只瞧见了她的后脑勺。
伏荏染想开口說些什么,却又不知說什么,张了两回嘴终究沒有发出声音。
原梨也不知道背后的人听见了還是沒听见,艳羡地喃喃自语道,“你真幸运,能成为姑母的女儿。我连姑母的一個正眼都得不到。”
原梨总是把姑母挂在嘴边,伏荏染早就察觉她对太后感情不一般,正因如此,初次见面时她便对得了太后青眼的伏荏染表现出了敌意。
伏荏染觉得自己不能再装听不见了,而且她确实对太后和原家的事有些好奇,斟酌着开了口。
“太后为什么和你们关系不好?我听說她和你爹不是一個娘生的。”
原梨沉默着背对她,就在伏荏染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原梨突然开了口。
“姑母自小是在亲戚家长大的,她亲娘去世地早,祖父对她也多有疏忽,所以她怨恨原家,更多的原因還是因为她恨祖父把她送入了宫。”
伏荏染脑中倏得闪過一個念头,像是发现了一個惊天大秘密,对太后的事越发好奇起来。
太后是不得已才入宫的,這一点和韩太妃一样。
韩太妃曾說,太后对她好是因为两人同病相怜,怜悯她,莫非指地就是這個?
太后和韩太妃都是被迫入了深宫,成为先皇的妃嫔,实际上她们并不爱先皇。
韩太妃心中另有所爱,那太后是否也是呢?
伏荏染本想试探一下原梨,不想原梨突然一下转過身来,和伏荏染面对面,紧咬着下唇的贝齿突然松开,连珠炮般一吐为快道,
“祖父将她送入宫也是为她好,想要切断她对那個男人的念头。祖父又非故意阻拦她的姻缘,是那個男人不喜歡她,让祖父把她接回家。祖父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眼睁睁看着她不知体统脸面地死缠烂打嗎?看着她孤苦伶仃一辈子嗎?”
原梨像是把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全部都发泄出来,這些话像是在心裡藏了许久,今天再也藏不下去了。
眼泪顺着鼻梁滑落进头发裡,她微张着唇大口喘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她那么聪明的人如何会看不明白情况,如何不明白祖父的无奈和良苦用心。她只是一味的偏心,舍不得恨她那個爱得肝肠寸断的青梅竹马罢了,只把怨气迁怒在祖父和我們一家人身上。這太不公平,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两個字艰难的吐出口,原梨终于哭出了声,用被子捂着脸,哭声依然压抑着。
伏荏染犹豫一下,伸出手轻轻拍上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无声安慰着,心中已是海浪翻腾。
太后果然有段刻苦铭心、爱而不得的感情经历。
青梅竹马——
伏荏染轻呵了一声。
不就是太宰嘛。
原来太后和她爹還有這么一段往事。
怪不得太后不待见她,症结是在這啊!
她刚来暮国就被太后送去温泉行宫,想来是根本不愿意见到她吧。
心爱之人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怕是多看一眼都不想。
要不是扶翼部落挑衅暮国,发起了战乱,暮国需要天泱国的帮助,太后還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她从温泉行宫接回宫裡呢。
伏荏染突然想笑,不知道自己那個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亲爹到底怎么想的,把她交给痴恋他的女人照顾。
是想当然的以为太后痴恋他,所以也会对他女儿好?
无法理解。
伏荏染脑子裡全是问号。
伏荏染不知道原梨为什么会把心裡藏得最深的话告诉她,或许觉得她是太后的女儿,不会把這些隐晦传播出去。
也可能是想给自己一個倾诉的出口。
有时对不亲近的人,反而能說出更深的想法。
原梨对太后很在意,渴求太后的喜爱和关注,言语间隐约表现出对太后的崇拜。
只可惜太后对原家的怨和恨太深,這样的心结不是轻易便能打开的。
正胡乱想着,安静的屋外飘来隐约的光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便有人叩门。
月牙警觉的上前询问,门外人是原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来禀报說陛下突然出宫,马上就要到原府,让伏荏染和原梨准备接驾。
月牙当即惊得目瞪口呆,皇上這是……专冲主子而来?
伏荏染也已经听到了门外人的话,一下揭开帷帐冲外面人问,“确定是陛下亲自前来?”
门外人肃然严谨的连忙回答,“是陛下身边的余公公亲自前来通传的。夫人让大小姐和云桑县主动作快些,不然怕是来不及。”
女子穿衣梳妆哪儿是那么简单的事,更何况是接驾,严谨细致,很是麻烦。
等嗒嗒嗒的马蹄声出现在原府大门口时,原梨還在往头上插钗环呢。
伏荏染时常见皇上,倒沒那么多讲究,只简单挽了個发髻,发髻上干净的什么都沒有。
原夫人身边的侍女又小跑着来催促,原梨這才慌慌张张拉着伏荏染出去接驾。
两人還未走进正厅,正厅主位上的皇上已经快步迎了出来,满脸担忧。
皇上双眉轻蹙着,眼睛裡只有伏荏染,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问道,“云桑,還好嗎,可有哪裡受伤?”
他把伏荏染上下打量一遍,见她身上沒有包扎的痕迹,稍稍松了口气。
伏荏染瞧着周围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屈膝行礼,将自己的肩膀从他手裡拯救出来。
“多谢陛下关心,云桑无事。這么晚陛下怎得来了?”
“当来是来看你。一听說你遇到刺杀,朕心焦难安,不看到你平安无事如何放心。”
皇上的深情和担忧都快溢出眼眶,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原家人全都谨慎忐忑地微垂着头站在一边不敢多语,却也忍不住偷眼打量,心中暗惊皇上对云桑县主竟如此情深。
伏荏染也微垂着眼睑,不知如何面对皇上直白的关心。
她沉吟片刻,调整出一個感激而不失庄重的笑容,未发一语。
皇上如何看不出她笑容中的疏离,心裡微微发酸,却也不再为难她,转而斥责起原家人。
“上元节人多眼杂,县主出门为何沒有护卫跟从保护,你们就是這么照顾县主的?”
为了一個小姑娘,如此不留情面地斥责,原老爷脸上有些挂不住,脸噌地一下就红了。
他好歹是太后的弟弟,算是皇上和云桑县主的长辈,皇上却一点脸面都不给。
太后不待见原家人,连着皇上对原家人也不亲近。
原老爷垂脸請罪,“是臣思虑不周,沒能照顾好县主,让县主受惊,請陛下责罚。”
原梨看着父亲恭敬地跪下磕头請罪,自责地眼眶有些泛红,想要向皇上解释是自己的错,不关原家的事。
可她脚還沒迈出就被旁边的母亲拽住了手臂,暗暗朝她使眼色,沉着脸低声警告她,“不准胡闹。”
原梨压下眼中的泪水,咬着牙无奈地将腿收回,接着就听到伏荏染突然开口。
“陛下明鉴,是我自己贪玩偷偷溜出了原家,与原老爷无关。谁能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会有人当街刺杀,便是带了十個八個护卫怕也无济于事。”
原梨抬眼瞧向伏荏染,只觉她从容悠然的仪态很是好看。
便是面对皇上的责难也能镇定自若,心裡又是羡慕又是敬佩。
她這话不仅是在替原老爷說话,也隐约包含着对皇上的讥讽和戏谑。
天子脚下,有人光天化日刺杀,這不是打皇上的脸嘛。
原家人当即全身都紧绷起来,一颗心扑腾腾乱跳,头垂的很低一动不敢动。
云桑县主也太大胆了,什么话都敢說,什么人都敢挤兑。
皇上沉默地看了伏荏染一会,却沒有怪罪,反而松了口道,“既然县主如此說,那朕便不再追究了。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云桑,和朕一道回宫吧。”
皇上朝伏荏染走近两步,想要拉她的手臂,却被伏荏染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我有些累了,還是明早再回去吧。有太后身边的大马小马跟着,陛下无需担心。”
說着朝正厅外候着的大马小马看了一眼。
皇上知道她是有意避着自己。
若是她這会跟着皇上回了宫,相信很快就会传得暮国人尽皆知,可谓公然昭告天下,皇上为了她夜出皇宫,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彻底撇不清了。
明日早朝也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虽然皇上今夜出宫的原因瞒不過满朝文武,但至少沒摆到明面上。
别人私下如何议论她管不着,只要不在明面上,她就有退路。
皇上犹豫了一会,還是沒有反驳她的意思,叮嘱了几句让她回宫路上注意安全,留下一批禁军守卫原府,便兀自离去了。
皇上一走,伏荏染含笑的脸便垮了下来。
弗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顺手理了一下她被夜风吹乱的秀发,举止亲昵暧昧,两人却都习以为常。
弗谖凑近她的脸瞧了瞧,问道,“怎么了,绷着一张脸。”
边說边把宫灯举高些照亮她的脸,秀婉的五官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深沉晦暗。
“皇上說了那么多,却沒提一句查找真凶的话。”伏荏染嗤了一声,撇了撇嘴角。
弗谖道,“怕是他已经知道真凶是谁,在你和真凶之间,選擇了掩护真凶。”
伏荏染不以为然的将嘴咧成一條直线,“毕竟是养他长大的母亲,肯定的。”
她并不在意這個,說着反倒笑起来,仰头饶有兴味的瞧向弗谖问道,
“都說自古最难的就是婆媳关系,一边是生养大于天的母亲,一边是倾心恋慕之人,這两人要产生冲突,怕是能把夹在中间的男人逼疯。你說你要遇到這种情况会怎么选?”
她虽不是皇上的女人,与太后也不是婆媳,但也十分相似。
弗谖回答地很利落,“我沒有母亲。”
伏荏染砸吧下嘴,“我是說如果。就假设一下,一個是我,一個是你最重要的亲人,我俩要产生矛盾,你选谁?”
“不用选,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弗谖毫不迟疑的回答,边說边体贴地将伏荏染肩头滑落的大氅拉高些,把她包裹在温暖之中。
深情的眸子像两团灼热的火苗,直白地落在伏荏染脸上,噌地一下把她白皙的脸颊点燃,红成了一团烈焰。
伏荏染也不知为何问他這個假设,把他和皇上做比较。
或许在她心裡深处,更希望因此为难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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